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长长的头发拿布巾包着,嘴里哼着歌,像是十分轻松。那么多天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每日还烧香不断,郁偆身上不知沾了多少香烛灰,又不知染了多少烟火气。郁偆一出来,就让人打水洗头洗澡,换了三趟水,她才从澡盆子里出来。
“这额头都要磕出茧子来了,还好没事。”郁偆坐在梳妆台前,拿指尖按着脸,一寸一寸地照着镜子。而后看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挑了一瓶就开始往自己脸上抹。
等着头发半干,郁偆便半躺在床上,整理好头发,准备先睡上一觉。
‘哎呀……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啊,这被子好像是新换过的,味道真不错。’郁偆内心感叹几声,便闭了眼,没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杨溍大伤初愈,手上没什么力气,但即使是这样,用膳的时候也不愿意用勺子,打着副筷子,慢慢夹着跟前碟子里的食物。
淑妃看着自己儿子要强的样子,只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要让人喂他的话。
“你先喝碗汤,润润喉。”淑妃亲自起身,给儿子盛了一碗八珍ru鸽汤。
杨溍只得放下筷子,接过碗:“多谢母亲八阵归心。”
吃过饭,淑妃又道:“这段时间也是辛苦玉英了,我让人从库房里寻了几张完整的黑狐皮子,你带回去,不管给玉英做什么都是极好的。还有,再过几日就是你父皇的生日,你有想过准备些什么生辰礼吗?”
“儿子先代玉英谢过母亲。父皇富有四海,这普天之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送的好与坏又有什么差别,只要尽了小心便是。”杨溍回道。
“你啊你,到时候别惹你父皇生气才好。你如今大了,我是管不了你。只盼着你快些好起来,我就什么都不求了。”淑妃见儿子脸上疲态尽显,忙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也不用想着进攻来给我请安,让玉英也不用进宫来,你们夫妻二人多日未见,正该好好说话。”
“都听母亲的。”想是真的不舒服,杨溍愣了片刻,才回道。
杨溍回了王府,继续闭门养伤,谢绝所有访客。
这王府大门一关,谁也不知道这诚理亲王的伤势,如今到底如何。这亲王爷,除了去了一回宫里,给今上和淑妃请安,便再也没有出过门,这可真是急坏了不少人。
一旁立着的王府长史官,见王爷闭着眼,似是睡着了,便装起柱子,不敢打扰分毫。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这京城里头都发生了些什么?各亲王府里头,又有什么意动?”
杨溍冷不丁地开口,将他的长史官吓了一跳。
徐长史躬身道:“倒是有几桩事,可王爷您……”
杨溍如今是个纸糊身子,太医院院正,特地吩咐,要让这位王爷静养,不得耗神费思,以免影响伤势。
杨溍一哼,道:“那你跟我讲讲,这京里有什么趣事。
徐长史知道拗不过,只得先捡了些无关紧要的,先与王爷讲。
“倒是有一桩趣事,那荣国公府里头,自贾代善去世以后,便是他的长子贾赦袭了爵,因是降等袭爵,只袭了一个一等将军。可那荣国府里,好不知礼,竟是抱着那荣国公府的牌匾不放,硬生生挂到现在。
“呵。”杨溍掀了眼皮,看向他的长史官,道:“还有呢?”
“王爷可真是英明。那荣国公府那也便罢了,到底是御赐的府邸,确实不好轻易改制。可那府里头也是一团乱,还出了乱家的苗头。据说……那府里的正院现在由二房住着,正经袭爵的,倒是被赶到花园子里头住。”
杨溍笑笑,只当那加贾家是个笑话听听。
“难怪那荣宁二府是一代不如一代。趣事讲完了,咱们该说正事了。”
徐长史不再嬉皮笑脸,阿谀奉承,他正色道:“是,如今各位皇子,皆有异动,像那……”
杨溍听得仔细,又在脑内做着分析,这样一心二用,竟是引得伤口隐隐发疼。他摸着胸前的伤口,暗自发愿,决不能让他的这一刀白挨。
杀敌之时,杨溍周围都有亲卫随侍,可当时在战场上,却有人有意将他的那些个亲卫与他隔开。等他从战场上被人抬下来,他带来的百来个亲卫,竟是只剩下十数人。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要知道,当时在战场,可是己方占了上风。当时阵亡名册下来,杨溍都有些不敢相信。
为什么偏偏他所在的地方,来了敌军的主力部队,这和情报上写的完全不一样。定是有人……
☆、第038章
人老了之后,总会有这个那个的不舒坦,就算是万民之主,一国之君也不例外。
天色尚早,可今上的御书房之内,就以顶上了灯。今上眯着眼,提着朱砂笔,怎么也落不下笔。
今上将头低了低,又向后仰了仰,可还是看不清奏折上的字。
“再点两盏灯来……”今上将笔放下,不怒不喜,只觉岁月不饶人,他真的不年轻了。
可就算再点了两盏灯,今上自己还是看不清字,他也知道不是光线明暗的问题,可就是不想承认。
将朱笔搁下,今上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你说……我是真的老了吗?”
