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偆稳定心神,向青雀的奶妈吩咐道:“你先抱青雀回去,哄着她睡一觉,万不能让她身边离了人,好生照看着。”
青雀伸出小手,揪住郁偆的衣袖,道:“我不要走。”
“听话。”郁偆示意奶妈立刻走。
奶妈抱着青雀,向郁偆一行礼,又转身向贾元春行礼,这才迈着快步,离了此处。
又有几个打扇提物的宫人,紧跟着奶妈的步子,一道走了。
青雀一走,郁偆又是一虚。
贾元春整个人都在往下滑,脸色惨白惨白,眼看这就不行了。
搀扶着贾元春的宫人,半点儿不敢动,就连询问的声儿,也是轻轻的,生怕惊着贾元春腹中的胎儿。
贾元春身边有靠谱的嬷嬷,郁偆自不必插手。
郁偆刚想寻一处一地走下缓缓,就听贾元春身侧的一位宫人,用一种尖利的声音,道:“惠妃推了我家娘娘,害我家娘娘成了这样,难道都不怕报应吗?居然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若是我家娘娘出了什么事,我……”
许是声音太过刺耳,贾元春捂着肚子,呼出了声。
郁偆这边的,都没出声教训,贾元春那边就有一个嬷嬷,拧着人的胳膊,一把捂了嘴,三两下就将人给拖到了后面。
“光在这儿等着,怕是会耽误事。”郁偆镇定的道。
因是徒步进的御花园,轿撵都停在远处,要废些许时间,才能将轿撵抬来。
郁偆唤了一位壮硕的嬷嬷上前,道:“这位嬷嬷手上力道不小,不如让她抱着贾妃,慢慢往来时的方向走?”
裙上早先盛开的梅花已成了暗红色,但又有更多的鲜红,在裙上蔓延。
贾元春的薄唇早已咬破,洁白的贝齿上,染了胭脂色。
“多谢……多谢惠妃,嗯……”贾元春再也撑不住,脚跟面条似得没了筋骨。
壮嬷嬷一个快步,在众人的注视下,轻柔得将贾元春来了个公主抱。
一群人簇拥着,慢慢悠悠,极其平稳地,护着贾元春离开此地。
郁偆停着脚步,并不曾跟上,而是站在那青石小阶前,仔细观察。
石阶砌的十分平整,只是因前两日下了雨,在不起眼处,竟有了点点青苔。
石阶上长有青苔,这是很正常的事,但这是宫里。
郁偆蹲下身,之间轻轻一抹,就感觉到一片滑腻,还带着水感。
“这处地方是谁负责的?”郁偆的脸上结了一层霜。
宫人悄然上前,抽出随身的帕子,为郁偆擦手。
“应该只是偶然,想是那些人偷懒。”另一人道。
郁偆往那青苔上踩了一脚,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缓缓收了腿。
“走吧……”郁偆站在原地,绷紧了身子,松了一下身体,这才起步。
这显然是个巧合,这种害人的方法,概率实在太低,养上几天青苔,也不见得能等来人。
有些事情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贾元春注定了会封妃怀子,也注定了……留不住腹中那个孩子。
若是郁偆没有伸手,将人拽了回来,贾元春腹中的孩子,显然是保不住的。
青石坚硬,青苔湿滑,就算是个平常人,在这上头摔上一跤,再滚个两圈,那也是难捱。
郁偆还没做出御花园,就被清宁宫的嬷嬷给拦了下来。
贾元春早已回了凤藻宫保胎,但传来的消息很不好,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也听一听你是怎么说的。”太后淡淡的道。
经历的太多,太后的早已脾气内敛,情绪不会轻易波动。
郁偆十分冷清,手脚也有了力气,她稳稳地端起茶,抿了一口,才缓缓说出经过。
青雀正是好动的年纪,看什么都新鲜,那一双小腿走得比大人还快一些。郁偆带她去御花园看景,走马观花似的走得极快。
遇上贾元春那只是偶然,但遇上了,又走的是同一条道儿,也就只好一同走。
踏在汉白玉石上,经过那道青石阶的时候,有宫人眼尖的看见,那汪水中,有数对鸳鸯在溪水嬉戏。
贾元春想凑近了看,便踏到了那青石阶上。
