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郁偆揽在他身后头。
郁偆自然是不想挨打的,便道:“那我进去了,我给舅舅倒水,舅舅一会儿口渴了进来喝啊。”
郁偆舅舅心中开怀,暗道:‘难怪他妹子舍不得,多好的闺女啊。’
郁偆进了屋,就见她爹撑着半个身子,一条腿已经下了地,正想着法儿起来。
“爹!你快躺好,骨头还没长正呢,怎么好下地。”郁偆连忙上前,扶着她爹重新躺下。
郁爹气闷地道:“外头都来了谁?你有没有吓到?”
郁偆摇摇头,道:“没有吓着。大伯和伯娘都来了,还来了几个伯娘那边的亲戚,奶奶没有来。”
郁爹听到自己妈没有来,眉头一松。
郁偆舅舅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却一点儿都不害怕,拉过自己儿子,让他去叫人来。
“怎么,你们知道我妹夫伤了腿,所以送钱来给他治伤?前个儿我送了五十文过来,我想你这个做兄弟的,怎么也该翻个倍吧?”郁偆舅舅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叫唤道。
郁家三天两头开一场大戏,住在仁桂巷子里头的人看得着实过瘾,这会儿子听到了动静,便探头探脑地出来看好戏。
郁偆舅舅不饶人地问道:“你这个做兄弟的带了多少啊?拿出来我看看。”
郁大郎面上一笑,心里却埋怨起他婆娘来,将事情悄悄的做了不就成了。要是不成,找个机会将孩子偷了,按个手印一卖再拿了钱。到时候卖也卖了,还能怎么着。不过是个丫头,又不是小子,还能跟他们拼命不成?
陈氏听到要钱,跟要了她命似得,平地窜出三尺高。
“钱?什么钱?哪儿来的钱?我家到现在住的都是泥瓦房,可不比小叔一家……”
这一听就知道是浑话,在这里的都是乡里乡亲,当初的那些事情,可都还记着呢。
郁偆舅舅掏掏耳朵,道:“既然不是送钱来的,那其他人呢?总不会都是空手来的吧?”
在场的人都不大敢得罪郁偆舅舅,有些人听到这话,已经开始赔笑了。
郁偆舅舅当场指了一个人,问道:“你媳妇快生了吧,怎么不好好的陪着你媳妇,跑城里来做什么?”
那人腿一软,道:“瞧你说的,我这不是……不是出来走亲戚呢吗?我是顺路跟着来看看,来看看。我这就走,这就走……”
那人说着就要出门,还拍着脑袋,一副昏了头的架势[三国]武神再临。
别人看着那人没出息的样子,都没有心思嘲笑。郁偆舅舅的妈,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那人媳妇又要生产了,怎么敢得罪。
郁大郎倒是笑着道:“我妈想孙女了,想接了阿偆去住几天。”
“是啊,是啊,阿偆那丫头呢?那边儿还等着看人呢?”陈氏插嘴道。
这话听着就不对头。
刘氏道:“阿偆一人去我不放心,等哪天她爹腿好了,我们一家子一道去。”
“那怎么成呢,来不及了呀!”陈氏焦躁地道。
“这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难不成你们瞒着什么事?”
