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不再抓准冷血在的一切场合摆脸色了,谢泠终于不用在偶尔留冷血一起吃饭的时候感到犹豫和尴尬了。
合芳斋的生意上了轨道,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前面临时请的几个帮工都很不勤快,听了西门吹雪的意见后,谢泠还是决定辞掉他们去招新的。
但手脚伶俐还话少不吵人的帮工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最后还是托了朱停家里的关系,介绍了两个过来。
为了感谢他,谢泠特地请他去天香楼好好吃了一顿,还给他点了他最喜欢的松鼠鳜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陆小凤厮混的日子最久,这小子嘴甜起来也叫人招架不住,吃到一半便抬头跟她撒娇道:“其实我还是最喜欢姐姐做的,姐姐下次给我做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怎么能不好。
在谢泠觉得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过去的时候,西门吹雪的那个叔叔却忽然又找上了门。
谢泠对这个戴面具的高手没什么好印象,但光是看上回楚留香与他对峙时的场景也多少能猜出来就算是楚留香,也是极忌惮这号人物的。
“他还真把医馆留给你了?”
“西门大夫是希望我能帮他看顾一下阿雪。”谢泠实话实说。
那人笑了一声道:“别这么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他的东西他想怎么给就怎么给。”
“那前辈前来是——?”谢泠有些疑惑。
“我自然是来看我侄子。”
叔叔过来探望侄子天经地义,谢泠根本没有阻拦的理由,何况她相信自己就算想要阻拦也阻拦不了。
“他在后头练剑。”谢泠回道,“您要是想去看他就去吧。”
“就他一人?”
“……不是。”谢泠皱了皱眉,没透露冷血的身份。
但对方得了这个答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点了点头就往后头去了。
她看着被他吓得有些发懵的两个新帮工,叹了一口气,“别想太多,也别在外面多嘴。”
“是。”
这个诚惶诚恐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顺着那个场景一路追忆下去,脑海里自然又一次浮现除了楚留香的脸。
近两个月内她都忙得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时辰来给她用,休息时也是沾床就睡,根本没有空闲去想起这个人。
现在刚稍微闲下来一点,他便好像迫不及待似的跑进了她脑海。
谢泠倚在门框边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打断她思绪的是忽然从帘后出来的冷血。
这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不过见到她倚在那垂着眼,还是停顿住了脚步,偏头看向她,只是几度张口都没有说出什么。
谢泠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识打了一声招呼,“冷大人。”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也学会从他的眼神判断他想说什么了,见他似乎有些疑惑,便站直身体拍了拍衣裙扯扯嘴角,“我没事。”
冷血点点头,抬手往里指了指,“很危险。”
“危险?”谢泠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说完这两个字后便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我知道,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与那位前辈有什么接触。”
话音刚落耳边忽然又响起一声惊呼,“啊!怎么流血了?!”
被那帮工一喊,谢泠才发现面前的人垂着没动的那只手还滴着血,呼吸有瞬间的迟滞,“怎么回事?”
冷血却仿佛不是很在意,言简意赅道:“切磋了一场。”
不过两人并没有分出胜负,毕竟都只用了十招,想分出也难。但对方到底是高手中的高手,虽然不曾真正伤到他,却让他在出剑间没能像以往那样控制好力道以至于伤了虎口。
这点小伤,对冷血来说是真的没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不过谢泠还是在看见了之后连忙去找个包扎的东西过来。
他原本可以拒绝,但看着她匆忙的背影,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原本谢泠在医馆干的也就是类似的活计,虽然有几个月未曾做过了,但还勉强算得上熟练。
动手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先放缓语气说了一声可能会有点疼。
冷血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没关系。
就算他这么说了,谢泠也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缠完之后还特别嘱咐道,“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好之前冷大人还是不要用剑了如何?”
口气像是在商量,但眼神里颇有你不同意试试看的意味。
冷血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还是点下了头,“好。”
谢泠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来,“那就好!”
冷血一愣,说实话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这个姑娘笑得这么真心实意了,这段日子以来,他见到的谢泠不是满面愁容就是强颜欢笑,好不容易从西门大夫去世这件事中缓过来,又忙着新铺子的事,脸上总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勉力支撑了过来,甚至还要费心给西门吹雪与谢星做饭。
冷血很喜欢她做的菜,倒不是因为有多么好吃,毕竟真要论味道的话是肯定比不上街道对面的天香楼中饭菜的。但谢泠做的东西,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也能叫人感受到她在其中的用心。
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是连做出来的食物都是温柔的。
难怪会这么得小孩子们的喜欢。
他收回朝她投去的眼神,垂首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又看了看一旁的剑。
大概是皱眉的模样脱不了凶神恶煞这种形容,冷血在站起的瞬间分明又听到了方才看见他的手滴着血而惊呼出声的那小姑娘抽气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今日他却在回后院去的路上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真的很吓人?
西门吹雪与玉罗刹商议完两年后的五月份回太原的事之后正好迎面撞上他回来,见他神色不同以往,挑了挑眉,“你怎么了?”
“没什么。”冷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关心起这个问题,索性不讲了,问他道:“你叔叔走了?”
“走了。”西门吹雪又瞥了他的手一眼,“他很赞赏你的剑。”
赞赏他的剑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来自一位这样厉害的高手的赞赏,还是让他生出了一种被认同的愉快感。
“他很厉害。”
这句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不过西门吹雪听了之后居然想了片刻,又问他,“你与盗帅可交过手?”
