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澄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
为什么...... 偏偏是她?
她对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她也许并不会说出去。
她可能愿意和自己当一丘之貉。
那一瞬,谢景澄心中升腾起了一百个、一千个放过杜沁然的借口。
却似乎都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向来冷情无畏的头牌杀手玉修罗,在那一刻居然不敢继续往下深思。
谢景澄只在自己雾蒙蒙的内心里,觑见了一个清晰的念头:他不想杀她。
可是倘若她泄露了出去,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棘手那么麻烦。
...... 怎么办?
得先刺探出她的态度。
谢景澄心中迅速地思考着策略,思及杜沁然极好男色的嗜好,抿了下唇。
***
谢景澄离开后,杜沁然脑中循环播放着自己的那句“手感不错”,坐立不安地左想右想,都觉得这么调戏他是一种罪过。
就像是堕神似的,有种隐秘的禁忌感。
要不再垂死挣扎一下吧。
不管谢景澄信不信,她起码得狡辩一下。
走向谢景澄房中的一路上,杜沁然都绞尽了脑汁思考应该怎么说。
那个...... 她口中的手感指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轮椅?
不行不行,太扯了。
要不干脆说,手感不错的意思是,她感觉到他的大腿肌肉紧绷了一瞬,觉得他的双腿似乎有恢复的希望?
可是这会不会给谢景澄错误的希望啊?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想着想着,杜沁然已经走到了谢景澄房门口。
别说,第一次进自家夫君的“闺房”,还有些小紧张嘞!
杜沁然准备死马当活马医,推开了房门。
她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谢景澄,疑惑地喊了声:“夫君?”
人捏?
恰好此时一阵劲风吹过,“啪”得一下吹上了房门。
纵然杜沁然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都无法自抑地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这也太像恐怖片开头了,往往下一秒就要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出现一具死状狰狞的尸体。
谢景澄...... 他不会出事了吧?
就在杜沁然忐忑不安时,谢景澄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 夫人,你能否进来一下?”
嗓音不似平日里那么温润,多了一丝紧绷和隐忍,倒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听见谢景澄的声音,杜沁然心下一松,连忙应了声,毫无防备地朝里屋走去。
只是一入内,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杜沁然血脉喷张。
如神祇般清冷高洁的谢景澄跌落了轮椅,满身狼狈地靠在床沿,清峋脊骨压在雕花纹路上,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微仰,喉结凸出,性感又脆弱。
他雪白的衣襟半敞,单薄的亵衣欲盖弥彰地掩着冷白的肩,犹抱琵琶半遮面。
谢景澄侧对着杜沁然,微微回眸,乌发汗湿披在雪白的衣衫,轻启薄唇道:“夫人,可否帮我搭把手?”
清隽又勾人。
杜沁然鼻子一热,一眨不眨地看着谢景澄,呆呆伸手抹了下鼻子。
一片殷红。
她勉力笑了笑:“夫君,你先等等,我现在恐怕帮不了你。”
气氛渐浓春思荡,她怕自己一靠近谢景澄,就会忍不住把他扑倒,然后酱酱酿酿,霸王强上弓。
谢景澄偏又是这副身子骨,被撩拨到极致时,也许全身会泛上隐忍的潮红,眼尾都蔓得湿润,但还是克制到极致地对她说:“还望夫人多怜惜。”
皎皎明月在她床笫上融成一汪春水,杜沁然光是想想,就觉得又要流鼻血了。
她闭上眼转过身,默念了好几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谢景澄眸中滑过一抹暗芒。
她果然喜欢这样的。
怀着这种看破红尘的圣洁心态,杜沁然侧着身一点点挪到谢景澄身边,轻轻把他的衣领合拢,目不斜视道:“夫君,我扶你起来吧。”
谢景澄面色苍白地轻咳了两声,轻声喘息着在杜沁然耳边道:“方才我本想换身衣裳,谁曾想突发心悸,竟从轮椅上跌了下来......”
他顺着杜沁然的力道坐回了轮椅,动作间有几缕墨发滑进衣领,与如玉的冷白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引人浮想联翩。
谢景澄的指尖顺着杜沁然的衣袖一路滑过她的手掌,带来若有似无的痒意,仿佛噬虫般钻进杜沁然的心里。
酥酥麻麻。
他仿佛毫无所觉般,微微仰脸:“夫人,桌上木盒里摆着药,你来时可看见了?”
