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年七月,盛京总是人山人海。
那些在山里修炼的修士,会在七月时在盛京相聚。
同样的,想要修士捉妖师帮着解决问题的普通人,也会在这时一股脑地涌进盛京来。
因此,本就繁华的盛京在七月时,更是热闹非凡。
池酒酒一早就知道了,盛京的七月有许多热闹可看。
所以,在她知道自个儿的大哥六月时要离开青丘前往盛京时,便一早做足了准备。
青丘狐族,满了千岁才能离开青丘在人世间行走。
池酒酒今年刚刚五百岁,在狐族中算是小辈中的小辈,任由她平时再怎么得宠,都是说不通长辈放她出青丘的。
以前,池酒酒倒也不是没有试过偷跑出去过,只不过,每次还没有离开青丘,便被长辈抓个正着。
次数多了,池酒酒也不再闹腾,长辈们自然觉得她是收了心。加上池酒酒四百岁那年,修成了九尾,是狐族中难得一见的优秀狐狸,自然对池酒酒的看管也变松了不少。
所以,这次池酒酒的准备,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挠。
她先是抓来了一只兔子精,将那兔子精变成了自个儿的模样藏在了她的狐狸洞里。
然后,池酒酒又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落入水中,生了大病的戏码——池酒酒提前同青丘的大夫串通过了,那白狐替池酒酒把过脉,便一五一十地按照池酒酒教他的,说给了池酒酒的姥姥听。
“酒酒身子骨一直很好,从不生病,所以这回受了凉,寒气才会来势汹汹。”白狐垂着眼睛,一字一顿道,“姥姥也无须太担心了,病气发过了,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酒酒得静养,您也别总来了,那寒气过给您就不好了。”
狐狸姥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刚刚还在床上虚弱得像是命不久矣的小狐狸腾一下跳了起来,她从床后的箱子里翻出来一块巴掌大小,泛着流光的奇石丢给了白狐,“这次,多谢你了。”
白狐狸捧着那块奇石,看向池酒酒时,脸上带了一丝不赞同,“酒酒,外面有什么好的,要我说,远不如青丘来得自在。”
池酒酒扭着身子收拾着行李,“白自方,你拿到石头就回自己的狐狸洞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了——”
池酒酒转过头看向白自方,整个人都是歪着的,一个不稳便从床上栽了下来,只听得哎哟一声。
白自方慌忙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去扶池酒酒,“小祖宗,没摔到哪儿吧?”
池酒酒摆了摆手,龇了龇牙,自个儿爬了起来,她盘腿在地上坐好,看向白自方,“白医生,等我跟着大哥离开青丘,你记得照看着点儿我洞里那只兔子精。”
“大哥磨蹭,出青丘的范围大概要四五天。”池酒酒比着指头,思索片刻后道,“白医生,还请你七天后,把那只兔子精放走。 ”
白自方将那块奇石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看向池酒酒,“行,我知道了,你啊,离开青丘要多加小心。至于那只兔子精,我会照看好的。”
“谢谢啦,白医生。”池酒酒对着白自方摆了摆手。
白自方抱着那块奇石离开了池酒酒的狐狸洞。
池酒酒也很快收拾好了行李,她越过山洞里垂下来的藤蔓,那只兔子精正躺在座椅上,怀里还抱着一叠糕点。
“兔子精,我已经和白医生说好了,等到七天之后,他就会把你放出去。”
兔子精的鼻尖红红的,她眨着眼看向了池酒酒。
起初被池酒酒抓回来的时候,兔子精都快将自个儿吓死了,可在这狐狸洞里好吃好喝的待了两天,她发觉这只狐狸并不想要吃了自己才渐渐放松下来。
兔子精的外貌已经叫池酒酒用障眼法变成了自己的样子——除了鼻头是通红的。
“小狐狸,你要去青丘外面做什么?”兔子精嘴里还裹着一块糕饼,她吧咋着嘴巴,有些疑惑地看向池酒酒,“外面那些地方,不如青丘。”
池酒酒轻哼了一声,眉眼里带着一丝娇嗔,“我同辈的狐狸都去过外面了,大哥还总是和我说,外面的食物是多么精巧好吃,这次有机会,当然要跑出去看看了。”
闲聊间,石头洞外传来了动静。
池酒酒忙回到了外面的床上,眯着眼,装出一副重病的模样。
“小九,大哥来看你了。”穿着青衣的男子在石洞外喊过一声后,才弯腰往洞内走了过来。
池酒酒哼唧了两声,睁开眼,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大哥,你不是要离开青丘了吗?”
