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是梦里头偶尔才会出现的臆想,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没问过,也试探过,但无论明里暗里怎么问,楚枭对此事总是避重就轻,不曾解答。
海市蜃楼一样的幸福,悬在楚岳的心头,只怕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
“没错,我不懂……不懂皇兄为什么会接受我。”
楚枭慢慢的,朝青年露出一抹笑,他笑的有几分诡异,一边的嘴角像被提线木偶控制,硬生生朝上扯了一段,形成一种近乎讥诮与微笑之间的表情,所幸深夜向来都是秘密最好的掩护。
“不告诉你,是因为这是朕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你不行,罂儿不行,所有人都不行,朕啊,本来打算要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里的。”
他用手指虚虚的指了指这处院落:“喏,你还记得,这儿住过谁么?”
楚岳一愣,顺着楚枭手指的方向看去,因为是夜晚,无灯,只有碎银般月光洒下,他的眼珠慢慢睁大,脸上“唰”的一声变白,喉咙里像被卡了东西,以至于很久过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楚枭帮他回答了:“之前死在这儿的人,姓秦,朕知道,他是个上进赶考的书生。”
“……”
他的声音很凉,楚枭本来就是个与温和这种词压根拉不上太多关系的人,但不知为何,楚岳却觉得此时的楚枭,温柔的前所未有。
“朕不知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总之,你看到他了,你觉得他长的很像朕,特别是眼睛这块,虽然不是朕,但也总归是长的像,摸不到真的,弄个假的也好过过瘾,对么?”
青年的表情在楚枭看来是有趣的,有些心慌,更有些无措,他于是继续说:“于是你将人带回了岳王府,让人教他朕的习惯坐姿动作,还找教头教他射箭。”说到这,楚枭居然感慨了一句:“你这小子,人家说色胆包天,你呢,就这点胆子。”
楚岳抿唇低头不语,左手不自觉的揪住袍边,像犯错的小孩,然后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楚枭平静的声音。
“然后你是不是突然有天发现,这个假货,好像有点像真的了。”
楚岳愕然:“不……没,我没——”
楚枭摆摆手,“你没错。”他冲青年诡秘一笑:“因为那的的确确,就是朕啊。”
“……”
“朕的灵魂,当时就在那里,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终章
“朕的灵魂,当时就在那里,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青年的表情像被一瞬间抽空了,三魂七魄都给吓没了,徒留一个漂亮规整的外壳,如果不是还有急促的呼吸,楚枭还真担心青年一下子就此龟裂成一块石雕。
他的秘密,那个不能诉诸任何人知晓的秘密,从一开始就决定死守在心,直到带入棺材,封入陵墓,绝不能告之人的秘密——
终于说出口了。
难得的,楚枭居然听到自己急促到怪异的心跳,太过紊乱,反而平衡成古怪的冷静,他表面平静,闲适迈步绕着小院走了半圈,一边走一边道:“那天,朕多服用了几颗赵真人新炼的仙丹,你晓得的,朕那段时间非常害怕衰老,特别是看到你——朕年轻挺拔的弟弟,年轻真是个好东西,比任何东西都好,朕有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等快没的时候,才觉得这玩意啊,当真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快乐的东西。”
他走到木门前,用手指再次推开。
“看着你,朕就恨得牙痒痒,看到你就生厌,总琢磨着你这小子是不是要图谋不轨,下面有地方官给朕推举了赵真人,朕本来也是不信的,修真问道的事朕从来不信,可朕还是服了一颗,越用就越停不了,然后那天,朕一口气吞了一瓶子,抽搐了老半天,很快就失去了直觉,等到醒后,朕发现已经在别人的身体里了。”
楚枭拿出火折子,接着点燃了房中的油灯,很快,一抹晕暗的光柔弱摇曳在黑暗中,映在楚岳的骤然放大的瞳孔里。
青年不可置信的屏住呼吸,他断断续续的试图理解楚枭的这番话,僵硬的,如同小孩咿咿学语时的语速,重复了楚枭最后一句:“别人的身体里?”
