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说,这距离机关或是派出所很近,会不会是一种示威行为,或者权力性炫耀?反社会人格之类的。”胖子像是听了刚刚的报告,一下子顿悟了,口里冒得都是新词儿。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一直非常冷静。”我习惯性地反驳他。
“也许,派出所附近就是他的心理安全区?”小花大胆假设。
“我了个去,那他还不得一路杀去公安部啊?”胖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大奎弱弱地插嘴道,“他还会再犯案吗?他不是一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吗?”
“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准备之前,不能轻易地尝试,这里已经发生过一次惨案,是凶手心理熟悉的区域,已经被征服的区域,很可能再次发生。”小花的行事原则就是缜密,“冷却期为一个到一个半月。赌吧。”
第十二章派活
接下来的讨论乏善可陈。除了犯罪手法和尸体摆放姿势,犯罪行为人没有其他习惯暴露——戴着手套,穿烂大街的鞋,穿的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破,悠闲走过人群不引起任何人注意,除非他傻了才会在现场吸烟、吐痰或是薅头发,在这系列案子上,痕检都可以休息了。
其他还有什么特殊的?凶手喜欢的作案时间?他动手不分白天黑夜;凶手喜欢的地点?随便它户内户外;凶手有没有恐惧症?不,他不在乎宽阔闭塞;是否有什么会影响凶手的作案心情?终归晴天阴雨他都不在意。
如此随意的挑选,却未被监控照到,只能像张秃教授所说,此人具有极其优秀的反侦查意识,并且作案前经过充分准备,对作案地区很熟悉。
最后经过头脑风暴,我们中出现了三种不同的初步猜测,互相之间很难说服。
胖子率领着专案组大部分成员,坚持被害人之间有强联系,理由是直觉。没有证据?没关系,反正也没直接证据证明五人没有联系。
小花自成一派,认为被害人之间有无联系并不重要,动机可能会最后查出。重要的是凶手与被害人之间的联系,凶手在犯案现场特殊行为的意义,以及可以推测出的凶手特征及身份。毕竟,第一要务是限定凶手范围并尽快将其抓捕归案,避免更大的牺牲。
我和潘子在讨论的最后另成立了一个派别,是由我一个联想引起来的。
当时胖子正在和小花死磕。“所以被害人之间也一定有联系,只是现在线索不够,我们还不知道。如果是随机找人下手,用得着这么费力吗?”
“凶手除了标记什么都没有留下,而这些是他刻意留下的,其意义直指凶手本人。”小花并不着急,冷静道。“这个凶手有着规律的冷却期,符合一个连环杀手的惯技行为,他关注的是谋杀本身,而不是对象。就像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只爱被人喜欢着,而不在乎是谁喜欢她一样。”
“哎呀,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胖子冷笑一声,开始人身攻击。
只是此话一出,小花没什么反应,反倒戳了我的痛点。
“刚刚小花提到小说,我从另一个方向想了想。”我狠狠瞪了胖子一眼,开口道:“不知道你们看过没看过一个英国作家笔下的小说,这本书里出现了三个连环谋杀,但最终真相却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只有一个人,其它两个不过是幌子。”
大奎的眼神几乎是在说“天底下还有这种案子?”
我迎着他们惊诧的目光说下去:“我的意思是,凶手不断强化这些特定的手法、标记,会不会本身就是圈套?各地警方都绞尽脑汁去寻找关联,但他的真正目标只是其中的一个或几个?”
“杀五个为了掩饰一个?他杀一个我们也逮不着他!”胖子开始把矛头转向我。“他怎么不在本地找人动手?这还不够报销飞机票的呢!”
“而且,如果他的真实目标只有其中一个或几个人,那么,他一定会再加强这种联系,”小花对我施以的援手毫不领情。“比如选取的被害人有一样的性别、长相上有某些一致特征、职业固定在某个圈子里,甚至姓名首字母呈现出某种规律、年龄构成无理数循环等等等等,这样才能更好地掩饰他的意图。”
“咱中国没人这么shā • rén,”潘子也叼起一根烟,并没有点,看着我俩笑道:“你们大学科班出身的人那,侦探故事都看多了!”