郁偆舅舅眼睛一瞪,吓到陈氏一哆嗦。
郁大郎赶快补救:“瞧你说的,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想人想的厉害了,想快点儿看看。”
双方还要再掰扯几句,就听见郁偆舅舅的儿子带着人过来。
陈氏一看不对,快走几步掀了帘子进屋,看见郁偆,就扯着臂膀往外拉。
“做奶奶要看看孙女怎么了,总归亏不了你的,你个孩子犟什么?快点跟我走。”
郁偆哪儿敢去那狼窝,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把她卖了。
“舅舅!救命啊,我疼啊,我手好疼啊。”
郁偆舅舅赶忙进门来,一个巴掌就把陈氏扇到了地上。
“哪儿疼了?让你妈看看。”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脸关切,转过头面对陈氏的时候,就换了一副模样:“老子原本是不打女人的,不过你们一家子心肝都为了狗,那自然就不是人了,我打起来也顺手些。”
刘氏拉了郁偆的袖子,看着原本白净的手腕隐隐发紫,心里揪心的疼。
刘氏这一回也不打陈氏,她知道陈氏敢那么做,肯定是她的大伯子授意的,直接就抄了家伙要和她大伯拼命。
郁偆舅舅自然要装模作样地拦上一拦,趁着嘴上闲着,将昨天的那些事说道了一遍,说完了还劝自家妹子别生气。
这一说开,可就没人愿意帮着郁大郎和陈氏了。谁家愿意身边住个卖小孩儿的人,就算是亲戚,那也要看是分什么事。
陈氏被打了,作为兄弟叔伯自然愿意为她出头,可你要卖人孩子,做爹妈的怎么可能不打人。
跟着郁大郎来的人都觉得晦气,一人啐了郁大郎一口便结着伴儿走了。
郁大郎见自己人走了,另一边的却个个跟根柱子似得站着不动,便一脸憨厚地笑笑,带着自己婆娘灰溜溜地走了,连自己亲兄弟都没看一眼。
郁爹这些日子觉得自己没用的时候太多了,多的都有些麻木,他缓缓抬头,道:“阿偆我来看着,你出去给你那些兄弟亲戚弄些吃的,他们来一次不容易。”
刘氏点点头,卷了袖子就去了灶间。
外头的人忙说不用,都没帮到什么忙,哪好张嘴就吃。再说,这一家子还糟了难的。
郁爹看着看一截青红的腕子,道:“是爹没用,爹没用……”
☆、第005章
“爹怎么就没用了?要是爹你真的没用,怎么能让我住上了这青砖瓦房?”郁偆故作开心的道。
郁爹脸上笑笑,盯着郁偆的腕子不说话。
外头的人,说是赶着回去卖西瓜,喝了口水就要走,留也留不住。
郁偆舅舅带着儿子进来看了看郁爹,又留下些钱,说是给郁偆压惊。
等人都走了,刘氏关紧了门,跟没事人似的,洗着郁偆没洗完的衣服。
郁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旁,帮她妈漂衣服。
“妈……”郁偆停顿了一下,想了会儿才道:“素姨昨天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挺好的,也能解决大伯那边儿的算计。素姨说有……”
郁偆将田素有门路让她去做宫女的事,含含糊糊地说了出来。
刘氏一愣,衣服也不洗了,失神地道:“这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刘氏能继续维持着生计,已是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改变,这家中的愈发艰难的情况。
儿女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刘氏也不是没有发现。事情一桩连着一桩,让人没个停歇。有时刘氏都想算了,能过就过,不能过了,还能怎么着?
刘氏强打起精神,低着头,将衣服洗了,又埋头进了灶间,准备将她男人要喝的药煮上,竟是将郁偆当成了透明人。
刚在灶间生了火,刘氏的眼睛被那细细的烟火一熏,连忙拿袖子擦了擦。
郁偆在她妈边上站了站,嘴里一个字也吐露不出,只好回房里继续做她的通草花。
到了傍晚,郁佳怀里揣了个小袋子回来,里头是他这些日子赚的钱,整整二十个铜板。
这些钱,原本都被郁佳藏了起来,如今既然家里人都知道了,自然要拿回来,让自己妈收着。
一家人除了郁爹躺着,其他人都拿着碗筷坐在桌边,静悄悄地吃着饭食。
“咚鬼胎gl!”
刘氏将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道:“阿侑,今天阿佳和你妹妹都和我说了点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郁侑慢慢地放下碗筷,嚼了两下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将他的事说了出来。
原本在一旁捧着碗默默吃饭的郁爹听了,也是一愣。
这二儿子在书铺做伙计,沾了点墨水,认得几个字,他们心里自是高兴,可要真去下功夫读书,他们又感到害怕。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儿供得起啊!
“学费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先生家做工,那位先生同意我在一旁听听,没有师徒的名分,倒还能省些钱。”
郁佳在一旁直哼哼,合着只有他在前几年花了家里的“大钱”。
刘氏这一回倒是没有哭,这些日子她也哭的够多了,再哭也有点儿不像样。
看着三个孩子,刘氏满心凄惶。明明还都是孩子,却生生地被逼成了大人。
刘氏虚弱的问道:“书铺那里的那份工怎么办?咱们得了掌柜的帮助,总不好……”
郁侑道:“去那位先生家里做工,还是掌柜做的中人。我头三个月的工钱,都给掌柜,之后的才让我得。”
“一个个都成了事了才说出来,还说什么说!”