池清炎坐在床边,他伸出一只手,试了试池酒酒额头上的温度,“是啊,行李都带着呢,听姥姥说你病得厉害,所以想着来看看你。”
“真是可怜我们小九了。”池清炎目光清润,落在了池酒酒身上,“脸都红成了这样。”
“没事的,大哥。”池酒酒小声道,听起来乖巧又懂事儿,“你去忙吧,等你下次回青丘,我就又都好了。”
池清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又在床边坐着陪了池酒酒一会儿,见躺着的人看着有两分不耐烦,才将笑意藏进了眼睛里,站起了身,“那我就先走了,只是小九啊,别什么都往狐狸洞里带,一股子兔子的草腥味儿。”
池酒酒一愣,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还没等她想明白池清炎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池清炎已经起身离开了她的狐狸洞。
顾不得多想,池酒酒慌忙一把抓住了身侧的行李,又抬手轻念了一声咒语,将自己变作一片青烟,藏进了池清炎的包袱里。
池清炎走得很稳,背在背上的包袱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轻晃着。
这几天,池酒酒一直忙着准备离开青丘的事儿,都没怎么睡个好觉,随着那上下晃动,池酒酒竟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
池酒酒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火光映照在池清炎的脸上,照出了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
“行了,出来吧。”池清炎看着面前跳动的火苗,有些不咸不淡地开口。
池酒酒没动弹。
池清炎转过头,看向自己放在一旁的包袱,有些无奈道,“小九,你先前藏在里面,呼噜声都叫我听见了。”
池酒酒呼吸一哽,仍旧没有动弹。
“放心吧,已经离开了姥姥他们设下的结界,她们发觉不了你这只本该养病的狐狸,竟是离了结界。”池清炎继续道。
池酒酒这才从池清炎的包袱里飘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变成了人形——九条尾巴仍旧拖在背后,半点没有收敛的意思。
“大哥。”池酒酒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她凑在了池清炎身边,篝火轻轻弹跳着,热意扑面而来,“你不反对我去青丘外面玩儿?”
池清炎把手中烤好的一条鱼递给了池酒酒。
鱼皮被烤得焦脆,香气四溢。
“千岁才能出青丘的规矩,是为了保护弱小的狐族。多数狐族,得千岁才能功法大成。若是早早就放他们出去,不是一个两个旁的修行用的垫脚石?”池清炎转头看向吃得正香的池酒酒,“你百年前便已经是九尾了,即便是青丘外面,也没多少能够一两招能够制服你的妖怪。”
“至于那些早已成仙成神的大能,更是不屑同你这只只贪嘴不害人的小狐狸有什么牵扯。”
池酒酒啃着烤鱼的动作停了一瞬,她挑眉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人,突然动了动肩膀,轻轻撞在了池清炎的肩膀上,“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心带我出青丘,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只见她将手中的烤鱼放在了一旁的树叶上,她拍了拍手,挺直了背,又清了清嗓子,“按你往日的性子,该是这样才对。”
池酒酒一只手横在胸前,她微微挤眉,动作有些夸张,“池酒酒,你才多大年纪,别以为已经九尾了就能在青丘外讨到什么好,你啊,狐狸毛都还没长齐呢,贸然离开青丘,怕是一身的法力都要送给别人去咯——”