郁偆当时站的并不是最近的,但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将贾元春给扯住,并且用力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拉。
“贾妃那边的人,说的倒是和你差不离,你也受了惊吓,我特意命人传了太医去长宁宫,你一会儿回去,就能用上。”太后道。
太后心中其实还有疑虑,只是她心中怀疑的是贾元春。
贾元春的身体自来康泰,哪会因为受了一点点小小的惊吓,只被推了那么一下,就血流不止。
郁偆的那一番壮举,很快传遍了后宫,就连杨溍也有所耳闻。
拉人的时候,郁偆用劲是挺大,但不至于将人带到地上,她们二人身后那么一大堆人,也只比郁偆反应慢了半拍,见郁偆将人拉住,早就等着接住,倒是贾元春在站稳之后,立刻变了脸色。
青雀十分的不安,在睡梦中也要抓着奶妈温热的手。
郁偆在梳洗过后,并不曾见太医,而是让太医先看青雀。
“青雀现在如何?”郁偆不等太医把完脉,便问道。
太医回道:“公主年幼,突然见血,怕是有些被惊到了,成开一些安神固本的汤药给公主服用。”
不等青雀睡醒,青鸟就已从学中回来。
“我听说……”青鸟声音立刻收住,看着在睡梦中不断出汗惊慌的妹妹,再也不关心别的。
青雀似是不愿醒来,睡到天黑,被郁偆强硬的唤醒,这才起身吃了一点东西。
过了两日,青雀渐渐恢复,但一个噩耗,却突然传来。
贾元春的孩子到底是没有保住。
这孩子若是能保住,郁偆自然无事,可如今没了,就能牵扯出无数事来。
这孩子是怎么没的,是不是因为郁偆那一番拉扯?
☆、第152章
出事当天就已经理清事情经过,当真是怪不到郁偆身上。
但这宫里五分都能掀起三层浪,事主都不曾出声,那些个没用眼睛看到事情经过的人,就已经通过自己的臆想,道出当时的“实情”。
事情刚起了一个苗头,太后就将那些个人多嘴多舌的人,全都给打压了,并且派人到郁偆这儿,安抚了郁偆一番。
郁偆谢过恩,便在自己宫里做起了哑巴,她现在说什么都会落人口实,倒不如让这件事慢慢淡化。
可流言已经四起,就算做了澄清,又即刻打压,别人心里也已形成一个鲜明的第一印象。
就因为那些人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确切的经过,才能天马行空般的,将郁偆往恶毒的方面去想。
宫人搜罗了不少宫中的言论,在郁偆想听的时候,捡着好听的说给郁偆听。
“你别净说这些,宫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随不出这长宁宫的大门,但还是知道的。”郁偆心宽地道。
宫人哪敢口出恶言,只道:“那都是人云亦云,娘娘何必介怀。”
“贾妃现在如何?”郁偆并不是一个纠结的人。
“贾妃身体违和,不过有太医医治,想是很快就能好。”宫人不咸不淡地道。
郁偆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贾元春腹中的胎儿没了胎息,但由于气力不及,到如今那死胎都没有排出体外。
这事情光听着就觉得吓人。
因为孩子没能保住,贾元春几度晕厥,又因为气力不济,就算是喝药药,也没能将那孩子流出。
现如今,也只是耗着。
太医本想想个周全的法子,保住贾元春的性命,但如今看来非得用那虎狼之药不可。不然最终,怕是什么都没了。
郁偆手指微微抽搐,明明是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青雀却是感应到了一般,从小床上翻了个身,握住郁偆的手。
“不哭……”青雀伸手,摸着郁偆眼下。
郁偆抓着那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扯了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没哭。”
青雀歪头托腮,一双漆黑明亮的眼中,映着郁偆惨淡的面容。
“来,让我摸摸。”郁偆用手背贴着青雀的额头,“不烧了,还难受吗?”