郁侑一个轱辘就跪在里地上,冷静地说道:“那头包吃住,也能减轻点家里的负担,不签什么卖身的文书。”郁侑特强调。
郁爹本就因为那一碗一碗的苦汁子没了胃口,这会儿听了这些,更觉无力。
“原本……我和你们的妈商量着,让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回乡下和你们舅舅种地去。我和你妈带着阿偆,继续在城里过活。可没想到……”
没想到孩子都那么有主意。
更没想到,孩子们的心思,竟是半点儿都拗不回来。
大儿子不去学木匠了,出去卖力气赚钱。
二儿子做的更绝,都央求着人将事情办好了,做父母的由怎么能去拆台。
至于小女儿……
“哆,哆,哆……”外头想起了敲门声。
“郁家嫂子在家吗?”是田素的声音。
就算今天郁偆不和她妈说那事,田素也是要上门来说的,只是田素遇上了尴尬事,所以才等天暗了才上门。
三个孩子争抢着收拾碗筷,谁也不想在这屋里头多待。
刘氏和田素面对面坐着,一旁还躺着郁爹,一时间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底是刘氏先开了口:“你这脸上是怎么样?”
田素摸了摸脸,道:“昨儿晚上摸黑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
刘氏扯了扯嘴角不再问,这田素什么都好,就是嫁的男人不大好。那男人不仅喜欢喝酒,喝多了还爱打人,田素那一脸的青青紫紫,说是自己摔的,刘氏说什么也不信。
言归正传,田素道明了来意,接下里的对话倒也顺畅了不少撩性成欢。
田素的那位好友崔司籍,年纪比田素还要大那么几岁。只是人在深宫,留不下后人,百年之后无人祭扫有些凄凉。
崔司籍两年前当上了司籍,便想着收个徒弟,好等百年之后,有人能念着她,为她上柱香。
只是本朝规定,宫女二十五岁便可归家奉养父母,以全孝道。
虽说到了年岁出宫的宫女只是少数,可外头有个家在心里惦记着,崔司籍到底觉得不放心。
挑来挑去好些时候,崔司籍一直都没有挑到个称心的。
再者,宫人五年一选,有时唯恐劳民伤财还会延后,粗粗算来都有六年不曾选宫人。这些年下来,好的早就被挑完了,哪儿轮得到崔司籍。
崔司籍盼啊盼,好不容易中宫降下了旨意,明年要在民间采选宫女,自是欣喜非常,便领了差事,尽心准备起来。
田素能和崔司籍相遇也是偶然,只是遇上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当听闻田素有一女的时候,崔司机就想着,能不能将那女儿带入宫廷,等到了年岁,便带着好友的女儿一起出宫。
到时候,也好与好友做个伴,一齐终老。
只是,哪里有样样都好的事,田素便是从那宫里出来的,宫里的那些日子,田素都不愿去回想,又哪里肯让自己的女儿,再去经历一番。
崔司籍今天一提就被回绝,便没有强求。崔司籍会看中李娟,多半是因为田素,想着有那么一层关系,怎么也比旁人来的亲近。
崔司籍原先满心满意地中意李娟,如今不能成事,自然要另外找个人。
都说第一眼的印象最重要,崔司籍今天一见郁偆,就觉得眼里舒服。
郁家家境不算好,真要说起来还有些穷困。
郁偆长得也不算好,头发枯黄,个头瘦小,因为缺乏营养,小脸白里泛黄,嘴唇上的血色也是淡淡的。在见惯了美人的崔司籍看来,也只能算个普通。
但许是经过一世,郁偆总透出股与别人不同的精神气来,不似别的乡下小民一般,有着一股畏缩劲儿。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带着几分灵气,一看就是个可塑之才。
田素也知道郁家的境况,她又算是看着郁偆长大的,听出了好友的话音,自然愿意在里头牵线搭桥。
“就算选不上也没什么,当今仁慈的很,等着送回来的时候,还能带上几身衣服,以及一些银两布匹。你们做爹妈的要是愿意,不说十成十,这事九成九也能办成。到时候成了,可就有二十多两银子送到家来,你们也能……”田素勉强地笑着,扯得泛青的脸庞疼。
“行了……”郁爹打断道:“让我们再想想,这到底是大事。”
刘氏起身道:“我送送你,天就要黑了,我得赶紧打水洗脸。”
郁家的房子就那么点,就算说的再小声,可这家里只要是长耳朵的,还都是听见了。
郁偆的两个哥哥,倒是想挺直了腰板,对着田素说上一声:‘他们是不会卖妹妹的,更不会让妹妹离开的!’可现实里,到底是容不得他们说这一句。
做爹妈的,心里也舍不得,只是随着家中米缸渐渐见底,一家五口人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也只能是忍痛做出了决定。
郁偆本就不胖的身体,直接瘦成了一把柴禾,脸颊略微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