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厌没有说话,只缓缓收回了手,垂眸看向池酒酒。
池酒酒并没有在意江厌的动作,她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正叫着的灌灌,伸出指头在灌灌脑门上轻轻一点,刚刚还中气十足叫骂着的小鸟便挺直了肚子,脑袋一歪。
池酒酒将被自己施了睡咒的灌灌放进了腰间的袋子里。“别怕,这是我家乡的特产,只是声音难听些,没什么恶意的。”池酒酒笑眯眯地看向江厌,刚刚躺在床上,羸弱的江厌抓眼,现在站着的,睁着眼睛的江厌更让池酒酒挪不开视线。
“大夫开的药在这里。”池酒酒将桌上包得严严实实的药包往前推了推,“既然你醒了,就去把药煎来喝了吧。”
江厌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抬手抓过那包药,抬脚便往外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池酒酒的声音便又在身后响起,“捉妖师,你背上怎么这么多血。”
不提还好,听池酒酒这样说,江厌才恍然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轻轻动了动肩膀,皮肉也被撕扯着——磨破的皮肤和衣服粘在了一起,每动一下,都是在扯着皮肉。
“上过药很快就好了。”江厌道,他不愈同身后那只小狐妖多说什么,只想快些将身上的疼盖过去,好去继续追寻白日那只狐妖的下落。
然而,江厌还没有走出房门,手腕上便一紧。
一股暖意从他手腕处传来,低头去看,一双白皙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腕。
“你伤成这样,还是我去煎药吧。”池酒酒不喜药草的苦味儿,所以即便先前江厌昏着,她见没有生命危险,便一直没有动手煎药。想着能拖则拖,拖着拖着就不用她去煎药了。
可是现在,看着江厌后背白衣上渗出来的血迹,池酒酒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她从江厌手中接过药包,“你这捉妖师,还是好好躺着休息吧。”
池酒酒一手提着药包,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按在了江厌的肩膀上,将人推回了房里。“之后病好了,你可得记得是我池酒酒救得你。”
江厌没有说话。
他坐在床边,看着池酒酒离开了厢房,才轻轻动了动胳膊。
眉头微蹙,江厌眼尾微垂,睫毛也向下耷拉着,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江厌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玉佩,阖目抬手念诀,白光闪过,一身干净的衣服出现在了床上。
客房里,有一壶水,那壶水早就冷了。
江厌解开了已经贴在背后皮肉上的白衣,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已经止住血的后背又有血珠沁出。
江厌脸色微变,他站起身,裸着上半身走到了铜盆旁。
他将铜壶里的水倒进了盆里,有水溅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六月的盛京,已经闷热起来了。
可是江厌身上的温度却是如同冬日,江厌手上动作微顿,片刻后,将一旁的白布扔进了铜盆里。
白布很快被水浸透。
江厌伸手捞起那块白布,拧得半干,抬手按在了后背上。
刺骨的疼痛让江厌轻轻颤抖两下,他垂着眼睫,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停,好像擦着的并不是自己鲜血淋漓的背一样。
擦过一道,江厌的脸色白如蜡纸,他转过身,拿出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被打开,浓重的药味儿弥漫开来。
江厌抬手,白色的粉末从瓶口落下,粘在了他有些血肉模糊的背上。
他握着瓶口的指腹泛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剧烈的疼痛下依旧握紧了瓷瓶。
所以,当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时,江厌才反应过来,只是这时候,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池酒酒看着面前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准确地说是三口。
一口为面前捉妖师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一口为了这猝不及防的坦诚相见,最后一口则是为了面前那具肩宽腰窄的身躯。
池酒酒默默咽下了一口口水,“药煎好了,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上吧。”
江厌没有拒绝。
这药粉效果极好,无论多深的伤,敷上去,不出一夜便不会有什么不适。只有一点,在敷药时以及敷药后的半个时辰里,整个人的骨缝里都好似有虫蚁在啃食一样。
强撑下的江厌的确没有包扎的力气。
池酒酒将泛着苦的药碗放在了桌子上,她停在了江厌背后,抬手变出了一段干净柔软的绸缎。
“有些疼,你忍着点。”起初,池酒酒还带着欣赏身段的意思在替江厌包着伤口,只是很快,那一丝旖旎的情绪散去,毕竟背上这看着可怖的伤口是她造成的,池酒酒心里的歉疚愈发浓厚。
歉疚愈浓,池酒酒手里的动作便愈发缓慢。
江厌垂眸看着面前已经被血染红的水。
绸缎柔软,沿着后背前胸绕上一圈,疼痛也减轻了一瞬。
他身上很凉,偶尔有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从皮肤上轻掠而过,即便不去看,江厌也知道那是池酒酒的指腹。
小狐妖的指腹柔软,同他常年握剑而有些粗糙的掌心不同,像是新做的被子,被阳光晒得松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江厌呼吸沉了两分。
池酒酒手上动作微顿,她声音里带了一丝歉疚,“是不是弄疼你了?我轻一点。”说着,她的动作放得更慢了。
不知是药粉开始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小狐妖的动作放得更缓了。江厌身上的疼痛渐渐散了些,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小狐狸指腹从他背上轻扫而过时的触感夺去。
柔软的掌心,微热的温度。
像是一场燎原的大火。
江厌猛地站起身,池酒酒反应不及,白布从她手中滑落,布头被江厌接在了手里,只见他三两下便裹好了伤口,右手一抬,叠好放在床铺上的衣服便飞到了他手中。
池酒酒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江厌已经穿好了衣服。
是一身黑衣,衣领绣有暗金色的纹路。
池酒酒缓缓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看向桌上仍旧冒着热气的药碗,“快把药喝了吧,冷了就更难喝了。”
江厌端起桌上的药碗,将里面的药汁儿一饮而尽。
药味儿浓郁,换句话说,则是苦极了。
池酒酒光是看,便觉得后牙都要咬碎口中的软肉,可江厌却是面不改色,好似在喝一碗白水一样。
江厌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药,还不等他放下手中的药碗,便觉得唇上一暖。
抬眸去看,是小狐狸笑眯眯的脸。
“是我最爱吃的蜜饯,没剩几个了,分你一个。”
江厌很少吃这样甜的东西,他看向池酒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动了动牙齿,甜味儿将苦味儿盖了过去。
“多谢。”江厌把蜜饯咽下了肚。
池酒酒连眼睛也是弯弯的,“你叫什么名字?”
江厌并没有立即回答池酒酒的问题。
等了好一会儿,在池酒酒以为面前这个捉妖师并不会回答她的时候,才有一道清润的男声响起。
“江厌。”
池酒酒眨了眨眼,眼底有一丝茫然。
“我的名字。”江厌补充道,他长身直立,看向窗外的街道。
池酒酒唔了一声,忙接话道,“我叫池酒酒,是来盛京送信的。”
“送信?”江厌转头看向池酒酒,眼底流光闪过,“你来给盛京谢家送信?”
池酒酒闻言忙低头从腰间的小包里把有些皱巴巴的信笺翻了出来,用手按了又按,才看清了信封上写着谢侯爷收。
“盛京的谢侯爷是你说的谢家吗?”池酒酒抬头看向江厌,黑漆漆的眼睛眨了又眨。
江厌没有说话,视线落在了被池酒酒举起的信上。
他的视线从信封落到了池酒酒空荡荡的手腕上,江厌视线微滞,“你的手链呢?”
池酒酒被江厌问得一愣,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吸了吸鼻子,“给你换药了。”
小狐狸看起来无辜极了,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就那样盯着江厌。
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江厌开口道,“我要去的也是谢侯爷府上,可以带上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