在御书房内伺候的内侍,尽皆跪下,口称惶恐,又哪敢回半个字。
“罢了,你们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今上坐着,看着微颤的烛光,不知作何感想。
今上的这些症状,自然是想尽办法地瞒着,他是皇帝,决不能有任何弱势的地方。
除了这眼神不好,今上的精力也是大不如前,甚至有了尿频的症状。反正老年人该有的一些老年病,都或轻或重的,开始在今上身上体现。
随着万寿节的临近,各州府及藩镇的贺礼,陆陆续续地送到京城。这些贺礼,大多没有太大奇异之处,在今上眼里只是平常,也不会特意送到今上面前过目,最多就是将礼单往今上面前一摆,至于那些贺礼,都是直接入库房。
几位皇子,送上的贺礼,也大多中规中矩,大多讨个吉利的口彩,凑个双,以求完全,不要出错。
但也有别出心裁的,今上看着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七副老花眼镜,不知怒从何来。
要说这老花眼镜还真是今上急需的,可今上却像是被人扒掉了衣服,让人看到了里子。
今上眼前泛花,看了一圈在他周围伺候的人,想着是谁将他眼花的事情说了出去。
“这老八可真是孝顺,真对得起他的封号。”
今上的八皇子,封号忠孝亲王。
能在今上跟前伺候的,谁不是人精。今上随便呼吸一声,这些人精都会揣摩上一番。
这句话听到耳朵里,人精们品着味儿,便知道要不好。一个个缩着身子,恨不得变成个芝麻点,不在今上的眼睛里。
“就这些都给我扔了!”今上捏着拳,刻意压制着怒气。
可是在这压抑下的平静,最易让人产生恐惧。
‘这一个个,都是在提醒朕,朕已经老了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嘭药妻镇宅!”今上一拳击在桌上,让那七副做工精美的眼镜一跳,移了位。
戴权不在跟前伺候,一位小中人上前,小心翼翼地要将那些眼镜拿走。可不知怎么的,居然绊倒了前面的衣摆,踉跄一下,将手中托盘上的眼镜,全摔了出去,有些摔碎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也不用今上开口,便有别的太监出来,将这呱噪之人拖了下去。
“孙怀……”
原本侍立在一旁的孙怀,正对着今上,弯腰行礼道:“奴婢在。”
“将我身边的人都梳理一遍,我倒要看看,是谁有着背主的心。”今上低沉道。
“奴婢遵旨……”
领了口谕的孙怀,却在暗暗为难,这可真是份苦差事。能在今上身边露脸的,又哪个是简单地了的,要是能查出来还好,可要是查不出,他不仅是把今上跟前的人都得罪了,还要落个办事不利。
等着今上去一旁的卧房休息,下人便开始收拾这地上的狼藉。
看着地上的眼镜残骸,就能知道,这份贺礼,那忠孝亲王是绝对用了心的。因为不知道今上的老花的度数,他特意打了七副,镜片都是拿透明的水晶磨成的,一丝杂色都没有。这眼镜框也是各有千秋,象牙的、玉的、玳瑁的……只可惜,这在精美的东西,只要今上不喜欢,那就跟尘土无异。
孙怀领了旨,便让手下去查,也不知是别人做事不小心,还是他走运,居然没多久就查了出来。
而且这问题居然不是出在御书房之内,这将消息卖出去的人,只是通过一些微小的细节,只计算了,这段时期御书房蜡烛的消耗比以往多,从而推断出今上得了老花。
孙怀不得不说这人是个人才,只可惜犯了忌讳,不能留。
至于那忠孝亲王会怎样,那就全看今上是个什么意思。
今上若是厌弃了一个人,自然不必掩藏,先是在朝堂上骂了这八王不孝,接着又将八王劝禁起来。
还不等其他皇子,或真心或假意地跪下求情,一桩窥视宫闱的罪名,就落到了八王头上。
那些个皇子,立刻擀直了膝盖,不敢弯一点儿。自废太子事发,今上就及其忌讳这些,这八王是在上赶着找死。
朝堂之上,八王直接被骂瘫在地,一蹶不振,回王府之后时常郁郁,很是心伤。
这后宫之内,八王的生母也不好受,连带着被责骂,差点没当着传口谕的太监面前就厥过去,而后便害了病,一直不见好。
