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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逸非确实也不喜欢这个想法,“土”这个字他不爱听,堂鼓表演与他熬了几宿设计出来的展台风格也不相称。

眼见老板撑腰,娘娘腔愈加肆无忌惮地指手画脚,把小宋安排的串场节目全盘推翻,甚至对战逸非的展台设计都诸多意见。他翘着兰花指,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扯巩俐,一会儿扯章子怡,反正言下之意就是老谋子拍戏时的布景道具都会问过他的意见,一个时尚品牌该以什么形象展示,没人比他更有说服力。

方馥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们展台的位置在哪里吗?你知道与我们同一展馆的化妆品企业有哪些吗?你知道我们展位前后左右的邻居又是谁吗?”

娘娘腔被接连抛来的问题唬得一愣,旋即摇头:“不知道。”

方馥浓微微一勾嘴角,措辞毫不客气:“这些都不清楚,你的说服力就是狗屁。”

娘娘腔不乐意了,反问觅雅的公关先生:“难道这些信息你都知道?”

公关先生张口即来:“同馆有四家主要展示生产技术的OEM与ODM企业,二十一家以韩国美妆为代表的化妆品公司,十家欧美企业、两家化妆用具公司、以及十六家实力参差不齐的国内品牌企业。我们展位正前方是韩国企业悦诗风吟、后方是广州的嘉丽颜、左边是来自苏州的蔻诗、右边依然是国内闻名的韩国品牌。”顿一顿,报出了那个品牌的全名。

“你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这些保密信息?”娘娘腔一脸不可置信,凭着经验立马问道,“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去公关展会主办方的人?”

方馥浓微仰着下巴,半眯着眼睛,以种看待非同类的目光打量着对方。忽然他把视线投向一侧的战圆圆,喊了声,“圆圆!”

“138元,两条红双喜。”战圆圆心领神会,马上接口,“这两天所有的企业都在布展,和每个展位上搭建的工人们套套近乎,发两根烟,叫一声‘呀搜(叔叔)’,还愁不知道对方的公司信息吗?”小姑娘同样不耐烦地撇了那个娘娘腔一眼,与她上司的表情如出一辙,“笨得要死。”

方馥浓将对方带来的唐厄海报翻过来,取了战逸非桌上的记号笔,直接在海报背面作画。

面对众口一词的“土气”“不入流”,公关先生脸上再无多余表情,只是凝神低头,迅速落笔。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五十来个参展企业的名称、位置乃至展台大小都可以绘制得一个不错,如同围棋复盘一般。

空白纸面上很快出现了觅雅所在展馆的草图全貌,他抬起脸,用笔尖圈出了觅雅的位置。

不太好。本就不是游客入门后的第一个展馆,何况在第二个展馆里也处于偏门附近,离人流如织的主通道有些距离。

“如果不是一家企业临时撤展,觅雅根本都没有参展的机会,这个位置说好不好,说不好那就太不好了!”手臂伸展,记号笔落在纸上的空白处,又画出了一个位置,随笔墨移动,方馥浓侃侃而谈,“我想任何一个兴致勃勃打算寻求商机的经销商,当他经过了3万平方米的观众登录大厅、一连串的展厅连廊和通道、以及一个面积万平方米的单体展厅,再经过了诸如模特走秀、礼品放送这样的商家引流手段,他到达我们所在的展馆时已经热情大减,再没精力照顾偏门附近的小角落。”

将绘了详尽展馆图的海报提在手上,方馥浓继续说下去:

“到目前为止,觅雅没有稳定的客户群体,没有专门针对经销商与代理商的宣传活动,甚至没有最简单的DM单页。索性博览中心采取的是无柱大空间造型,在数万人摩肩接踵的地方,听觉将是唯一的指引。”停了停,他抬起笔,将纸上四个相邻的展位圈起来,圈成了面积惊人的一大块,抬眼望着所有人,“所以我说服了嘉丽颜、蔻诗、与斜后方的LAC与觅雅联合参展,作为资源置换,我会竭尽所能给他们带来人流量,而他们提供给我足够的场地空间……”

战逸非比谁都惊讶:“你哪有空做这些?”

