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往西去。两人的目的地南辕北辙,执意“十八相送”实在太矫情,而公事又毕竟重要——
她家江队长从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挂了电话,终于不再说“送她”的话。
但即便如此,临行之前江喻白也不忘回身交代了三次“下班发短信报备”。嗓音柔和,语气恳切,怎么听都像是睡前故事里的警察叔叔在叮嘱小孩子“好好过马路”或者“小心坏人”。
“……知道了,二白你快走吧!”
司机催促的喇叭已经按了三声。顾小鱼没好气的推他上车,嘴上嫌弃得紧,目送他绝尘而去的身影,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公安小区位于蓉城南三环外。地理位置不算偏远,但极不便打车。
两人一出小区便碰上一辆空车,这纯属江队长运气好。他走后,顾小鱼杵在小区门口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也没遇上第二辆。万般无奈之下,顾小鱼只好收敛了打车的念头,步行至地铁站,改乘地铁。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这话是一点也不假。
下午的排练约在两点。等她人到海洋酒吧时,已是下午三点,她破天荒得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酒吧排练不等人,二小姐的戏份便由新聘请来的调酒小妹帮忙顶上了。
昨日排练中频频出现的问题已在下午排演开场便集中休整了一次。眼下,第一次拉通排演正进行到二楼的二小姐小鱼下场,二位藏剑的师兄弟在台上洗涮她“抢亲”的一幕。
紧接其后的便是二小姐的再次登台。
顾老板姗姗来迟,正说要赶紧上场排练,台下休憩的男主角小黑却突然横路一拦:“小鱼,我求你别急着上场,先进去换件衬衣成吗?你这样,待会儿我肯定得笑场!”
小黑莫名其妙的一番话直说得顾小鱼一头雾水。
“为什么呀?”顾小鱼问。
小黑却不回话,只对她微微抿唇。
酒吧全体成员都在参与排演,小黑离大门最近,眼又最尖,一眼就瞅见顾老板进门。其他人却未留意到这一幕,台上二位藏剑的师兄弟对台词对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小黑不开口,顾小鱼也没工夫关心他在搞什么鬼。眼看台上两人再说几句,就该说到二小姐上场的地方。顾小鱼心急如焚,绕过小黑要走,谁知她刚一转身,小黑也跟着一转,又拦在了她面前——
小黑非但不让路,甚至理所应当地一抄手,杵在她跟前咧开嘴笑。
他笑得又贼又坏,一看就是有鬼。
顾小鱼当下便蹙了眉,直觉肯定有埋伏。但她左思右想,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明知有埋伏,还是只有往坑里跳。
“你笑什么呀小黑?”顾小鱼问。
小黑依然保持沉默,唇角一抿,笑得愈发高深。
顾小鱼:“……”
台上终于演到该二小姐上场的一幕。音乐开始,代替顾小鱼的调酒师小鸿义不容辞得上了场,简单地代替过她的领舞片段,音乐落幕,台上却始终没见着军爷“喻白”。一片四下疑虑声中,所有人的目光通通集中到不远处对峙着的两人身上。
小黑穿着一身军装,杵在走道上跟顾小鱼大眼瞪小眼。两人谁也不说话,远远看去,像极了吵架。三十多号人全给吓坏了,顾不上排演,赶紧一窝蜂地围过来劝。
杨老板跑得最快,边跑边喊:“小黑小鱼,你两怎——嗯?”
音乐戛然而止,海洋酒吧里一片寂静。杨老板欲言又止,只顾着抿唇,其余人瞧见顾小鱼也是一愣,随后无一例外的跟二人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所有人都冲着她笑,笑得顾小鱼是丈二的和尚,全然摸不着头脑。
顾小鱼彻底懵了。偏偏一群人眉飞色舞,笑得歪七扭八,就是不肯明说笑点在哪里。正是尴尬时,杨老板好心地冲她指了指脖子,提醒道:“小鱼,你这……影响不好。”
顾小鱼一怔:“……”
再一打量所有人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下她是彻底懂了!他们还能笑什么,肯定是中午你侬我侬,江队长在她脖子上干的那些好事呗!
脸上“唰”得一下红了个透,顾小鱼脱口而出:“你们误会了!”