一些知道内情的皇子,赶忙开始查看送上去的寿礼礼单,看看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接着又幸灾乐祸地看着八王失势。
郁偆拿着个熨斗,配合着其他宫女,一道熨着淑妃在晚宴时要穿的礼服。熨过之后,还得放在熏笼上熏上一熏,沾点儿香味。
淑妃摸着鬓间,笑道:“不过是上了岁数了,这都有白头发了。”
给淑妃梳头的宫女一惊,忙道:“求娘娘恕罪,不如我拿些染头的汁子,给娘娘……”
“老了便是老了,就算再怎么欺骗别人的眼睛,也不能骗过自己。”
淑妃毫不在意那些自然生长出来的白发,只是为了取悦君上,让君上不思及“年老体弱”等字眼,她还是得将这头发染一下通天路。再说,这染了头发,自个儿也能变好看,不是一举多得。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变好看。
夜间开宴,淑妃自然不得迟到,穿戴妥当之后,便上了轿撵,往大明宫去。郁偆拿着些东西,一道通行。
贵人们在大明宫里头,暖融融地吃着宴席,觥筹交错。郁偆这些小人物,却只能站在外头喝冷风。
灌了几口冷风进肚,郁偆便觉不大舒服,脸上也有些刺痛。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可郁偆娇嫩嫩的脸,也受不住这寒风的摧残。
抬轿的内侍,立在轿子边,垂着手一动不动,要等到淑妃回来。像郁偆这些宫女,为了等各位贵主出来,还能立在大明宫的殿侧,借着点殿内的热气取个暖。
进了这宫,郁偆才了解到,这一个宫一个宫的人,分得清楚得很。就像她如今是长春宫里的,就不可能再到大明宫里伺候人。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哪需要将贵主子跟前得用的,借来调去。
里头吹了才不过奏了五首曲子,贵妃便从里头出来,裹了斗篷,准备回宫。
“娘娘……”郁偆和另一位宫女,拿着斗篷上前,给淑妃整理好之后,便也扶着淑妃离开。
大明宫不止一个门,从这个门走的,都是宫内的妃嫔。这些妃嫔脸上虽然都带着笑,可要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都有着那么一丝丝惊讶。
长春宫里的那些个嫔、贵人、选侍,是跟着淑妃后头一道来的大明宫,可回去的时候,因为座次的关系,又沟通不畅,倒不是一起回去的。
淑妃回了宫内,卸下一身累赘,穿了件家常褙子,坐在梳妆台前,让人给她按摩头皮。
今天戴了整套的首饰,将淑妃的头皮扯的慌。
郁偆拿来了热水布巾,准备给淑妃抹一下头发,这时候的染发剂着色力不强,要是不在睡前弄干净,非得弄一床。
天虽然已经全黑,可其实还不晚,换算成现代时间,连八点都没到,可淑妃已经开始犯困。郁偆她们只得加快手脚,让淑妃能舒舒服服得上床休息。
郁偆原本与人接了班,要回去休息,可淑妃一句话,便又让郁偆留下来值夜。
别人只觉羡慕,淑妃这般离不开郁偆,等以后郁偆再大点,怕是淑妃会将这长春宫内的一部分事务交由郁偆来做。
郁偆将烛火一个接着一个熄灭,等着到床边的时候,弯着腰,透过床帐问道:“娘娘可要安歇?”
淑妃看着立在床前的那一道剪影,道:“先点着吧,今个儿喝了两杯酒,有些睡不着,你给我念篇经文。”
“娘娘要听什么?”
“捡你常说的念来听听就成。”
淑妃常听郁偆的声音,自然也觉出郁偆的声音变了许多,不复往日,可那声音却依然悦耳动听。
耳中听着佛经,淑妃心里却想着旁的事。
淑妃面带嘲笑,今天的宴上,今上不过是喝了几杯酒,就颤着手,将手中的金杯摔了,污了衣裳。
‘都老到这地步了,还使劲瞒着,果然皇位醉人心啊……’淑妃眯着眼,左边嘴角微翘,不住嗤笑。
☆、第039章
许是因为在寿宴上失了态,直到腊月,今上都不曾宠幸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