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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赵鸢看着顾相檀青灰的面容,轻轻问:“这般,他会好受些吗?”

羿峥想了想,点点头,红着眼睛哽咽道:“这是我唯一想到法子了,我曾听师傅说过,聊黄草能克得住这第一毒的毒性,以毒攻毒,只是……”终究不是解药,反而会变成当年赵鸢小时候那样,慢慢地等死,又或者会好上那么一些,谁知道呢……

“能拖多久?”

羿峥道:“半、半年吧……”

赵鸢“嗯”了一声,把药一点点喂到了顾相檀的唇内,然后再仔细地将他的头脸擦干净,又轻抚着他的背,待药汁都全咽进了肚里,这才把人放回床上,好好地盖上被子。

前后动作温柔小心地让羿峥都不由得鼻内发酸,再留不住,匆匆回头跑了。

……

两日后,顾相檀缓缓地睁开眼来,一眼便对上了枕边那双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眸子。

他动了动唇,赵鸢便先他一步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顾相檀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和犹疑,刚一动手,又“唔”得躺了回去。

赵鸢忙起来制住他,低声道:“还需休养,不要乱动。”

顾相檀感受着胸口处的闷痛,慢慢忆起了当日的事。

赵鸢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般,缓缓把后续的处理都告之了他,那些人果真是南蛮将帅司朊的余党,也是当时绑架顾相檀的人,这七八年间始终留在京中,只待伺机而动,而如今得知小皇子要同大邺签订条约,于是孤注一掷想再次引发战乱,不过现下都被赵鸢给绞杀了。

顾相檀精神不济,听着听着又要渐渐睡去,恍惚间,他似乎觉得赵鸢问了自己什么,顾相檀直觉地点点头,慢慢又没了意识。

赵鸢待顾相檀沉沉睡去后,难得起身出了须弥殿,朝乘风宫而去,他在那里不过待了一盏茶,再出来时,便瞅见了薛仪阳站在外头。

薛仪阳锦袍加身,这些年来官场浮沉却并未在他眉宇间染上什么世俗之气,不过倒添了几丝雍容,不笑时也有让人腿肚子转筋的气势在。

望见赵鸢,薛仪阳蹙起了眉。

赵鸢不语,似乎明白他来意为何。

半晌,薛仪阳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一个月前佛绣坊便已是开始选料缝制了,那纹样绣工都是灵佛亲自看过的,只等着你回来就可量体裁衣……”

所缝制的是什么衣裳薛仪阳没有明说,但赵鸢自然明白,然而他只是回道:“那不重要。”

薛仪阳难过:“你真的这般决定了吗?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赵鸢眯起眼,看着雾蒙蒙的天际,须臾淡淡道:“便当做……我对不住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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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这一睡竟已过了一天,再睁眼外头仍是明晃晃地亮着的,见赵鸢站在床榻边正弯□要来抱他。

顾相檀乖巧地让赵鸢给他穿衣梳洗,之后又直接抱出了须弥殿外,当看见停在那里的马车时,顾相檀有些意外。

“这是……”

赵鸢给他拿了薄被盖上,又在顾相檀身后垫了厚垫,一边道:“昨儿个不是说想去田萍县看海棠的吗,今日便走吧。”

顾相檀静静地看着赵鸢前后奔忙,继而“嗯”了一声。

他伤得这么重,渊清却没有给他休养的时辰就上路,宫内备置了这么久为他登基的事宜,还有继位的,监国的……这一切顾相檀都没问,他只是思量了下,勉力要求道:“看完海棠,我想回鹿澧……”

赵鸢动作一顿,仍是点点头,让苏息和安隐坐了另一辆马车,自己则陪在顾相檀身边,由毕符和衍方赶马。

不过走前,还是遇上了傅雅濂和赵则羿峥等人来送。

傅雅濂脸色不太好,只是对上顾相檀时还是漾开了笑容。

“师傅过一阵也回去看你。”

顾相檀也笑,艰难道:“师傅,你要多多注意身子……”

傅雅濂眼睛一红,忙又笑道:“知道了。”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当年观世方丈来游说你爹时,替上一代灵佛代为转交的,你爹曾以为这是给他的,不过后来发现并不是如此,我带着你走时,他便将此托付予了我,说是……日后再交到你手中。”

顾相檀接过信一看,却见信封上题字为:醒之亲启。

醒之……原来竟不是方丈给他取得?

