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将军府的第二天,灵域特使就到了。
但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高老爷子,终于找到后继者了?”特使头上缠着护额,还带着一副墨镜,即使面庞也用蒙面巾遮得严严实实的,最为夸张的是就连全身也都是笼罩在一袭宽大的红色斗篷里。
“鬼符三通,还是这么遮头盖面的,藏得真严实啊。”高奉常翻了个白眼。
“那有什么办法,”鬼符三通摊了摊手:“我就一个替灵域跑跑腿儿的小角色,镇魂将全是些狠角色,有什么不满找不了灵域麻烦还不是都拿我撒气。”
高奉常呵呵一笑:“灵域特使居然被说成跑腿的,你就可劲儿造吧。”
鬼符三通正欲再驳两句,高奉常却摆了摆手道:“得了,我可不是找你来聊天儿的,灵域那边怎么说?”
鬼符三通挠了挠头:“哎呀呀,这可麻烦了。”
“哦?”高奉常扬了扬眉:“怎么说?”
“本来吧,家族传承镇魂将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你这次找的却不是高家人啊。”鬼符三通苦笑一声。
“怎么不是,我孙女婿就不是高家人了?”高奉常瞪起了眼睛。
“又不是血亲,那怎么能算是高家人。”鬼符三通声音无奈。
高奉常沉默了一会儿,血脉传承的确是镇魂将家系的枢纽:“所以灵域没同意?”
“事实上,灵域同意了一半。”鬼符三通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回答:“灵域认同高家传承镇魂将的事儿,但是却怀疑你举荐的人能力不足。”
说完他拍了拍手:“行了行了,你们俩都进来吧。”
他和高奉常是在房间内密谈的,所以王衡和鬼符三通带来的另一个人只能在屋外等着。
顺带一提,高奉常是在将军府接待两人的。
王衡推开木门,微笑着向旁边冷面长发,穿着黑色铠甲般灵衣的男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男子冲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鬼符三通似乎是朝着王衡和高奉常笑了笑,可惜隔着面巾看不见,然后指了指冷面男子道:“群英殿,杜承威。”
“王衡,”王衡笑眯眯招了招手:“刚才打过招呼了。”
“既然说过话了那就成了。”鬼符三通点了点头:“灵域的意思呢,就是让杜承威来验验货。”
“打一场?”高奉常皱了皱眉问道。
“对,打一场,如果这家伙同意了就行。”鬼符三通朝杜承威扬了扬下巴。
“如果是之前我也认同,但是今天恐怕不行。”高奉常皱着眉头:“昨天清剿鬼将,王衡的守护灵受了重伤。”
“那就都不动用守护灵,我俩打一场。”杜承威接道。
“王衡成为寄灵人才一周不到,别太过分好吧?”高奉常翻了个白眼。
“一周不到?”杜承威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这你也敢举荐?”
“凭什么不敢举荐?他有这实力。”高奉常神色平静。
“一周时间?有这实力?”杜承威怒极而笑:“那就试试看到底有没有!”
高奉常语塞,王衡笑着接过了话头:“老爷子,没事儿的,我陪他切磋切磋。”
然后转头看向杜承威:“去中庭的演武场吧吧?那儿宽敞。”
杜承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
演武场。
王衡直接让阿乐在心像中化作神器直接穿在身上,然后对杜承威笑了笑:“你用什么武器?”
他们似乎都以为阿乐化为神器之后是件普通灵衣,王衡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演了下去。
杜承威解开身后的长布包,露出一根黝黑的长棍,摆出一个架势:“绝神棍,请赐教。”
王衡抚了抚手中的奇形长刀:“蝗祸,请赐教。”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身形同时一动,脚下炸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裹挟着劲风对撞在演武场中!
长刀长棍交击,杜承威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力道不错!”
王衡呵呵一笑:“你也不错。”
杜承威不再言语,长棍向左一斜,长刀顿时顺着棍身下滑,他撒开握着长棍的左手,身形一侧躲开斩来的长刀。
随即右手使力,长棍从身后绕了一圈,掉了个头,杜承威吐气开声,双臂用力:“中!”
长棍灵蛇吐信般迅捷凌厉地戳向王衡!
王衡却顺着长刀下斩的力道前扑,足下发力,旋身躲开了这一击!
两人身形一错,回身对望一眼,随后再次对撞在了一起!
“哎呀呀,现在的新人可真是了不得。”鬼符三通有些感慨。
高奉常望着场中两人,点了点头:“不得不服老了啊。”
随后又看向鬼符三通:“可那是我这种老东西的事儿,你感慨个屁。”
“跟他们比起来,我可不就是不折不扣的老东西,有什么错。”鬼符三通轻笑一声。
“他们现在也只是有潜力而已,实力也就勉强说得过去,你却已然到了巅峰,少跟我装。”高奉常撇了撇嘴。
鬼符三通笑而不语。
而场中,王衡越战越顺畅,整理出的战法逐渐变得更为适应他自身。
同时也将不少理想化的战技,像是建御雷神和毘沙门天用的出来,他却由于力量或速度不足的技巧剔除了出去。
动作越发简洁,威胁性却更加刺人!