当着一群人的面,方馥浓对他挑眉一笑:“你在我床上睡觉的时候。”

眉眼一点不正经,除了战逸非本人不为人注意地红了脸,别人都以为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中国时尚产业的蜀道向来难走,如何从李敏镐、金秀贤这些韩星代言的品牌中脱颖而出,这是这次展会中每个国内企业面临的首要问题……”

唐厄再傻也听懂了,他冷下脸,突然插话:“说直白点,你是利用我的影响力,说服那些企业联合参展对抗韩星!”

“我还以为你听不懂。”看也不看对方,方馥浓将不屑翘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摆出一副认真表情补充道,“另外提一句,无论参展还是观展的人里,他们当中的不少人确实没受过高等教育,只是起早贪黑,从一家门店、一个代理开始慢慢开拓自己的事业。但我不认为这些靠自己双手努力生活的人不入流,相反,我认为他们非常值得尊敬。”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唐厄尤其觉得不痛快。他撇头去看战逸非,却发现对方全无表示,眼里似也没有自己。心里更不舒坦,借口去洗手间,便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他在池台前埋头洗手,丝毫没注意到一个男人尾随一同他进了洗手间,并轻轻锁上了门。

滕云悄无声息地走向水池前的男人。

唐厄依然怒气冲冲地洗着手,在肚子里把方馥浓的祖宗十八代全招呼了遍。

不是不能原谅对方,而是无法释怀自己,他想证明自己早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能、任人摆布的厄尼斯,可偏偏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话,又会把他召回那最凄楚悲切的旧日之中。

唐厄发现,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是那个聚光灯下无比夺目的明星,唯独面对方馥浓,他一次次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型,同样毫无招架之力。

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睛,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个人。

“你……哎……”因为许见欧的关系,唐厄与滕云勉强也算认识,他虽然早忘记了他的名字,可一看见这张脸就想了起来,他们之间理应有比账等待清算。

他理所当然地慌了神,即使没看见滕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个人竟然这般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身后,也够吓人的。

何况这个男人看着莫名煞气,像是随时可能掏出枪来给自己一梭子。

“你看上去很紧张。”滕云依然面色不兴地说,“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我……我没有……”用许见欧的话来说,唐厄这人确实单纯,有情绪必然藏不住,否则也不会一经出道就被人诟病演技太差。

“他摘掉了脾脏,播音的工作也丢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唐厄几近落荒而逃,可偏偏滕云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男人,与他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预付懦弱的医生截然不同。

“托尼!”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唐厄更显紧张,又喊了一声,“托尼!”

托尼没听见这个喊声,进门的人是战逸非。

眼见滕云往前逼近唐厄,战逸非及时出声:“滕医生!”

战逸非很清楚这俩人间的过节因何而生,但他不会让任何人在这个时候伤害唐厄,从他以觅雅代言人的身份第一次亮相荧屏之后,这个人与他的事业便再不可分割。

至少目前是这样。

滕云依然冷着脸,一动不动,战逸非又用眼神召唤了一声自己的情人。

唐厄立刻走了过去,躲似的靠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滕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尾随唐厄,也许他想揍得他这张俊脸满脸开花,也许他想以牙还牙,剖开他的腹腔取出一个脾脏,也许他只想问个究竟。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战逸非用身体将唐厄护在身后,微微笑着提醒对方,“你是不是该去工作了?”

尽管觅雅总裁只是信口一提,可这会儿过于敏感的滕医生竟听出了“莫须有”的潜台词,不正是“我花钱养着你与你的情人,那个脾脏算我买了”么。

他像一只凄楚长鸣的伤鸟,一头栽落地上,被残酷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这一刻,他完全看清了生活这个娼妇的本来面目,从品行端淑变成了人尽可夫,仿佛也只是眨眼一瞬的事情。

“不行。”滕云拒绝了自己的老板,忽又笑了笑,“我是来上厕所的。”

似乎一刹之间又找回了当初的脾气,滕云大大方方地走向小便池,掏家伙出来解手,这个动作他做来无比自然,直到听见两个男人走出了洗手间。

第五十六章

距离美博会开展,只剩下了一天半。别的企业布展工作都已进入尾声,觅雅却才刚刚开始。时间所剩无几,联合参展后觅雅的展台大出四倍,充满波普元素的展台设计也颇费周章,展览公司大多不愿意接这样的急活,少数肯接活的公司不是自身实力不够,就是狮子开口,漫天要价。