顾相檀把信收下,对师傅点了点头。

而一边薛仪阳见得赵鸢也没了昨日的郁色,不过眼中还是有些沉暗,他只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是我贪心了。”

赵鸢顿了下道:“五哥,替我多看顾些赵则吧。”

又同赵则和羿峥说道了几句,羿峥并没有怎么提起顾相檀的病状,想必该说的他已经都对赵鸢说清楚了,只是望向顾相檀的眼神总是带着凄苦,做不来傅雅濂和薛仪阳等人的淡然自若。

顾相檀一一看过面前众人,最后由着赵鸢吩咐上路,马鞭一扬,小小马车便慢慢行出了他住了多年的小殿。

顾相檀沿路望着远处的桂殿兰宫,这在上一世留待给他无数凄苦的绝望之地,如今看来却似乎浸了另般的滋味,微苦微酸,还有种种的回甘。

顾相檀知道,这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还在的缘故。

至少现下,他仍是陪着自己的。

在途径乘风宫时,顾相檀似是隐约的瞧见了一道娉婷身影站在那头,手中抱着一个孩子默默地目送着他离去,顾相檀一眨不眨地望着,直到那些琼楼玉宇飞阁流丹都渐渐地远了,再也瞧不到了,他才疲累地倒进了身边的人的怀里。

一切恩怨,到此成空。

☆、回家

顾相檀的伤很重,所以他们一行走得很慢,约莫一两个时辰便会停下来歇一歇,只是相较于多年之前赵鸢送顾相檀回鹿澧时的情形,这一次二人面上都显得十分淡然,特别是顾相檀,哪怕脸色不好,但他时时都是笑着,这笑容比之在宫内时又有不同,是惬意的放松的,忘却了曾时的汲汲营营,享受着和暖春意的笑,就好像两人不过是来踏青一样,日子安逸而美好。

起初顾相檀还未发现,后来有一次换衣时顾相檀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福袋又变回了那个有“寿”字的纹样,他回头想想,怕是那只鹿衔梅枝的福袋在受箭伤的时候被折损了吧,当日他同渊清把福袋换了,便是希冀有一日能替他挡下灾祸,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只是捏着手里的那个“寿”袋,顾相檀想,他怕是要辜负娘亲的祝愿了。

两人谁都没有提起这事,只一路走走歇歇的到了芦苇峡。

此处仍是荒凉,但已是没了因为水患而逃难埋伏的贼子,赵鸢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落脚的农家,顾相檀便说进山洞安顿一晚就好,明日再赶路。

赵鸢将火堆生得很亮,但顾相檀还是冷得瑟瑟发抖,赵鸢抱着他用内力取暖,睡到半夜顾相檀却依旧被冻醒了,僵着身子没有吱声,怕吵了赵鸢,于是只默默地望着面前跳跃的火星。

没一会儿赵鸢就紧跟着睁眼:“哪儿不舒服么?”

赵鸢见顾相檀额头起了汗,忙用袖子给他抹去。

顾相檀伤口疼得厉害,但他只是笑着道:“做了个噩梦。”

赵鸢自然知道他难受,于是一下一下轻抚着顾相檀的背,企图缓解他的痛苦,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上了紧张和隐隐的恐惧。

然而顾相檀也最看不得他这个模样,胸口涌起窒闷,忽然有很多话想告诉对方。

“其实,我在十三岁那年也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很长,也很真,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赵鸢的手一顿,怔怔地看向顾相檀。

顾相檀却半阖着眼,渐渐开始说道起梦里的所见所观,那里也有一个叫顾相檀的灵佛,因着父母全家的灭门血仇,他心怀怨恨,步步为营,不放过任何一个为祸之人,到头来自己也变得满手血腥铁石心肠,他负了禅师和师傅的期待,负了天下人的信赖,也负了一个对他全心全意之人的真心,反而把那人害得一无所有客死异乡,以至于最终自己也落得一亡具亡的下场。

说到这里,顾相檀不由得激动地咳了起来,连带着牵扯到伤处,让他疼得脸面一片死白。

赵鸢急忙阻了他的话头:“这只是梦,早已过去了……”

顾相檀却一把拽住了赵鸢的手,眼瞳瞪得很大很大,眼窝深陷,倒映出赵鸢同样青白的面色。

“渊清,你知道的,这不是……不是梦……这是报应,这是我的命。”

赵鸢一瞬间眼中掠过一丝狠戾的血色,不过很快便寂灭了下去,他冷冷道:“若是如此,在我手中消亡的人命还要多,自小追杀我反被铲除的那些,后来在宫里的那些,上了沙场又更是数不胜数了,若是要有报应,我自会同你一起,老天要只带你走而留下我,那便是他瞎了眼!”