再次对撞在一起,长刀下劈,长棍横格!
王衡咧嘴一笑,长刀借反震之力弹起!
“来!”
王衡轻啸!
长刀再斩!
杜承威面色凝重,来不及变招,只得再次横棍上举!
重逾雷霆的狂猛力道击在了棍身上,杜承威双手一麻,长棍险些脱手而出!
长刀高高跃起!
王衡怒目圆睁,脚下生根!
身周真气流转不休,臂上肌肉坟起,强行止住长刀反震之力,而后一声怒喝:“斩!”
声如惊雷!
长刀第三次下劈!
一道银色的雪亮雪亮刀光如雷霆下斩!
“锵”!
长棍断作两截!
杜承威目露惊骇!
“轰”!
长刀斩落!
一道黄符电射而来!
两者长刀斩中黄符,一股沛然大力涌来,王衡虎口巨震,裂开了口!
王衡却松了口气,他只是一时兴起,没能收住手,可没打算杀了杜承威。
“哎呀呀,这可真是……”鬼符三通缓缓步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杜承威脸上惊骇仍未褪去,显然心有余悸:“多谢特使救命之恩。”
说完他转向王衡,抱拳一礼:“同样谢过王兄手下留情。”
王衡苦笑一声,摆了摆手:“还是谢特使大人吧,否则要我强行中断那刀,恐怕我就得半死了。”
王衡最后一刀本就是强提一气才能斩下,真要中断了少说也要经脉重创。
他转向鬼符三通,同样抱拳一礼:“多谢特使大人了。”
鬼符三通声含笑意,微微颌首:“大家都是同仁,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看向杜承威:“如何?高家推选的新镇魂将可能入得了群英殿的法眼?”
杜承威苦笑摇头:“败军之将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品头论足,自然是足够了,我会向群英殿汇报的。”
高奉常这才松了口气,哈哈大笑道:“到底是老夫的孙女婿,怎么会弱了高家名头。”
说完伸手在衣领处使劲一抓,一条金色锁链浮现,刚好足够挂在左右领间。
高奉常摘下锁链,看向王衡:“来,将军链,是你的了!”
金色的锁链映照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神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疲惫。
王衡看着将军链,沉默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
老人露出一个笑容:“以后,龙牙街就靠你了。”
王衡有些怔然,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第一次对镇魂将的责任有了实感,而非只是用来接触另一面世界的工具。
老人却好似卸下了所有重担,“哈哈”一笑道:“老头子忙碌半生,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了。”
几人沉默着,这个说着能喘口气的老人,却在交付了职责后真正显现出了老态。
仿佛时间的魔法终于到了期,世界这才意识到,高奉常已然其实余岁了。
“啊呜!”
“嗷!”
两只面色青中泛黑,穿着破烂长衫的恶灵,像狗一样不断扑咬着前方一个小巧的灵动身形。
那身形却不断转向,不时从路边拨倒几根木棒或者石头挡在路上。
恶灵似乎没什么神志,遇到突然冒出的障碍物时不时被绊一下,然后一个踉跄,却没什么更多反应,只继续疯狗一般追着前面的小孩儿。
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墙缝,小孩儿游鱼般一挤,从狭小的墙缝里钻了出去。
两只恶灵却没什么智商,只能朝狭窄的墙缝中伸出青灰色的手和小半个上身,然后大声的发出咆哮无能狂怒。
赵九歌回头对身后的两只恶灵做了个割喉的动作,然后在他们愤怒的咆哮声中迅速扬长而去。
……
站在门前,调整好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在脸上捏出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赵九歌元气满满地喊到:“我回来了!”
“哥!”一个小小的身影ru燕投怀般扑入了赵九歌怀里。
赵九歌被扑得往后退了一步,顺势反手把门带上,脸上露出了宠溺的笑容,轻轻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今乐,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赵今乐在赵九歌怀里抬起头:“今乐可乖了!今天又写了好几篇字呢!”
赵九歌慢慢地地蹲下,眼里满是溺爱:“今乐真棒,中午的饭吃了吗?”