仍然是小宋。他带着一直与祥云剧场合作的工人来帮忙,不止揽下了运输、搭建、布展一系列的辛苦工作,而且分文不取。

这几天上海热得惊人,明明是和煦的五月气温却飙升到三十多摄氏度,运输搭建建材与各种展览道具的车辆不准进场,祥云剧场的人只能从卡车上卸下布展用的沙发、桌椅,再几件一起叠上手推车,一次次运往觅雅所在的展馆。

觅雅总裁从头到尾没说一个“谢”字,只是卷起那万把块的真丝衬衣袖子,与穿着十几块钱布背心的工人们一起干活。穿过直线距离超过两百米的空地广场,穿过1万多平方米的1号展厅,穿过几十米长的展厅连廊,又穿过大半个与1号展厅同样面积的2号展厅,来回往返。

战逸非把觅雅主视觉海报的巨型灯箱片从推车上扛下来,再与一个工人一起小心翼翼搬去了它应去的位置。头顶上的太阳简直能把人烤化,难得歇上一会儿喝一口水,竟发觉矿泉水甘甜如蜜。

这是头一回。在此之前,他干过最重的活儿是把一米八的唐厄从别墅的门口抱进三楼的卧室,可这装有唐厄照片的灯箱片比唐厄本人还沉得多。

他尝到了几年前方馥浓扛着桶装水爬上十九楼的艰辛,上一秒已经全身瘫软,恨不能歇手不干,下一秒又精神抖擞,咬牙硬上。

那种艰辛没尝过的人不会知道,它让人脱胎换骨,长命百岁,能从旧的生活里一直活向新的纪年。

头一天搭建,一直从下午一点干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三点,展台已具雏形,像一具渐渐成型的骨架,只等血肉来充填丰满。

整个博览中心里觅雅的人走得最晚,第二天九点不到又聚齐了干活。

战圆圆拿着设计图跟着哥哥忙进忙出,既是指挥,也是后勤,送水、买饭的闲事儿一概包揽、偶尔还带着甜腻笑容,为累坏了的工人们松肩捶背。

短暂的午休时间,战逸非和一起搭建布展的工人一起,买了盒饭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干了大半天的活,这会儿饿得狠了,挑食儿的毛病也不药而愈。两荤一素,一碗例汤,挺好。展厅里循环播放着背景音乐,那种满大街都能听到的神曲,工人们都喜欢这歌,他听着听着竟也觉得挺好,不经意地还能哼唱两声。

挺好。都挺好。

满身汗水,衬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手臂上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盐花。战逸非晒不黑,却会像蛇一样蜕皮,脖子上蜕出了鲜嫩粉红的新皮,一沾上汗水就疼得厉害。

战圆圆看见了,心疼得不行,趴在哥哥肩上,“小非非,让别人干吧,你是老板,又不是工人,干嘛要自讨苦吃呀!”

“觅雅是我的公司,我怎么能让别人为她辛苦,自己却袖手旁观?”战圆圆的长发撩到他的脖子上,又痒又疼,战逸非皱了皱眉,轻轻推了推妹妹,“你离我远点,热死了。”

稍稍侧过脸,看见方馥浓与小宋坐在不远的地方。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在展馆里留到最晚,今早上又是一起现了身。这会儿小宋小口咬汉堡,方馥浓大口喝水,两个人不时聊两句,显得挺亲密。

小宋一个文质彬彬的小青年,能扛着六七十斤的沙发到处跑实在不容易,他晒得两颊发红,看着格外腼腆清秀。战逸非微微拧着眉头看他一会儿,对他说,“我不喜欢说‘谢谢’,说‘谢谢’太矫情。你今天帮的忙我记心里了,等觅雅状况好了,一定还你。”

“以前方总有空总会来祥云登台,最近是怎么也请不动了。”小宋笑着回答,“这忙也不白帮,就算我向方总邀戏了。”

方馥浓也笑了,没看战逸非,倒看着小宋,“好,那就一言为定。”

“那就还演上回那出‘凤还巢’吧。”

“——老爹爹他做事太不检点,叫女儿在人前受此熬煎……”

方馥浓直接开嗓,小宋便也默契十足地以唱词接腔,但这回他扮的不是程母,而是穆居易。这折戏里,他与方馥浓扮的程雪娥是佳偶一对儿。

这出戏战逸非绝不会忘,那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