即便赵鸢说得淡然,但他语气中深切的怨愤和执念却震住了顾相檀,顾相檀动了动唇,反驳的话到底一句没说,只软了身子任由赵鸢抱住了自己,疲倦地闭上了眼。

赵鸢拉高了锦被牢牢地裹缚住了顾相檀,温柔道:“再睡会儿吧,天就要亮了。”

……

从芦苇峡离开,又走了一个多月才到田萍县,早已是过了海棠花的花期,顾相檀倒也不在意。

整个田萍县依旧有序澹然,沿街贩夫走卒叫卖吆喝,热闹非凡,只是再没有一个人会打马横越,手持一柄长戟,银鞭在手,三两招便将贼人痛快地擒于手中了。

倒是曾时的酒楼还开着,赵鸢小心地把顾相檀抱下马车,上到二楼的所谓雅间。

小二勤快地招呼着他们,赵鸢点了菜,顾相檀问了句:“你们……老板娘呢?”

说道这个,小二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他又仔细地瞧了瞧顾相檀和赵鸢,顾相檀瘦得他认不得了,但是赵鸢……这么漂亮的公子,见一面便一辈子都忘不掉,又记起当时对方似是和将军一道把酒而坐,如今想来都觉得仿佛是一场梦。

“在厨房呢,不过……一般没什么事儿她不爱出来,也不爱说话了。”

小二一边说一边叹气,本还想多感慨两句,但见对面那公子一副病容,就觉对方身上的忧色比他们还重,许多话莫名就说不出口了,只一会儿拿了不少素食上楼,说是老板娘听说将军的朋友来吃喝特意送的,让他们以后常来。

常来……不过是为了透过故人去怀念而已,哪怕一点点渊源也好,都是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

顾相檀和赵鸢离京时是四月,到鹿澧已是七月盛夏了,这一路他们足足用了比上次多一倍的时间,没有惊动相国寺的众人,赵鸢便带着顾相檀回到了郊野小院安顿。

顾相檀现下大半日都是在昏睡,每天偶尔也就会醒一两个时辰,精神也十分的差,苏息和安隐都是想法子熬出稀粥一小碗一小碗的让他喝下,但是能吞咽地也不过了了。

到得第三天,观蕴禅师不请自来,赵鸢也不惊讶,由着他给顾相檀重新诊了脉,调整了下方子,期间禅师的眉头一直紧蹙着,特别是瞧到顾相檀胸口的伤处虽因着照料得当一直未见溃烂化脓,但足足三个多月过去了,却也毫无半点愈合的迹象,反倒是血丝不断,整个人也开始起了低烧。

观蕴禅师嘴上不说,但无可奈何的神色已全写入了眼中,反而是赵鸢,不见太多感伤,仍是该如何照料便如何照料,就好像顾相檀不过染了点风寒,总有一日会好的。

明明是盛暑,但顾相檀依旧自上到下裹得严实,这一日傍晚他却难得觉得有些闷热,让苏息拿了长椅在院里乘凉,赵鸢便陪坐在一旁。

眼下二人相伴,反倒是赵鸢的话多了些,顾相檀想看书,赵鸢便念给他听,又时常说道些这几年他在外头历经的风俗人世,赵鸢向来不善言辞,顾相檀听着他用平铺直叙地方式形容那些市井小民的笑话故事,觉得又好笑又违和,但面上还是一派津津有味。

有时两人也会忆起些京中往事,那些恩怨情仇不过几月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顾相檀和赵鸢说起都已没了曾经的憾恨和怨怼。

顾相檀说孟粟有辅星之相,陈彩则是武曲星,不出几年,必能成一代良臣。

至于贡懿陵……有她在赵惜身边,自不会让这天下再混账如从前。

“你这么信她?”赵鸢皱起眉,“之前的梦里也有她吗?”

顾相檀听出他言语中的不满,不由觉得好笑,他颤颤地抬起手,忙被赵鸢握住了。

顾相檀道:“你早就猜到的不是么?”

赵鸢眉目一沉,缓缓点了点头。

顾相檀信贡懿陵,信赵惜,但是又不全信,他更信薛仪阳傅雅濂还有慈国公等一干老臣的帮衬,必是能辅佐出一代明君来,万一到时有些差池,至少顾相檀还给赵家留了一个可能。

凭着那个人的野心和计谋,一旦赵惜难当大任,他必不会袖手旁观,这也是为何顾相檀留下那人一命的缘由之一,他是大邺的威胁,也是大邺的希望,只看贡懿陵怎么想的了。

顾相檀做事从来面面俱到,他虽说口口声声不愿当这灵佛,但他所行所愿哪一样对不起天下苍生?!

……奈何天地无情。

想到此,阴鸷之色再度掠过赵鸢的眸中。

顾相檀抬眼看他,赵鸢侧过头拉着他的手环在自己的颈项上,抱着人回了屋内。

“夜凉了,早些睡吧。”

……

这一日顾相檀睁了眼,左右却不见赵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