“也是一种想法,凶手也可能看多了呢?”三叔给我往回兜了一下。
“那个小说能写掐脖子这么没有美感的死法?”胖子嗤之以鼻。
“不过话说回来,小三爷的说法倒给了我一点启发,”潘子没理胖子,“但我的想法更极端,比如,买凶。”
潘子的想法一向充满暴力式的直接,我们之中立刻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也是其中一员,他这个想法比我刚刚灵机一动的靠谱多了,果然引玉还要靠抛出板砖。
潘子进一步解释了一下:“既然人物之间没有明显联系,我们先假定就没有。凶手的手法非常职业——在合适的时机接近目标,安静利索地动手,之后不动声色地全身而退,即便几次案发地点距离派出所或其他警力队伍如此之近,都没有获取有效的视频证据或者现场感知人。
“并且刚刚花爷指出的他的固定手法,特有标记,可能就是在向雇佣他的人展示,看,这是我的成果。”
“然后按照绩效给工资?”我点头表示同意时,听见一旁胖子小声接了句茬。
“确实有可能,谨慎,精密,有一击必杀效果,”小花也赞同了,“典型的刺客型人格。”
“而且这种致敬一样的姿势,也可能是在说:‘不是我要杀的你,要怪就去怪买我的人,我无能为力’这样。”潘子自己补充道。
见我们的分析停在了这里,随后,三叔根据我们的假说,定了侦查方向。
“虽说凶手已经作案四起,不,已经是五起了。但目前呈现的线索仍然比较少,情况比较复杂,我先定个方向。猜想咱们都放一放。不能带着成见去找证据
“几位被害人之间的联系,前面几个省做得比较多,但都没有什么头绪,咱们现在就按照刚刚的猜测,换个思路。
“假定事实就是潘子说的□□,或是吴邪说的什么小说手法,这几个人之间就没联系。那咱们就从李四地这个案子入手,先不去管这几个死者的联系,就看这一个案子暴露出来的物证和强联系。
“打个比方,就算是□□,好,谁和他有仇,他死了之后谁获利,谁在他死前后有巨大经济往来。把他的社会关系,他找谁借过钱,谁找他借过钱,他去年在哪家店买的冰棍,他洗澡都找谁搓澡——都查出来!吴——胖子,就你们组来,我要你们比凶手还了解被害人!”
我瞟了不太情愿的胖子一眼,心说找谁搓澡这事儿你来查吧。
“其次,这犯人不能是隐形人,每次犯罪这么完美,他总要踩点吧?就算一切都是运气,他从格尔木来到杭州,他总要坐车吧,总不能骑自行车过来吧。过来了之后,他总要吃饭吧,他总要住宿吧,他总要花钱吧,这些东西也要一步步排查!
“小解,这就你的活儿,一个月的时间内他怎么过来的,怎么知道李四地住在哪儿,什么时候不开监控,另一个保安什么时候回家的,这些问题给我弄清楚。”
针对这样高水准的犯罪,常规的侦查思路很难发挥作用。我看出三叔是想从单一案子寻找到破冰点,这个老狐狸能呆住这个位子,也有两把刷子。
“当然了,被害人之间的联系,我们这一块也不能放,潘子你就负责,多跟现场交流。他们有任何发现,你立刻联系四省负责人进行比对。
“对了,要不最近潘子你就去这几个省走走,重点接触一下四位被害人家属,还有负责的警官,听听他们有什么判断。”
我听着三叔分派工作,他居然给潘子派了居中协调的工作,而不是真正作为副队的小花。这事儿有点意思。想当年我调进来之前,三叔转正的时候,本来也要提自己多年的老搭档潘子,但却是汪局钦点的小花。
在汪局看来这或许是一种制衡?反正他们机关来的大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一种是做官,一种是做事的。三叔和这两种都不太一样,他是做职业流氓的。
“再说一遍,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警棍什么的都随身带好!”三叔说了最后一句,“好,散会!”