楚枭闭起眼:“是的,就是那个书生的身体里。”
青年倒抽一口冷气,依旧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他怎么就在一个哑巴的身体里了呢,太子年幼,等他一走,肯定岳王会被拥为摄政王,主掌大权,真是想想都是天要亡他的前奏。
可就在那会,他发现了自己这唯一剩下的弟弟,居然对自己有点诡异的念想。
他自然会心动,任谁看着这样好的青年,为他奔走,为他心忧,楚岳给他奉上的,不仅仅是效忠、岁月、而且还有爱情。
如果是旁人来说这事,楚岳只会当坊间异谈,毫不在意的一笑而过,但这段故事,楚枭真是讲的太过逼真,每一句话,每一桩事,都真真切切的毫无查漏,这是连最谨慎的密探都无法侦查出来的事,楚岳觉得自己脑子响得嗡嗡直叫,与屋外鸣叫着的蝉声连成一片,在这种近乎晕眩的窒息中,他听到楚枭的声音。
“朕都这把岁数了,居然还被人喜欢着,朕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看你,把什么都奉献给朕了,朕不拿同样的回报于你,岂不是太过分?”
楚岳原本睁大的,漆黑深沉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明润的光:“不,我从不需要你回报,从未想过。”
“对,你不需要,可朕想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朕都想给你。”楚枭与青年对视,他的手摁在对方的脖颈之后,往下一压,两人就成了额头相抵的姿势:“因为朕也同样……同样的珍爱着你啊,傻瓜。”
“皇兄……”
“离魂之事的确匪夷所思,你可以不信,但朕还是要告诉你,朕也算死过一次的人了,但朕一点都不后悔,能跟阿岳在一起,朕一点都不后悔。”
楚岳这个时候,自觉也应该说出些袒露心迹的话,但他不行,说不出,哪怕稍微好听点,动人点的词,一个字眼都说不出,天幕低垂,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失控了,五感不在属于自己,直到楚枭再次用力的,用额头撞击了他的前额,这才让楚岳找回了些许语言。
“所以皇兄……才发现我的心思。”
楚岳猜测许久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释,虽然这个真相,远比他想的要匪夷所思。
“可——南蛮的时候,皇兄也昏迷了好几天,那——”楚岳突然想到了那茬,警觉的抓住楚枭的双肩。
楚枭笑了下,示意放他放轻松些。
“哦,那就真的是昏迷了,离魂之事,只有那次罢了,如此离奇,又怎会有第二次,你看上天特意这样安排,说明朕与你,就是天作之合,这是老天爷自己拉的线,你自己少想些有的没的,你想辜负老天爷给的姻缘,朕绝不允许。”
他看着青年慢慢如释重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高挺的鼻梁因为笑意而鼻头微皱,真是个孩子气到极点的表情。
楚枭也配合的露出一抹笑,那是一个讲完秘密的人才会露出的笑。
如释重负,仿佛一身轻松,在不受任何孤独的煎熬。
楚岳紧紧搂住他,呼吸一阵紧一阵松,大口大喘气,“那……当时臣弟经常失态的样子,请皇兄一定要忘记。”
他嗤出一声真拿你没办法的轻笑,顺了顺青年快被夜风吹干的长发:“但你每天都在失态,你叫朕究竟忘哪天的?”
楚枭逗弄他,直到逗得对方脸颊泛红,被青年从正面贴面抱住,楚枭被逼得一直后退,后退,直到背抵在了庭院侧面的一株大树边上。
他被拘在楚岳的怀抱里,丝毫不能动弹。
青年低头,揽着楚枭的一只手慢慢滑动,从腰部滑到楚枭的手掌间,楚岳勾起尾指,勾上楚枭的手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起晃了晃手指。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里,他们跟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傻气,甜得毫无办法。
“喏,以后皇兄的秘密,我陪你一起保守。”
楚岳在他耳边,低低道。
一边顺着青年的背脊,因为是拥抱的姿势,在青年看不到的地方,楚枭睁开的眼睛里,露出些许疲惫的笑意。
其实,能诉诸与人的,都不能被称之为秘密。
所谓秘密,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死守到底的事,没有这份决心,就不要拥有秘密。
而一个人,究竟这辈子要掩藏多少秘密,才能与爱的人巧妙的度过一生?