正卖力表演的人瞥见池清炎的眼神,收敛了些,她又咳嗽了两声,才收回手,重新抓起了一旁的烤鱼,轻轻啃了起来。
池清炎这才收回了视线,只是,池酒酒猜的并没有错,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儿,池清炎眸光淡了两分。
“在姥姥眼里,我走这一趟,是替她去给盛京一户与青丘狐族颇有渊源的世交送信,然而实际上我有旁的事情要做,倘若先处理自己的事儿,回信怕是会被耽搁,我不想叫姥姥察觉,所以……”
“所以大哥你就决定带上我,让我替你去盛京送信。”池酒酒吃下了最后一块鱼肉,有些靥足地躺了下去,头顶是漫天星辰。
“是。”池清炎学着池酒酒的样子躺了下去。
“既然大哥你帮了我,那我也会好好帮你把信送到的。”池酒酒道。
“酒酒,还有一件事。”池清炎转过身,看向了池酒酒,“等回到青丘后,你就和姥姥说,我们这一路上一直在一起,我并未单独离开过。”
池酒酒缓缓眨了眨眼,她心底有些好奇,“大哥,你究竟要去做什么事儿?这么神秘,还不能叫姥姥知晓。”
“我要……”池清炎顿了顿,他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得极远,“我要去找一个人。”
池酒酒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可是一旁的人已经挥手灭了篝火,“吃饱了我们就准备继续赶路吧,姥姥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糊弄,只有完全离开了青丘的地界,你才没有被抓回去的危险。”
听到这儿,池酒酒也不再贫嘴了,她爬起身,跟上了池清炎的步子。
两个人的身影被月光照得极长,拖在身后。一个高些,一个矮些。
一个看上去沉稳,另一个则是蹦蹦跳跳的,显得十分跳脱。
日夜赶路,池清炎和池酒酒很快就到了青丘的边界。
“酒酒,我就只陪你到这儿了。”池清炎停下了步子。
池酒酒这才收回几乎要飞出青丘地界的目光,她转头看向池清炎,脸上的兴奋难掩。
池清炎抬手一挥,地上一片枯叶便随着他的动作飞了起来,飞至半空,又摇摇晃晃地往下落。池酒酒见状伸手去捞,刚刚碰到那片枯叶,枯叶便在她的掌心变作了一只灌灌。
灌灌是青丘中独有的鸟,长得同人间的斑鸠类似,叫声嘶哑难听。
见是灌灌,池酒酒慌忙甩了甩手,她可不想身边带着只叫声难听的鸟儿。
可是刚刚甩了两下,那只灌灌便飞了起来,落在了池酒酒的肩膀上,“灌灌,灌灌——”
灌灌开口啼叫着,那声音难听沙哑,像是嗓子被火星子烫过一样。池酒酒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白了。
“你忍一忍它。”池清炎伸出一根指头,在那只灌灌的头顶轻轻一点,难听的鸟叫声便猛地止住了。“酒酒,这是你初次离开青丘,我虽不担心有人能欺负到你,但却怕你受人蒙骗。灌灌能辨识人心,若是遇到装腔骗你的,他也能提个醒。”
池酒酒嘟囔了两声,最终仍是乖巧地收下了灌灌。
灌灌在池酒酒肩膀上蹦来蹦去,原本又要扯着嗓子叫起来,可叫池酒酒挑眉一瞪,便又偃旗息鼓,头顶的羽毛也耷拉了下来。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池酒酒看向池清炎,“大哥,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池清炎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在青丘结界处分别。
池酒酒凭着手腕上寻路的红绳,竟是一路没出什么岔子地到达了盛京。
盛京城城楼挂着绵延的红绸,池酒酒还没有看过这么热闹的情景。
她排在进城的人群中,正仰头看着红绸飘荡,却突然察觉有狐族的气息。
池酒酒回头去看,先是看到一抹黄从她头顶飞过,再是凌厉的剑光。
四周的人发出惊叫声,池酒酒逆着人群,朝着剑光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