“小棍棍别裤腰上,大炮炮藏裤——”胖子边站起身边开着黄色笑话,被三叔一个文件夹打在肩膀上。
我把椅子推回原味,心说就凶手这身手,我觉得连投降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掏警棍
经过短暂的商量后,胖子决定我们俩先去现场周围绕一圈,用他的话说,叫做“感受一下氛围”。
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上,我用手机给案发地所属的薄江分局负责人的打电话。这负责人的名字很有趣,叫马日拉,我抄电话的时候胖子没少用这名字编故事。
客套一番,说好马上过去。结果,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老痒的电话就进来了。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接起来也没等他说话,随口答道:“我正忙着,他要走就让他走,缺钱两百以内你就先借他。两百以上你愿意借也行,我就不承担风险了。”
“不、不是,”老痒一结巴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大,大麻烦!他失、失——”
湿?诗?他见你们宾馆诗兴大发?这不可能,老痒那旅馆也就能提个《陋室铭》。我不耐烦道:“他要用水淹你宾馆你就报警!”
“老吴你别、别打岔!那小哥好像失忆了!”
“毛玩意儿?”我冲他吼了一句,把手机拿开耳朵,又看了看来电显示,想诈骗我捐款我可不信啊!
第十三章失忆的人
胖子被我一嗓子吓得一脚踩偏在油门上,车立刻窜出去一截,好在我们已经出了闹市区,才没有酿成“杭西两警察办案途中车祸殉职其中一人至今未拉过女生小手”的悲剧。
“出事啦?”他故作关切地用口型问,眼神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惹麻烦了。”我示意胖子继续开。
电话里,我简单向老痒问了那小哥的表现,得知他发现那小哥清醒后,并未着急离开,同时在老痒努力地套话中,完全不回答一切自身情况,甚至对为什么你在这里的问题做出了“忘了”的回答。
不说,却也不走。我想起昨晚他即使带着伤也不向我求助的情形,就建议老痒自己要是有想法,就随便处理,但最好先别报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中午过去”才撂了电话。
“啥事儿?”胖子猜测道,“那小哥报案称刺伤他的人是你?啧啧,刑事案,你这可比扶老太太代价大啊。”
他肯报案就好了,派出所把案子一接,我还能省下他的医院检查和住宿费。我没好气道:“碰上个失忆的,急性救人转长期了。”
“啧啧,真是天下之大,让你看韩剧,自己遇上了吧?自求多福吧。”胖子感叹了一句,没做多评价,“胖爷可要好好跟基层警员交流啊,没车没司机,你老自己走。”
从布满小银粒和石膏印的现场出来,我随便编个理由推掉中午例行的“欢迎上级莅临指导”饭局,跟稀里糊涂就与奇怪名字的警官打成一片的胖子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坐地铁准备回老痒的小旅馆。哦对了,途中还没有忘记去食堂打饭,与打饭大妈智计周旋一番才打了双份出来。
到我家小区门口已经十二点半了。老痒的老表正在网吧前门等我,见我过去就示意他们在楼上。
到了三楼最里面,老痒正在门外靠墙站着,我问他怎么不进去,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老吴,你、你没感觉到吗,有气、气场!”
还气场,你简直要气死我。我没理他,径直压下门把手进入屋内,这才明白老痒想说什么。
那小哥正曲起一条腿坐在门正对面的窗台上,摆出一副流传许久的胖子口中“举头望明月,何日君再来”的标准造型。我进门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头向窗外了。
老痒在我身后战战兢兢道:“刚、刚刚他就这么看我一、一眼,我就、就出去了。”
我心说他又没给你抛媚眼,至于吓成这样吗。再说,你呆在这样的小旅馆里,男孩子的媚眼也见得不少吧,能不能有点出息。
那小哥坐在窗台上,为了显示出不卑不亢、平起平坐的样子,我也随意靠坐在桌子上。我这举动让老痒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大概他以为我俩都嫌弃他家旅馆的床。
“这位老板向我反映,说你遇上了点麻烦。需要帮助吗?”我用在派出所时处警惯常的开场白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同时出示了证件。“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昨晚上我们见过,嗯,就在吴山公园里,情况比较特殊——”
见他回头看我,我移开了一下眼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跟他反映说你失忆了?那你最近的一点记忆是什么?”
他低下了视线,并没有说话。
“被偷了,还是被骗了,被抢了,还是被劫了,好歹有个大概印象吧?”我一点点给他举例,看能不能勾起他一点回忆。
一般来说,造成突发性失忆或短暂性失忆的情况有很多,例如车祸,殴打,病史,不过我记得昨天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没有头部伤。难不成是精神上的重大刺激,例如女友跑了或者女友给了他一刀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