楼顶上,一身白袍,手抱金钱花豹的是欧阳锋。在欧阳锋的旁边还有一人,看上去与欧阳锋年纪相仿。那人面容清癯,身形高瘦,一身青色长衫临风鼓荡,颇为潇洒。
赵昶认识自家庄主却不认识青袍人,仰头看着二人神色悠然,没有敌对样子,心道:“在这当口,只要不是敌人就好。”刚要放下心来,忽听郭靖大声喊道:“拜见岳父。”兴冲冲又道:“蓉儿,快出来呀,岳父来啦。”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郭靖的岳父是黄蓉的爹是东邪,”还未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戒备地望着青袍客翩然落下,走到下了马车出来相迎的黄蓉身旁。
来者正是东邪黄药师。
黄蓉也久未见爹爹了,又惊又喜,忙招呼着女儿过来拜见外公,紧紧搂着黄药师的臂膀,嗔道:“爹爹好狠心,这么多年来对女儿不闻不问,十几年了,连封书信都不肯给,叫女儿好生牵挂,我不管,您这次可得多留些日子,不许再走了。”恢复了女孩儿本性,跟父亲撒娇。
郭芙甜甜唤道:“外公。”挽着黄药师的另一条手臂,笑道:“外公,您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再过些日子,我妈都把第二个生下啦。”
黄药师眼光在黄蓉身上一转,见女儿脸蛋微圆,身形微微发福,确有孕相,心中也欢喜,笑道:“都是当娘的人了,没点儿稳重的样子。”伸手搭脉,微微沉吟,道:“还行,就是有些气虚,得好好歇着,不能劳累,没有其他的大碍。”
黄蓉趁机道:“可不是嘛,您要是早到一步就好了,否则谅蒙古人也不敢上门放肆,扰我安胎,险些动了胎气,爹爹,都是你不好。”
黄药师道:“哪儿有那么多蒙古人,不都让欧阳兄收拾了吗?就知道耍小聪明。”
黄蓉不在乎被亲爹识破心思,笑道:“这不就是来感谢欧阳先生搭救之恩,要不然怎能碰上您啊。”
郭靖这时上前,解释道:“岳父,此番蒙古国师前来闹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多亏欧阳先生高徒劳心出力,打退来敌,更有欧阳先生出手驱毒,才救得朱子柳师兄一命。”
黄药师一怔,道:“蒙古国师来争武林盟主?”
黄蓉见爹爹面露疑惑,详细道:“您不知道吗?我们在这儿选抗蒙保国盟的盟主,蒙古人派了一个叫做金轮的国师前来阻挠,打算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号令中原武林人士为其效劳。那国师是个密宗高手,我方仅有靖哥哥一人能敌,险些就要让人家得逞,幸亏,有欧阳先生的徒儿挺身而出,赢下两场比斗。保住了盟主之位,后来,我师父还有欧阳先生一起前来,金轮国师见讨不了好,灰溜溜走了。怎么?爹爹,您说的不是这事儿吗?”
黄药师道:“我才到这附近不久,偶然听到几个蒙古军官说有一个叫欧阳锋的人连连端了好几拨士兵,引得忽必烈大怒,我心中好奇,这才过来察看是否真是欧阳兄所为,并没听过什么金轮国师。”说着,抬头看向并立楼顶的欧阳锋和洪七公。
黄蓉道:“我之前还奇怪,召开英雄大会是何等
重要之事,蒙古人怎会只派了个国师过来,原来原来士兵都被欧阳先生料理了。”与郭靖对视一眼,心里头滋味说不出的怪异,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欧阳锋怀抱幼豹,扭头看向一旁。
洪七公身子一动,晃到欧阳锋眼前,笑道:“老毒物,你没事儿杀蒙古兵干什么?这不是抢了老叫化儿的饭碗吗?”
欧阳锋道:“我想杀就杀,难道还要问过你吗?没准儿那天兴致来了,再杀你一回。”说罢,抱着幼豹一跃而下,走到赵昶身边。
赵昶担忧,心道:“这可真是惹了小的,来了老的,郭家满门全到了,这可如何应对。”低声道:“庄主?”