赵今乐乖乖地从赵九歌身上爬了下来,听到赵九歌的话脸色有些发苦,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今乐有好好吃饭的。”
赵九歌闻言一笑:“那去休息一会儿吧,哥哥去做饭,待会儿就能吃了。”
走进狭小的厨房,赵九歌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看了看,松了口气。
纸包里是一小块儿腊肉,还有几块蒜和姜。
迅速切丁,姜蒜剁碎,从一旁的大桶装的塑料矿泉水瓶里往锅里倒了一半的水。
用小小的手在米袋里抓出五把米,犹豫了一下又再抓了一把,然后熟练地拿起一捆干燥的枯草,夹着两张纸一起点燃,然后塞进了铁桶做成的炉灶里,里面已经躺着了两根比较耐烧的大木头。
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往灶里轻轻吹了两口气,火焰一亮,两根大木头开始缓缓燃烧,赵九歌松了口气,望着开始旺盛的火苗有些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儿,而且还在发烧,身边还只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内心的绝望可想而知。
发烧持续了整整三天,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或者说如果没有小女孩儿的照顾,他早就死了。
靠着不多的药物,在他模糊不清的指令中,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药,然后不停地用水给他冰敷降温,连续三天没敢合上眼睛,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赵九歌时醒时睡中,不时听到小女孩儿哭着喊哥哥不要离开我,然后朦胧中有时看到她用针扎自己的大腿,压抑着声音痛叫一声,然后挣扎着清醒过来,爬起身查看他的状态。
他甚至产生过让小女孩儿放弃的念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小女孩儿却以为他是想要喝水,笨拙地用杯子给他喂了两口。
大部分都洒在了衣服上。
第四天醒来时,赵九歌终于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睁眼一看,却发现小女孩趴在床边的地上发抖。
他吓了一跳,连忙把小女孩儿抱到床上探了探温度,一片滚烫。
给赵九歌用药时,因为他说得不清楚,小女孩儿不敢用太多,所以还剩了几片。
但是食物却没了。
赵九歌只看到厨房里有一个垫脚用的小凳子,还有所剩无几的食物残渣,其中就有他这两天吃的面包糊糊。
是小女孩儿用仅剩的一点食物给他做的,能入口的半流体食物。
然后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赵九歌疯了一样冲出门去找食物。
街道上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他一家家地敲门,大部分都神色冷漠,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给了他一块面包。
靠着乞讨,流泪,甚至下跪,赵九歌救回了自己的妹妹。
只认识了三天,却几乎把命换给了他的妹妹,赵今乐。
恢复了之后他就出门去找工作。
连续几天没找到任何愿意收一个小孩儿的工作,于是他把那个家里大部分东西都以无法想象的低价卖了出去。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房子卖了,可惜这里没人在乎房子。
空房子,要多少有多少。
然后他开始去捡垃圾,然后卖了换成食物或者其他用得到的东西。
可废品区的垃圾也不是谁都能捡的,甚至还需要上贡。
于是赵九歌被教训了。
也许只是初犯,所以只是抢走了他的东西,狠狠踹了他两脚。
他没敢反抗,因为那是个成年人,身高几乎是他的两倍。
回家后家里再一次断了粮,赵今乐笑着安慰他说可以减肥。
他第一次开始考虑shā • rén。
把捡到的一块儿铁片磨尖磨利,用布条缠在一端做成把手,然后揣在身后,再次出去捡废品。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个废品区的“王”就恶灵化了。
他在远处看着几个正在给他上贡的小孩儿被他撕成碎片,然后——没有鲜血,消失在空气中。
后来他这才明白,这条街上,除了他和他妹妹,一个活人也没有。
他开始谨言慎行,搬了家,躲在暗处偷听别人说话。
然后他才知道,这里是名为黑水街的镇魂街,而镇守这一处的镇魂将,叫做赵长恨。
失踪了一个月了。
他没什么反应,对妹妹隐瞒了可能是他们父亲的消息,开始不断地搬家。
有时会回去原来的住处看看,但并没有什么人去。
后来他也渐渐放下心思,锻炼身体,磨练shā • rén技,一心求活。
于是在街道的暗面,多了一个绰号叫“侏儒”的恶棍,总是蒙着脸,裹着全身,能提供各种情报。
但是仍然没有镇魂将前来接班,黑水街开始变得混乱。
第二年,侏儒的服务内容增加了shā • rén,不,杀鬼的业务,不论好坏,只看报酬。
东区开始有鬼将的传闻。
第三年,已经没有人再管侏儒叫侏儒了,第一是他长高了,第二是有几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而东区的鬼将和西区的鬼将已然开战,南区和北区则被当成了征兵地点。
食物依然是稀缺物品,因为他不能大量的购买或者交换食物,这可能会暴露弱点。
亡灵们也可以吃饭,但同样可以不吃。
只要能够维持灵力,做什么都一样,吃饭只是生前的习惯。
锅里发出“扑撸扑撸”的声音,然后锅盖开始被蒸汽掀动。
赵九歌回过神来,敲起锅盖,用锅勺搅了两下,锅里翻腾出一股白雾,带着浓浓的香气。
身后传来一阵“咕咕”声,赵九歌回头一笑:“再等等,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