“不难受,我想出去。”青雀小声道。
郁偆摆弄着青鸟,让她躺下,“过几天,咱们再出去,带你去给你皇祖母请安。”
看着乖乖巧巧,点头答应的女儿,郁偆颇有些心疼。
才短短几日功夫,青雀就因为那日的事情,生了一场病,还瘦了许多。
眼见郁偆要走,青雀又想起身。
郁偆压着青雀的双肩,道:“好好休息,这才刚好,可不能起来。”
青雀抓着小被,悄悄往上拉了点,道:“哦……”
看着女儿的小模样,郁偆这一回,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贾元春倒如今还躺在床上不知生死,郁偆又有什么自爱自怜的。
太医院的太医,为了保住贾元春的性命,开了一个效果极其猛烈的药方。
这种药方不仅需要太医院层层把关,还需经过杨溍的同意,才能取到药材,熬制成汤。
如今宫中有太后,太医们一时无法取得杨溍的同意,能得太后一点头,就也能施行救治。
“那胎儿还不曾落下?”郁偆手一顿,她发现自己颤抖的频率高了一些。
“贾妃如今只靠参汤吊着,太医试了几次,也不曾让胞衣排出。”宫人沉着道。
只要在这宫中待几年,谁都能将那颗心沉下。
“太后可准了?”郁偆眼中带着丝丝期盼道。
哪怕是拖一秒,都有可能要了人命。
“并不曾……”
郁偆的双眼,瞬间黯淡。
这才两三日,后宫的变化,已在朝堂之中卷起一阵风。
也不知那些朝臣是如何知晓后宫事的。
大臣们自以为忠君,苦口婆心地劝着杨溍立后,完全不顾忌杨溍心中顾虑。
不论是立后还是立太子,杨溍心中不是没有成算,但如今一次次被人提及,倒是令杨溍起了厌恶之感。
太医院有请杨溍的时候,杨溍刚看完一封折子,那折子文采斐然,但其内容却不得杨溍欣赏。
“朝堂上那一个个,眼光净放在内帷之事上,哪还像个为民请命的父母官。”杨溍越发冷静,看折子的时候,竟还有心批注。
杨溍这些年将权利抓得越发牢固,他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到一处,自然也有了顾忌不上的地方,但这那折子上所言,纯属无稽之谈。
后宫根本不曾出乱过,何来“后宫无后,恐人心不稳,当早立皇后,以安人心。”的论断。
政务告一段落,侍立的太监这才出声,将贾元春的事情道来。
杨溍面容冷淡,道:“救命要紧,就让太医们放手去办吧。”
“陛下可要听听,太医院的太医,是如何……”
“不必……”
贾元春如今的情况,实在太过凶险,但不管情况如何,太医始终在尽心救治,这是身为一个医者应有的道德。
死胎在腹中多日,早已形成胎毒,贾元春面如金纸,不知生死。
这般总要的事情,自然要有一个压得住阵的人,在旁看着。
太后年事已高实在见不得这些,吴贵妃直接称病不出,将这事推给郁偆。
贵妃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郁偆自然得遵循。
郁偆换了一身略显素淡的衣服,又去了繁复的装饰,往凤藻宫去。
生病的人身上总是会有特殊的味道,如今这凤藻宫内到处弥漫着一股药味。
紧闭的门窗,层层叠叠的纱幔,使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昏暗。那隐隐传来的恶臭,以及无处不在的压抑氛围,都在昭示着,此间主人的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逝。
郁偆来此,也不过就是找张椅子坐下,看着别人。
“贾妃现在可是醒着的?”郁偆这一问,立时打破了此处的平静。
太医院医正从正堂东边的耳房赶来,“娘娘来此,臣不曾原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郁偆客套道:“医正请起,不知贾妃现在如何?”
医正身上带着些许烟火气,衣袖上还留有黑色的碳痕,他掩饰着道:“贾娘娘神志清醒,经过连日医治,已好了许多。”
眼前的光线明暗突变,一宫人从此间出来,看见跪于地上的医正,眼前一亮。
“医正在此正好,娘娘疼痛难忍,医正可有什么缓解之法?”
☆、第153章
郁偆并不是一个忌讳的人,挥开劝阻她的宫人,跟着前头引路的宫人,去看望贾元春。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有五日,这五日的时间里,贾元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越接近贾元春,郁偆鼻尖那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就越加清晰。
就好像是沤了十多天的农肥,还夹杂着酸涩、苦楚的味道。
郁偆憋着一口气,不敢再多闻一下。
等见到贾元春的时候,郁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短短五日,贾元春的生命就像是被抽离了一般,脸上尽是死气。
两颊发青,眼窝深陷,没了血色的双唇干裂起皮,一头乌发早已失了光泽,就跟贾元春双眼一般。
“娘娘,惠妃来看您了……”
贾元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宫人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直到第三遍,贾元春的眼中才有了一些光亮。
郁偆坐在宫人搬来的圆凳上,正对着贾元春坐好。
“惠妃来了……当日都没有好生谢你,当日真是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