“误会?”在场没一个肯信,众口一词,“都这样了还有啥误会的,小鱼你不要不好意思嘛。”
顾小鱼:“……”
天地良心,除了亲了几口,他两可当真什么都没做!可颈子上的罪证已经被抓了个正着,吻痕都落到上了,她这会儿去解释不等同于欲盖弥彰?
“……”顾小鱼无言以对,羞得满脸通红。
偏偏小黑还不肯放过她,瞧她一脸绯色,还刻意问了句:“什么时候结婚啊小鱼?”
——江队长婚都没求,结什么婚!
顾小鱼实在是无言以对,狠狠瞪了小黑一眼。
摆明她这是不想搭理小黑。但小黑居然还死皮赖脸地追着问:“别这眼神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到底啥时候结婚啊——军爷人挺好的,给个准话,我好给你两准备大红包啊!”
顾小鱼:“……”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那一日试演,江队长也就露了个面而已,私底下和小黑他们零交流……喵哥和唐小炮倒戈就算了,至少他们见过面;她爸妈倒戈也就算了,多少还同江喻白说过话,而且还从她这里听说过江队长的事迹。
但是小黑——顾小鱼是真不明白了——明明小黑和江喻白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怎么就哥两好上了,还催着赶着要送红包啊?
“……你都没跟他说过话,就知道他人好了?”
小黑神神秘秘地扬了扬眉:“不,你不懂。这是男人的直觉。”
顾小鱼:“……”
顾小鱼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也不解释了。
海洋酒吧尚且肆意回荡着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顾小鱼窘得没奈何,看来看去,在场的谁也帮不了她,只好把目光投到最德高望重的杨老板身上。
关键时刻还是杨老板最仗义!
四目相对,他微微一愣,立马收敛了笑容,正经道:“哎小鱼,正好大家都在这里,你先别急着上场,去休息室,我跟你商量个事。”
一听这话,顾小鱼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但她脚都还没迈出去,小黑已经一把拽住了她,义正言辞地批评起杨老板:“杨老板你可别想帮小鱼蒙混过关啊,她还没告诉我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呢!”
杨老板只是淡淡地笑了:“——你急什么,小鱼结婚,喜酒还能少了你的?”
无论早喝晚喝,多喝少喝,顾小鱼要是结婚,这喜酒,海洋酒吧谁没得喝?不愧是混久了酒场,杨老板反应极快。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直把小黑说得语塞了半宿。
顾小鱼绷紧的神经难得松缓片刻,也仅仅是片刻。
杨老板话毕,小黑摇摇头又点点头,没迷糊多久,混沌的眼神隐隐发亮,很快便又有了些死灰复燃的意思。
顾小鱼郁闷得直想哭,生怕小黑再冒出什么经典名言来。
还好杨老板抢先开口,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不开玩笑了,我找小鱼真有事!”
***
海洋酒吧里招的尽是一群二十出头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大伙儿年纪相当、志趣相投,酒吧内部氛围一贯融洽。
奔四的杨老板虽然与大家相交甚好,但毕竟年长这群小辈不少,平时玩笑归玩笑,一旦信誓旦旦,那便诚然是有正事,开不得玩笑了。
小黑比顾小鱼晚入海洋半年,但对杨老板的脾气是深有体会。一听他满口肃然,立马组织排演人员继续排演,再也不多打趣。
毕竟相识了太多年。太多年同甘共苦,对杨老板的脾性,顾小鱼更是了然于心。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休息室。顾小鱼刚一在沙发上坐下,顿时便开口:“什么事啊杨老板?”
既然他亲自开口,顾小鱼心知肯定有要紧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杨老板却没急着答话,而是不慌不忙地先给她泡了杯茶。
透亮的玻璃杯中,茶叶似鹊嘴,形如秀柳,汤呈青绿,清澈得叶片可数。水面点点白雪,色彩舒而淡雅——“咯噔”一声放上桌,清雅的淳香便顺着热气散入整间屋子。
这是峨眉山特产,上好的花茶碧潭飘雪。价格不菲,常常用来待重要客人。
顾小鱼蹙了眉,愈发觉得事态不简单。低头小抿了一口茶,醇香弥漫在口腔里,非但没让心情松缓,反而“咯噔”一下,像是挂了块大石头似得,叫人坐立不安。
顾小鱼深吸了口气,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杨老板,出什么事了吗?”