楚枭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爱的人,就在咫尺可及的地方,如此便足够美满。
“好啊,你陪朕一起守,咋们一起守一辈子。”
皇上有疾(番外·上)
番外1:皇上有疾
皇上那里,大概是不行了。
这个猜测一直秘而不宣的长存在朝中各位大臣的心中,但因为此事不仅涉及皇朝根本,涉及天子尊严,更涉及自家九族性命,所以大家心里再怎么天马行空,嘴上都守口如瓶比蚌嘴还严实。
但各位大臣们的整体思考方向还是颇为一致的。
那就是皇帝,他们尊贵的一国之君,那个曾经战无不胜的战神,大概是不行了。
至于哪里不行,是男人都明白,此处就不再累赘。
证据是很明显的,比如天子以前的后宫,虽然零星得十分寒酸,但好歹也是有些人气,争风吃醋啊勾心斗角这些事时不时也会发生,老臣们都是跟皇帝一起打天下过来的,知道皇帝的脾性,皇帝是典型的只爱江山美人靠边站的性子,给他送美人还不如送把宝剑,美人起伏的玲珑身段在皇帝眼里,是绝对比不上行军图上山脉河川的起伏。
但无论怎么样,那时候的皇帝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现在近似和尚一样的生活,活生生把后宫变作少林寺。礼部尚书这人胆子比较大,有次给敬事房的大总管塞了银子打听这事,敬事房的总管高深莫测把银子揣到衣里,回了一句,大人们就不要费心了,小的已经空闲许久了。
礼部尚书大惊,皇帝都那么久没去后宫,这不对劲呀。
其实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自从皇帝吃仙丹昏迷多日又醒后似乎就有这苗头了,但那时大家都觉得是陛□□弱,心情又不好,没心情,没人往那方面想,你看皇帝身体一好后还亲征南蛮呢,精力之旺盛毅力之顽强简直是当世男人的典范!
但之后的事,知道内情的大臣都晓得,皇帝落马后又昏迷了,醒来后继续不问后宫,继续清心寡欲,这下大臣们心里打鼓了,联系上下逻辑,大家很容易就得出天子的身体,可能是哪里不行了的猜测。
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来回的折腾,而且落马——落马这种事,落地的姿势太不可预测了,马蹄纷乱,真是稍微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啊!
于是那些本来打着要把自家姑娘送进宫里争下席位的家里,也赶紧叫自家闺女别去学枪剑鞭锤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枭皇爱武斗,各家小姐自然也被迫投其所好,再不济的,也得学了几招花把势,现在可好,该绣花的去绣花,该吟诗的去吟诗,不用再勉强迎合皇帝口味去学这些了。
心知肚明下,向来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大臣们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反正就是一起装不知道,该干嘛就干嘛,嘴巴不能贱,谁敢乱说整死谁。
有些秘密,是说不得的,因为那位陛下可是高傲得几乎要与天争高的人,他的面子,就是这个皇朝的面子,就是他们这些人臣自己的面子,谁敢打自己脸呢?
所以,如今的朝堂上再也没有哪家臣子想尽办法给楚枭塞妃子的事出现了,连以前常听到的“一看陛下后宫如此清冷,下臣们心中绞痛,日不能食,也不能寐。”这种惹人发笑的话都彻底销声匿迹。
一天晚上,两人在床上一番恩爱完后,楚枭一身汗津津的,他枕着青年的手臂,全身乏得云里雾里,事后两人都还没有立即入睡的困意,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南地北的事,突然楚枭自己就说起了这事。
他道:“你说也奇怪,那帮兔崽子们不晓得在打什么注意,以前钻尖了脑袋要往宫里塞人,现在那叫一个安静,不过也好,朕可烦他们拿这些事出来说了。
楚岳与他脸颊相贴,侧躺在他身边,修长的手臂一边紧紧箍着他的肩,而后轻轻在楚枭鼻尖啄了一口。
楚枭笑出了声的往后躲:“你属狗的吗,那么喜欢亲,朕要被你亲掉皮了。”
青年俊朗的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色,眼帘敛下,但眼尾却向上挑了,形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在极近的距离下,楚枭甚至数的清出青年长而卷翘的睫毛,配着楚岳眼角边上情///动的绯色,竟是美得夺心夺魄。
楚岳安静的被他审视着,大概是因为他的视线也太过直白,青年腼腆的低下头,将脑袋抵在他肩上,嘟哝道:“皇兄,别再看我了。”
楚枭也肉麻兮兮跟着嘟哝:“为什么不给看啊。”
真是傻透了——
就连他自己说完这句,都忍俊不禁的笑了,手指灵巧的刮在楚岳的侧脸边上,肌肤相亲的太久太过,于是连空气里都是那股甜蜜的粘腻感,虽然谈不上舒服,但因为交换体温的感觉太过舒适,所以楚枭还提不起去沐浴清洗的兴致,楚枭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说私密话的音量感慨道:“天天这样来,朕都觉得朕变得骄/奢/淫/逸了。”
“……”正顺着他手指蹭动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