欧阳锋动动手指,悠悠然道:“没事儿,你去把大公子还有少庄主叫来吧,把心放肚子,咱们该吃吃,该喝喝。”
赵昶见欧阳锋颇有把握,心知自己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在这些高手面前也没什么用,恭敬道:“是”转身奔走。
郭靖心道:“不管欧阳锋出于什么原因屠杀蒙古兵,这对宋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于是走到欧阳锋面前,拱手道:“多谢欧阳先生高义。”
欧阳锋道:“不用,我shā • rén就是shā • rén,不是为了谁,只为自己高兴,我一个西域人不管蒙、宋之争。”
到了此时,欧阳锋才明白龙为何让他一路宰杀蒙古兵,心中佩服龙的安排巧妙,深谋远虑。
洪七公道:“哟,做了就认呗,又不是坏事,没准儿哪天大宋皇帝给你发个匾额以示嘉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伸手就要从欧阳锋怀里抢幼豹逗玩。
欧阳锋身子微晃躲过,嫌弃道:“把你的脏手拿开,去、去。”
洪七公笑道:“小气。”
朱子柳得了机会,上前恭敬道:“晚辈能够脱险,性命得保,多亏了欧阳先生了。”
渔隐带着武氏兄弟也一起感谢。
欧阳锋摆摆手道:“得了,要谢去谢我孩儿,我救不救人都是他说了算,要不然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朱子柳道:“龙公子之恩自然也要谢过的,不过您是他师父,师长如父,谢您也一样。”
“师长如父”四个字说到了欧阳锋的心坎上,欧阳锋别别扭扭道:“就这样吧。”
黄药师听欧阳锋又是杀蒙古兵又是救人的,大感诧异。
洪七公笑道:“老毒物被人拴上了绳儿,从shā • rén不眨眼的大蛤蟆变成救苦救难的菩萨啦,等会儿人家徒弟来了,你就明白了,那叫一个言听计从哟。”
欧阳锋怒道:“老叫花子,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洪七公道:“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与黄药师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郭靖、黄蓉、朱子柳、渔隐等人是后辈,郭芙、大小武的辈分更低,虽然觉得洪七公与欧阳锋互相调侃有趣,也不敢一块儿发笑,纷纷忍着。
欧阳锋不想在大街上闹笑话,心道:“要不是为了我两个孩子
,老子才不忍这等鸟气。”和颜悦色道:“好啦,楼上酒菜已备,咱们上去吧,药师兄,想请不如偶遇,一起吧,咱们多年不见,也好叙叙旧。”态度颇为热情。
洪七公一把拽住黄药师,笑呵呵道:“是啊,是啊,老王仙逝已久,大和尚修身养性,闭门不出,就咱们三个人间快活,别天天自己玩儿,一起,一起。你是不知道啊,老天爷不长眼,让老蛤蟆收了两个顶好的徒儿,看得我眼馋啊。你也见见,要不咱们抢一个。”
黄药师从众人言语中已知欧阳锋有了传人,如今听洪七公对二人评价甚高,心生好奇,也想见一见,欣然答允,一同入内。
三位武学宗师有说有笑,全然不见当年相争、相斗时的激烈之感,反而更像分隔日久,好不容易见了面的好友。
郭靖、黄蓉、朱子柳和渔隐看着三人,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洪七公退下丐帮帮主之位后,走遍天下,吃遍天下,时而行侠仗义,受武林群雄敬仰;
黄药师素来行事与一般人不同,闲云野鹤,身随心动,逍遥自在,时不时看看女儿,却轻易不露面,一生潇洒,仍是那个惦念亡妻,至情至性的东邪;
欧阳锋本是极度恶劣之人,谁成想,疯疯癫癫十几年,竟能一朝恢复,没有得到该有的下场,反而膝下有“子”,身后有家,成了时刻为徒儿操劳的慈爱师父,能与幼豹称爷称孙的古怪老人,可算是经历最波折,变化最大的一个。
曾经,因为一本《九阴真经》,中原武林掀起狂风骤雨,华山一次论剑,五绝定位,如今,时移世易,这些曾经狂热的武学高手也都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哪怕“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雄心或许不减,但争胜、争强之心却早已随着时光流逝,渐渐归于淡然。
再回首,往事如烟,再相聚,不过杯酒之间,一笑泯恩仇。
黄蓉挽着丈夫的胳膊,柔声道:“靖哥哥,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什么烦心事都不想,大家伙好好吃上一顿,一同欢乐,恩恩怨怨从明日开始接着算吧。”
郭靖道:“恩,听你的。”
朱子柳手肘戳了戳渔隐坚硬的胸口,问道:“师兄,听懂了吗?”
渔隐手掌张开护胸,道:“什么懂不懂,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我能跟三大宗师一桌吃回饭,这辈子也不亏了,下去够吹好几十年。”抬步就走,紧跟上楼。
朱子柳笑道:“看来,我这师兄是最通透的一个”,袖袍一甩,跟着上去。
郭靖道:“走吧”,小心扶着妻子上楼。
郭芙、武敦儒、武修文没有经历过武林纷争,阅历深浅,感触不深,皆是懵懵懂懂。
郭芙抢步在前,追在爹、娘身后,对武氏兄弟的“薄情”仍心有芥蒂,心中热切盼着龙的出现,俏脸生晕,羞羞怯怯。
武敦儒和武修文自从不痴恋郭芙之后,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对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越发不放在心上,两兄弟并肩而行,和谐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