谢景澄的神情极尽无辜,眼眸中荡漾着春水般的温柔。
却是在隐晦地试探着杜沁然。
倘若她没看到那个木盒,自然便不会知晓他的秘密。
而倘若她看清了木盒里的东西,势必会疑惑反问说盒子里放的分明是袖刀。
杜沁然被男色迷得晕头转向的,满脑子都是冷白的喉结,微滚的喉结,和谢景澄隐忍克制的神情。
她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们之间还需要用药?”
谢景澄眼神震惊地回视着她。
四目相对,鸦雀无声。
谢景澄默默偏过头:“...... 治心悸的药。夫人没看到也无妨。”
原本就浅薄到可忽略不计的杀念此时此刻灰飞烟灭。
谢景澄相信,自家夫人是真的没留意桌上的木盒。
“啊。”杜沁然应了声。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那个......”杜沁然开口道,“我现在去帮你拿一下药。”
杜沁然转身便想要离开这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地方,谁知被谢景澄握住了手腕。
“夫人稍等。”谢景澄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方才光想着要试探杜沁然,急中生智却选了个下下策。
杜沁然原本也许还不会留意那个木盒,可如今被他点破了,等下出去时自然而然会瞧上一眼。
谢景澄向来是云淡风轻勘破他人漏洞之人,谁曾想如今也做了此等漏洞百出之事。
终是第一次被乱了心曲。
在杜沁然的目光中,他斟酌着道:“夫人可否帮我拿一床被子?”
杜沁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没必要。还是说,你要裹着被子去宴会?”
干嘛,cos木乃伊吗?
谢景澄清了清嗓,含蓄地发出了邀请:“夫人,不知我今日可否与你同床共枕?”
杜沁然:!!!
在杜沁然整理床上用品的功夫,谢景澄推着轮椅先行出了外室,“啪嗒”一声轻响阖上了木盒,心底的石头也终于随之落地。
半晌后,杜沁然终于扭扭捏捏地抱着被子出来了,白净的脸庞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不敢看谢景澄,低着头快步出了房门。
杜沁然把被子往旁边的阿墨怀了一塞,细若蚊蚋道:“帮我把这个放去揽月居吧。”
阿墨捧着被子呆呆抬头,反应慢了两拍地慢慢问道:“夫人您说什么?”
语速和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有的一拼,都慢得令人心焦。
杜沁然吸了口气,放慢了语速重复了一遍:“这个,揽月居,可?”
连比带划,指了指被子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
阿墨张大了嘴巴,问道:“为什么要放去揽月居?”
杜沁然:....... 他这么问是想让她怎么回答?说她今晚要和他们谢二爷进行生命大和谐了吗?
她委婉道:“新婚夫妻总得培养培养感情的,你懂吧?”
阿墨“啊”了声,看了看杜沁然,又看了看推着轮椅出门的谢景澄,恍然大悟。
他大声说道:“二爷和夫人今晚要同住了!”
大白嗓一扯,原本或浇花或扫地的仆人都动作一顿,露出了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姨母笑。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但是!他们今晚可能的确要做一些羞羞的事!可也没必要吼得全府皆知吧!
杜沁然万分羞赧又没法和智力不健全的阿墨计较,只好默默红了脸。
她脸上燥热,侧头撞进谢景澄含笑的眼眸时,更是脚趾都险些抠出了一个新的太尉府。
在所有人暧昧不明的微笑里,杜沁然硬着头皮扔下了句“要迟到了”,就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走着。
夕阳西下,澄暖浪漫,谢景澄盈满笑意的字眼被吹拂的微风送到了杜沁然的耳边。
他嗓音温柔,笑着说:“夫人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背影被余晖拉长,重叠在了一起,竟有几分相依相偎的意思。
而彼时的杜沁然还不知道,舆论在王府内发酵起来会是怎么一副盛景。
***
宫宴。
尽管经费严重不足,但林若寒等人还策划得像模像样的。
歌舞升平,宫人们踩着鼓声在翩飞的水袖里鱼贯而入,呈上满桌珍馐美酒。
杜沁然刚一踏入殿门,就听到了阿里乌的熟悉暴呵:“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杜沁然:......
