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沾沾自喜于还能在这个年纪怀孕的她,却不免对腹中胎儿在关键时刻的不知趣而暗生恼怒。她也知道这圣旨一下两房分家是必然,但这家要怎么分却也很重要。
要是老太爷因为她现在这副模样而以为她是对此不忿而动了胎气,不知道会不会在分家上更偏心大房。王夫人能对她腹中的骨肉怨怼,对于将她现在这幅样子指出来的张氏就更是仇恨。
命大的女人,当初怎么就没能毒死她!
“赦儿和政儿都是嫡子,但赦儿是长兄,赦儿的儿子贾琏又是继承贾府宗祧之人,这分家咱们就按照京城的规矩来吧。”贾代善苍老的声音在荣僖堂正厅中回荡,“除去族产和御赐之物,其他财产就按七三分吧。”
如果贾政不是嫡子的话,他说不定一成的家产都没有,贾代善这么分家,已经算得上是厚道。可惜,贾史氏和二房明显不这么想。
“老太爷,政儿也是我们的亲生儿子,这样分家,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贾史氏终于忍不住尖声道,“再说比起不学无术的赦儿,政儿才更像我们的儿子,不是么!”
站在下方的贾赦低垂着头,唇角的弧度惨然而又苦涩,眼角泛起湿润。他早就知道贾史氏对他的态度,也早就放弃了从她那里获得母爱,可贾史氏的这番话还是让他的心再次被撕裂。
对她来说,就只有贾政才是他的儿子,他贾赦是捡来的么?
突然手上传来一阵温暖,贾赦侧头看去,却是垂眸不言的张氏。心里的冰寒慢慢消融,他握紧张氏的手。
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继续和她相守做夫妻,已经是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他该知足。上辈子他从来没觉得张氏对自己有多重要,直到后来娶了邢氏,贾琏又被王夫人养成那样连妻子都降服不了的性格,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张氏家里的规矩他不是没有从贾代善那里知道,但在面对贾史氏赐下的那些女人时,他选择了不违背自己的母亲。张氏总归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的时间有很多,他总有机会补偿她。
没见他女人那么多,除了那个算计了他生下庶长子就死掉的女人,再没一个女人怀上么!
可惜,他怎么都没想到,张氏居然会死得那么早。只是他没法面对贾史氏真的不将他放在心上的事实,所以不愿面对张氏是被害死的现实。而他的鸵鸟让他得到的却是最终他们一房背负了二房的罪,父子两一起死在流放途中!
贾赦从不觉得自己欠贾琏的,他是他的儿子。不管因为他贾琏得到了什么或者承受了什么,那都是做儿子的贾琏应该的,但他却对张氏感到愧疚。所以在重生回来之后,他悄悄的在背后支持张氏,更是慢慢的远离后院的其他女人。
即使他现在只守着张氏一人,但她之前承受的那些伤悲和痛苦却也没有消失。即使他们夫妻现在看上去恩爱无比,但贾赦清楚,他和她之间始终还是有着不容易消失的隔膜。
所以,他只能选择宠爱和张氏很像的贾琤。张氏没能获得的幸福,他会让贾琤都得到。
只希望,他这辈子和张氏真的能够鹣鲽情深。
至于贾史氏,就那样吧。他会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却不会像上辈子那般愚孝。再说了,贾府现在的主人是他儿子,他只要做他潇洒的老太爷就好。贾史氏还想在贾府像上辈子那样呼风唤雨,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想要怎样?”贾代善注视着面色狰狞的贾史氏,轻轻问出这句话。
“政儿同是嫡子,不能袭爵已经很不公平,家产怎么也得分一半!”
“继承宗祧的是长房,长房不仅要照顾族人,更是还要奉养老人。”沉默片刻后,贾代善才幽幽说道。他对于贾史氏也还算了解,知道他这么说贾史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的,对于大房来说,贾史氏是个祸害。
果然,贾史氏如他所料的大声说道。
“两房分家我跟着政儿,大房不用奉养我!”
整个正厅里都陷入了寂静之中,众人或轻或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不知过了多久,贾代善长长叹了口气,才转头看着贾史氏:“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贾史氏说得斩钉截铁。
袭爵之事上已经没有她可以置喙的,这分家,她定然要为贾政多争取一点。这样她跟着二房离开,贾政和王夫人都会因为今日分家产一事而更加孝顺她。再说,就算她跟着二房离开了她也是贾赦的母亲贾琏的祖母,她要有什么事,从孝道上来说大房也不能视而不见。
到时候她再让大房多帮衬二房,整个二房还不是她说了算!