冷血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愣了片刻才摇头道:“未曾交过手。”
对话结束得莫名其妙,也亏得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这么沉默了下来也不觉尴尬。
应下了谢泠这几日不用虎口受伤的那只手用剑的要求后,冷血只能换一只手去指点西门吹雪。
不过西门吹雪更直接,直言这几日就算了吧,等好了再说。
这话是在饭桌上当着谢泠的面说的,谢泠听了顿时也连连点头,“阿雪说得对,还是等好了再说吧。”
谢星不清楚他的手伤到什么程度,瞥了一眼,又想到之前应下谢泠的话,想了想也附和道:“受伤不是小事。”
不过说是这么说,在吃过饭后他得知冷血只是虎口撕裂了些许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啦!”
西门吹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有本事当着你姐姐面这么讲呀。
谢星当然没本事,只能瞪他,还不敢当着谢泠的面瞪。
总之这种莫名其妙的兄友弟恭表象就这么被延续了下来,一直到很多年后,他路过万梅山庄时进去想偷一壶酒喝被西门吹雪当场抓包,两人的几句话说下来还是离不开一个意思——
小心我告诉姐姐。
那时的谢泠当然也已知道了他们俩私下始终不对头,但这个时候的她,兴许是因为太过期望的缘故,倒还真的从来没怀疑过他俩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她觉得日子还是有在变好的,虽然死去的人回不来,但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西门吹雪在冷血那种特殊的疏导之下,也已比先前那几个月好了许多,这种变化让她既开心又感激。
正逢冷血伤了手,虽然于他而言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但谢泠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好好给他做了一堆补身体的药膳。
这阵仗把冷血和谢星都吓得不轻。
冷血是觉得没必要和不好意思,谢星是看着这场景忍不住担心起了这日积月累之下,姐姐会不会移情别恋啊?
唯有西门吹雪最清楚,谢泠会这么郑重其事,也是想感谢冷血对他的照顾。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合芳斋忽然迎来了一位令她十分好奇的客人。
说实话自从知道这是个武侠后,谢泠干的最多的事便是努力遏制自己的好奇心,然而这位天天来买糕点的客人长得实在是太美了,身为一个妹子她都几乎看直了眼。
谢泠自认这一年来见惯了长得好看的人,但好看到这种程度的也还是第一次。哪怕那美人看上去已有一些年纪,也不减风韵,更妙的是她笑起来时还带着些一点都不显突兀的少女娇憨感。
美成这样,想不好奇都难。
一连见了她十日后,谢泠总算没能克制住同她搭话攀谈了起来:“姑娘今日来得晚了一些,水晶糕只剩下最后两块啦。”
美人一脸的可惜和懊恼,“还……还是给我包起来吧。”
“姑娘很喜欢这个?我看你每日过来都是买这个。”
“……是。”美人好像有些害羞,承认时脸颊微微泛红,“先前听友人说过合芳斋的糕点做得好,正巧这回来扬州,我便来看看。”
谢泠闻言有些惊讶,她完全没想到这铺子的名气已经传出城去,下意识地问道:“姑娘是在何处听闻的?”
美人朝她甜甜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从苏州来。”
听这口气,应该是来玩的。
“可惜扬州城最好看的时节已过去了,姑娘明年不妨赶早一些。”谢泠朝她眨眨眼,补充道,“到时我肯定为姑娘备着水晶糕。”
看着对面的美人眼睛都亮起来了,谢泠的心情也变得极好。
可惜两人短暂聊过几句后,她便要离开了,说是还有人在等她,谢泠站在店内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衣角,非常感慨。
看她方才提到那个等她的人时的情态,谢泠多少猜到那是她心上人,顿时忍不住想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美人,可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吃饭时她还同他们说起了这个姑娘,言语里尽是对她美貌的赞叹,可惜听她说的那三个人有两个是闷葫芦,剩下一个自家弟弟,更是对她有几百里厚的滤镜。
听完也还是鼓着脸道:“我不管,姐姐最好看!”
谢泠:“……就算你嘴巴这么甜,我也不会信的。”
“我说真的啊!”
“好好好真的真的,但是你能不能别把蟹壳搞的一桌都是啊。”
谢星:“……”
秋风起闻蟹来,谢泠是前天听糕点铺的帮工提起又到了吃蟹的季节,正好她现在铺子盈利多得很,便去集市上买了一些回来。
西门吹雪和谢星都挺喜欢吃这个,她自己也喜欢,唯独可惜的是冷血好像没什么兴趣,摆在他面前他也没动过。
谢泠疑惑,“冷大人不喜欢吃蟹?”
冷血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不是。”
“那为什么不吃?不会剥吗?”她更不解了,毕竟冷血是挺喜欢她做的东西的,留下来吃饭时每次都相当给面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不会剥让冷血觉得失了面子,她说完后冷血便拿起了面前那只蟹。
虽然还是不知道他之前不吃的原因,但谢泠还是感到了满足。
不过这份满足在饭后收拾完厨房再出来看见冷血的脸上全是红疹时便立刻化为了乌有。
……我靠过敏你怎么不早说!
西门吹雪显然也识得这种症状,给冷血粗探了下脉之后,用一种非常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不过说话时的语气却是非常笃定的。
他说,“你知道自己吃了会这样吧。”
冷血当然知道,否则最开始也不会不肯吃了。
想到这里谢泠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罪人,恨不能掩面,“……我真的没有一定要你吃的意思啊。”
冷血那种过敏症状算比较轻的,只是脸上起了一些红疹,所以他自己也没有太当回事,但谢泠比他清楚,过敏要是严重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见她一脸自责,西门吹雪也安慰了一句,“没有大碍。”
冷血皱了皱眉,像是在懊恼,只是不知到底是懊恼什么,好一会儿后才开口对谢泠说:“没关系。”
他语气认真又肯定,全不像是刚被她坑过的人应有的反应。
也正因为是这样,谢泠才更自责,“若是下回我做了什么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