“小鱼,你怎么这么紧张?”杨老板扬了扬眉,忽然问。
“有吗?”顾小鱼一愣。
杨老板不答反问:“开春了,姑娘家喝点花茶好,排毒养颜。今天这是怎么了,茶罐子连茶都不安心喝了?”
海洋酒吧只有两位喝茶爱好者,一是杨老板,二是顾小鱼。两人经常约在一起喝茶,坐在酒吧里,一杯茶慢慢地品一下午,悠悠闲闲的晒晒太阳聊聊天,一如蓉城特色的那般悠然自在。
他这么一提,顾小鱼只觉得尴尬,静下心一反思,她确实有点心急了。
先前一听杨老板的语气,琢磨着海洋酒吧又有事儿找来了,心里顿时便萦绕起了些莫名的烦乱。
而偏偏这么多事里没一件是可以一劳永逸的,所有事情,无论是舞台剧还是酒吧经营,都需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无论她急不急,都如出一辙的束手无策。
被禁锢了自由的感觉实在叫人无奈。
顾小鱼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道,最近压力有点大吧。酒吧里事情太多,人绷得太紧了。再听你说有事儿,就有点急。”
那时候做决定倒是简单,一句话便了事。但做完决定真正行动起来,实在是困难重重。
酒吧改革之后,原先只管唱歌的顾小鱼现在却还要兼顾酒吧运营和活动企划。粗略一算,她个人的工作量几乎翻了三倍!
要是换了以前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再多大风大浪,只要全身心投入,只管做而不去想,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但问题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家里还多一个江喻白江队长——即便她不去想肩上的担子,也没办法回避压根没时间照顾她家二白的客观情况。不得不从“全身心”变成“两头顾”,两边挂心,滋味实在难言。
“杨老板,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顾小鱼问。
杨老板经营过酒吧,这些事他多半也经历过。顾小鱼顺口一问,并没有抱有多大的信心。但她一开口,杨老板居然乐了。
舞台上激昂的乐声透过木门隐隐约约往休息室里渗,抑扬顿挫的曲调经由一次过滤,循环入耳竟变得格外舒缓。配合着一室清雅的茶香,自有三分醉人。
杨老板喝了口茶,哑然失笑:“老实说,我正想跟你谈这事。”
多年搭档下来,彼此为人大家都明白。既然话已至此,杨老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就说你这姑娘聪明,我还没点明,小鱼你自己就意识到问题了。”
顾小鱼一怔:“怎么?”
他道:“舞台剧这主意虽然不错,但是小鱼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身份毕竟不只是唱歌的顾小鱼了。酒吧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全都堆在你一个人头上,要是你忙不过来了,或者临时有事耽搁了,酒吧就没法发展了——”
“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如何榨干你的人气去吸引客源,而在于如何不让它被榨干,让它长久的给我们吸引客人——做生意嘛,从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现在的情况,恰恰成了我们在一次性消费你的人气。这是很不明智的。”
毕竟人气这东西虚幻如泡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说得准下一秒什么玩意又成了潮流倾向?
而且,又试问这世界上哪有一路上坡,从不下坡的人呢?
“除了你,我们没有其他的品牌,为长远的利益考虑,我们还得主动出击,趁着这段时间舆论效果好,多推出几种品牌,”杨老板道:“所以小鱼,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参与舞台剧了,给小黑他们机会,再给海洋打出一道招牌。”
道理再简单不过:一方面顾小鱼个人的精力实在有限,全酒吧都指望她一个,她势必忙不过来;而另一方面,舞台剧初见成效,无疑这是一种已经经过检验的好方法。既然方法已经有了,何不借此发挥,一步就位,提升海洋的软性竞争力呢?
只不过这样的取舍,势必会挫了顾小鱼一段时间内的名气。试问现如今,哪个明星不是想方设法地制造声势、博取眼球?天底下有这种傻蛋肯在万众瞩目之时从人前退居人后吗?
杨老板只说建议,话说得相当委婉。但他没明说罢了,不代表顾小鱼不明白画外音。
这话即便是由与她熟悉如杨老板来开口,也毕竟是会叫人尴尬的。杨老板话毕,屋内顿时沉默了。
顾小鱼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