要是留在荣国府,张氏的手段她可不想领教。二儿媳王氏虽然更加阴狠毒辣,但手段却比不过张氏。
“既然这样,那好吧。”贾史氏就这样跳进他设好的陷阱,贾代善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要是没有贾琏这个孙子,他这辈子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居然娶了贾史氏这样的女人为妻。
“除族产和御赐之物,其他财产大房与二房平分。荣国府乃是御赐宅邸,我记得我们在京城还有一座五进的院子,老大家的你安排人去打扫一下,老太太和老二一家好尽快搬过去。”
说完,贾代善不待张氏回答就起身离开荣僖堂。
来往的下人见到老人满是沧桑脸上的泪水急忙都低下头从一旁走过,老太爷的这个模样可不是他们能见的。要是不知趣点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贾府如今已经是琏二爷的了,大太太可是个规矩严的,现在她底气更足,谁知道她会怎么处理犯了事儿的仆人。
对于这些贾代善都视而不见,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已经变成荣国府祠堂的荣庆堂。伸手推开门跨过门槛,贾代善望着上方的牌位默默流泪。
分宗和分家对贾代善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分宗只是从宗族里分出来,随着宗族的扩大这种事总是会发生。而分家……还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亲自安排分家,只是让他痛彻心扉。
偌大的荣国府竟然到了只能靠分家来维持辉煌,这只说明他这个当家人完全就是不合格!
贾代善缓缓在牌位前的蒲团上跪下,满面泪痕的叩了三个响头,才沉痛说道:“不孝后代贾代善今日只能选择分家来避免祸事降临,望祖宗们原谅代善。”
贾史氏和王夫人的贪婪和狠毒是压倒他的第一根稻草,而她们两人违背他的意愿让贾珠和王熙凤订婚就是第二根稻草。除了不想再有王夫人那样性子的人来祸害他的孙子外,更是因为王家和宁国府一样都是站在太子身后。
太子已在一年前被隆旭帝下旨废掉后自刎于东宫,后被追封为义忠亲王。如今承袭这爵位的是废太子的嫡长子,曾经的皇太孙。
这一年来,曾经站在太子身后的势力都被隆旭帝一一清算。宁国府首当其冲被抄家,贾代化受不了这打击急病而亡,如今宁国府上下都在守孝。在贾代化手下效力的王子腾也没能逃过,不过因为他相对隐藏得比较好,最终只是从京营中平调成为守城的城门领。
王子腾因为出身四大家族和四王八公中不少家族交好,一日他还有军权在手,圣上就不可能真正让他成为朝中重臣。王子腾又野心极重,和他联姻,不下于与虎谋皮。
贾府如今虽然有贾琏,但要和王子腾扯上关系,那也只是大麻烦。
贾珠和王熙凤的婚约已定,贾代善不可能反悔,也只能选择分家斩断两房的关系。他相信就凭贾政,是做不出祸及整个宗族的事来的,这样就算二房犯了事儿,也与荣国府没有关系。
只是,贾政毕竟是他的儿子。贾赦有贾琏照顾他不用担心,贾政却是让他放不下心。想起他给隆旭帝上的折子中,两项请求如今只是贾琏袭爵一事尘埃落定,还有贾政的事儿,也不知道他放下脸面的哭诉隆旭帝能不能通过。
☆、第49章分家流言
第四十九章
养心殿内,香薰炉里烟雾丝丝缕缕飘出,龙涎香的味道就这样弥漫在大殿中。
穿着一身石青色常服的老人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神慈爱的看向跪坐在他对面二十岁左右的俊朗青年。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对珐琅彩杏林春燕图碗。只见那两个碗中茶汤黄绿明亮,芽叶完整,叶底黄绿嫩匀。
老人笑意吟吟:“老七,这是今年刚刚进贡上来的明前黄郎毛尖,味道如何?”