可真是个高自尊的老哥呢,呵呵哒。
不论如何,这场众人翘首以盼的接风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开场依旧是领导致辞。
皇帝一脸假笑地说了堆冠冕堂皇的话,无非就是欢迎柔然使者的到来,希望两国友谊长存云云。
杜沁然直勾勾看着眼前色泽诱人的闷牛尾,眼睁睁看着它从热气腾腾到逐渐变凉。
食物都拯救不了她的性质,杜沁然拉过谢景澄宽大的袖子,悄咪咪掩面打了个哈欠。
谢景澄见状,默默往杜沁然那侧挪了下。
同样在开小差却被迫吃了一嘴狗粮的林若寒:哟哟哟哟哟。
就在这时,几人却被皇帝点名了。
“谢景澄及其夫人对使者不敬,朕已经严厉教训过他们了,想必他们也已知错。谢景澄,不若你们夫妻共同敬使者一杯?”
谢景澄坐于轮椅,挽起袖子给二人面前斟了酒,端起酒杯向阿里乌长鞠一礼:“先前是谢某有眼不识泰山,好在使者宽宏大量不与我等计较,还望今日的接风宴能让使者尽兴。”
原本还想借机发难的阿里乌被扣了这么一顶高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气哼哼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原本是个能让杜沁然暗戳戳感到很爽的场景 —— 趾高气昂的人被迫认栽,放在平日里她恐怕做梦都能笑出声。
可如今,她看着被体贴得只斟至半杯的酒,又侧眸看了眼将酒一饮而尽的温润男子,竟丝毫分不出心思给阿里乌这个外人。
谢景澄他真的很好很好。
杜沁然想,人生中果然还是不要遇见太好的人。
恐怕她以后回到了现代,也会注孤生了:
在这个历史上的不知名朝代,她已经遇见了温柔进骨子里的冷月。
可惜明月高悬,她能在几千年后仰头与他看着同一轮明月,却无法揽月入怀。
——冷月很好,但她无法私有冷月。
可偏偏从此看到的芸芸众生,皆不如他。
杜沁然有几分恍惚地喝下了杯中酒,女眷特供的果酒愣是被她囫囵品出了苦涩。
她终究还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杜沁然心想。
不知不觉中,宴会一点点推进着,酒过三巡后气氛渐暖,大家也都逐渐放开了手脚,臣子间热切攀谈着。
抽奖环节更是将整个宴会推向了高潮。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我们与柔然友欢聚一堂,不胜荣幸也万分雀跃。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让我们揭晓今日的礼品花落谁家!”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略有些停顿,理应是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稿子。
和现代年会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创作者林若寒十分捧场,话音刚落就精神抖擞地小海豹拍掌:“好!”
太监也并未卖关子,径直公布了奖品。
“三等奖,王侍郎—— 赐皇后娘娘亲手剪的窗花一枚!”
“二等奖,李二公子—— 赐‘御前失仪免责金牌’一枚!”
“一等奖,柔然使者—— 赐与太师共进晚膳一次!”
杜沁然:学到了,以后回去就这么干。
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招待一个使者绰绰有余。
至于领奖者的脸色嘛......
杜沁然幸灾乐祸地端详了下三人的面色,发现比料想中的还要五彩斑斓。
热闹看够了,时辰也差不多快到了。
心心念念要去杀手大会的杜沁然蠢蠢欲动,凑近谢景澄道:“夫君,我看你面色不佳,可是方才喝了那杯酒身子不适?我先行送你回府可好?”
微醺后面色红润的谢景澄:?
但谢景澄心下同样想脱身去杀手大会,听完杜沁然的话后,顿时虚弱了几分,轻咳着道:“夫人真是善解人意。”
谢景澄和杜沁然交换了下视线,同时道:
“那现在走?”
“此刻离开?”
两人微愣,随后相视而笑,心里都十分满意。
杜沁然笑容甜蜜,心想:她夫君真不错,关键时候还能当个挡箭牌。
谢景澄温和回视,心想:他夫人真体贴,为他寻了个好借口金蝉脱壳。
杜沁然先行起身,猫着腰走到谢景澄身后,鬼鬼祟祟地推着他到了殿门口。
就在一只试探的脚即将迈出殿门时,一道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你们要上哪儿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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