“入口鲜香,还带着一股芬芳的滋味。”司徒渊口中毫无保留地溢出赞美之词,“是好茶。”
“贡茶当然是好茶,这碗也是好碗,你花费了不少心思吧?”老人——隆旭帝皮肤已经松弛的手指在茶碗上轻轻摩挲着。
司徒渊脸上笑容不变,眼中满是濡慕:“父皇喜欢就好,不过这碗上的杏林春燕图不是儿臣而是母后画的。比起母后,儿臣对父皇喜好的了解实在是太少。”
“是你母后画的啊……”隆旭帝眼神恍惚了下,很快就又恢复了清明,“你母后啊,是个真正的才女,和你的那位王妃一样。说起来,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确实更温婉也知进退。”
要是甄妃和花妃也能像梅皇后一样淡泊的话,也就不会走到现在让他只有两个儿子可选的地步。隆旭帝不是对司徒渊不满,只是他对这个儿子的定义从来都只是贤王。
但一年多前的那件事发生后,他也只能将这个儿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老四和老五被圈禁过,即使放出来也与那个位置无缘。老九倒是除了废太子最得他疼爱的儿子,只可惜生母出身太低。
老七生母是继后,本身有能力,对他的那些兄弟也不错。和老九因为生母的事闹翻后,他仍然在暗地里默默的关照这个弟弟;前面两个被圈禁的兄长,他也时不时的安排人去送东西;还有对废太子继承了义忠亲王爵位的嫡长子,他也做到了尽一个叔叔的义务。
对于隆旭帝满意的目光司徒渊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看到,现在这个局面他只要做到一个儿子该做的就好。三个月前隆旭帝刚刚升了张济和的职位,这也算得上是某种预告。
“对了,京城最近那流传甚广的传闻,老七你知道吗?”之前那个话题司徒渊不敢随便和他这个皇帝父亲说,所以隆旭帝转移了话题。
“这个儿臣知道。”司徒渊眼底流光蹿过,笑着说道,“老荣国公给他的两个儿子分家,结果他那位夫人闹着要跟着次子贾政一房过,不愿留在荣侯府。最后老荣国公不得已只能同意,将家产一分为二,长子和次子各得一半。”
隆旭帝微微眯眼:“对于这事,老七你怎么看?”
司徒渊轻笑一声:“儿臣能怎么看,那位国公夫人的偏心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前甚至为了爵位算计自己的长子。父皇,荣国公长子贾赦贪花好色不孝母亲万苦不堪的的流言是怎么来的,您应该很清楚吧?”
只掌握在皇帝手中的暗卫这种东西对于直系皇族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秘密,身为下任皇帝候选人的司徒渊,自然更是知道一二。
“说起来贾代善也是时运不济,居然娶了那么个妻子。”隆旭帝嘴里说着惋惜的话语气可是一点遗憾都没有。
对那些拥兵自重的勋贵他是早就看不过眼了,只是当初建国时太/祖给了他们这些打江山的功臣太多恩赐,他就是想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只能一点点削弱他们的势力。
几年前他正是趁着那东平王传出的王妃虐待庶子之事,将东平王的军权给收回部分的同时将他的爵位由亲王降为郡王。大庆朝不需要异性王的存在,这四王迟早都会成为过去。不过在他手上可能完不成,希望在老七手上,这件事能够实现。
庆太祖晚年时对于给予这些勋贵太多的权利和恩赐也很后悔,只是那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只能将这个事让大庆朝之后的皇帝来解决。隆旭帝也没能实现,毕竟他不能毫无理由就推翻祖宗的政令。
司徒渊皱了皱眉:“那个贾琏倒是还不错,荣国公这么做也算得上是快刀斩乱麻。”
隆旭帝眉微挑,这贾琏是老九的伴读吧,听说和老九关系很好。老七倒是真大度,对给他脸色看的老九的人评价也这么公正。
“父皇这么看着儿臣作甚,难道儿臣说错了什么?”司徒渊微微侧头问。
摇了摇头,隆旭帝叹息一声:“如今的勋贵基本已经末落,没有点儿真本事家里的子弟还一个比一个狂妄纨绔。贾家倒是不错,之前出了个进士,现在又有个贾琏。只可惜……”
“这么说来,荣侯府比那宁国府知情识趣多了。”司徒渊没有直接接着隆旭帝的话说,而是稍微转了一下弯。
隆旭帝一下就听出了司徒渊话里的意思,笑了起来:“八公的牌匾,如今也只有荣侯府换了吧?说起来,这贾琏还是曾经的八公中爵位最高的一位,其他的基本都是将军了。可其他人都没换匾额,只有这贾琏在承袭爵位后立即上书请礼部官员帮着整改府里违制的地方。老七,你说他是不是太过乖觉了?”
“这个儿臣不好下评论。”司徒渊顿了会儿想了下才继续说道,“当初的荣国公不是也很自觉的就将兵权给交出来了么?”说到这,他的脸色变了下,“父皇,当初北静王也是同荣国公一起上交军权的,怎么这次北疆那边的事您又将这一代北静王给派去了。”
隆旭帝呵呵笑了一下:“老七啊,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女真一事体大,只有陆翰扬一人在那朕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