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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的简陋潦倒,更别提与不远处相国寺的金碧辉煌红墙绿瓦相比了。

赵鸢在屋内唯二的两个椅子上坐了,瞧着顾相檀还瞪着眼睛看自己,便对另一边的椅子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坐好。

顾相檀只有依依不舍地松开赵鸢的手。

赵鸢冷着脸让早已被吓到杵在那儿不会动的苏息和安隐去打热水拿伤药,又让顾相檀把手放上桌,他绞了一条热帕子垫在他手腕下,另一条仔细地给他清理伤口。

赵鸢低着头的时候,嘴角绷得紧紧地,顾相檀能看得出他十分的不高兴,那浅淡的泪痣都被气得泛出了嫣红色,看着反而特别艳丽。

而他也记得,上一世赵鸢得知这事后也有来看自己,只是那时自己如遭雷击,只匆匆见了他一面便又陷入无边的痛苦中,赵鸢本就不善情绪外露,说了什么又是何种表现他都已是模糊了。

直到几年后,衍方才无意间告诉他,六王爷便是在那一天修书给自己,让衍方仔仔细细地将一人的习惯模样好好熟识,待那人进了京,便自此随侍在旁,护他周全。

同一时刻,赵鸢开始为顾相檀处处考量,想尽办法,只为保他一世无忧平安康健。

同一时刻,顾相檀却心魔陡生,执念深重,看不得赵鸢的那诚挚惦念,不血染京城誓不罢休。

他们因此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顾相檀负了赵鸢对他的一腔期盼,一头扎进了仇恨的漩涡,迷了双眼,害人害己。

想到此,顾相檀忍不住又有些鼻酸,而赵鸢瞧他那可怜的模样,苛责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处理完了伤口,苏息把饭菜又重热了端上桌来,吃食倒是不错,碧绿鲜嫩的青菜,炸的金黄酥脆的豆腐皮裹着干丝,可见都是用了心的。

顾相檀看着这些久未尝过的家常小菜,拣起筷子,分了给赵鸢还有苏息和安隐,露出了醒来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大家一道吃吧。”

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在还未进京前,顾相檀记得他们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尊卑主仆,当然,这时候的自己也应还不知道赵鸢的真实身份才是,只当对方不过是哪个有钱人家被赶出来的少爷而已,而他曾以为赵鸢也并没有发现自己是谁,毕竟顾相檀的吃住所用都是极尽朴素的,只除了偶尔观蕴大师会来给他诊脉,然而后来顾相檀才渐渐想通,其实赵鸢早就知晓他的来历了,只是他一直未有说破。

顾相檀这么一说,苏息和安隐自然乖乖坐下了,公子能吃得下,他们才放心。

而赵鸢则微顿了顿,还是拿起了筷子。

菜色都是按着顾相檀的体质做的,偏清淡,常人吃几乎没什么味道,不过赵鸢并未露出嫌弃的神色来,相比于平日里他动不动就冷面摔袖,这般的赵鸢实在难得。

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只有木筷轻叩碗盘的叮当声,再看这几人细嚼慢咽的吃相,怎么看都不似寻常农家会有的仪态端方。

顾相檀便趁此又多看了几眼赵鸢,他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一边琢磨着一边略显贪婪地盯着对方。

而察觉到赵鸢筷子慢了下来,顾相檀又忙别开目光,像是做贼般心虚有鬼。

此时,院外忽的又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一个护卫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了门外。

赵鸢放下碗筷,问了句,“怎么了?”

那少年便道,“少爷,家里来了客人。”

赵鸢就住在离顾相檀半盏茶外的另一个小院里,当然外表看着也很不起眼,不过顾相檀却去拜访过,那里头的一桌一椅一画一瓶可都不是自个儿这里可以比拟的精致,不过那院里伺候的人倒也少,除了眼前的护卫牟飞,还有一个毕符之外,就是一个老管家和两个老妈子在,平时几乎见不到人。

牟飞不是不懂事的,要是寻常的客人他自不会打扰,既然找过来了,那就必定不一般。

于是赵鸢走了出去。

听着外头传来的轻轻低语,顾相檀忽的记起,这时节京里也该来人了。

☆、开蒙

赵鸢同牟飞说了会儿话后就又回来了。

顾相檀看他模样,便道,“家里既然有客人,就先去陪着吧。”

赵鸢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块莲藕到顾相檀的碗中,淡淡斜了他一眼。

“你这是赶我?”

顾相檀忙说,“……没!”因为太急还险些呛着,实在是难得的失态。

一边的安隐立刻拿了茶来替他顺气,再抬头就见赵鸢皱眉瞧着他,那表情虽看着像是不满,但其实眼里眉目都透着无奈还有丝微不可查的心疼。

“我再坐会儿。”赵鸢收回了视线道。

顾相檀擦了嘴,笑着点点头。

结果赵鸢差不多留待到傍晚才走,也是看顾相檀气色渐好才稍稍放了点心,又叮嘱了他伤口不要碰水,若是晚上不适,便让苏息速速来找自己。

顾相檀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又发了会儿呆,才对安隐道,“我要去趟庙里。”

安隐忙准备了,便和顾相檀一起向着相国寺而去。

相国寺离这儿有二、三里路,需翻过一座小山,远远地便能瞧见一紫雾漾漾,香焚宝鼎的恢弘殿宇,哪怕已是入夜,那辉明烛火都似好像能照亮半边天。

大邺笃信佛教,传言当年太|祖开国时得佛祖庇佑,多次显灵助天下躲灾避厄,太|祖感激涕霖,在宫中设下佛堂,日日三跪九叩,以期结草街环不负恩德,佛祖感念太|祖心诚,便派座下灵佛化为肉身代代相伴指点迷津,每一代灵佛出世皆由上一代灵佛圆寂时留下生辰八字,由相国寺僧众将其寻觅接回寺中教养成人,相国寺为皇家钦点寺庙,其下有八十八座属寺,每座属寺又有八十八座小属寺,一轮一轮,大邺佛寺简直不计千万,上至皇族显贵,下至平头百姓皆念佛信佛,赤诚之心可表日月。

而见灵佛便如同得见天颜,更有甚者言:灵佛一眼可辨真龙之身,若是灵佛不愿,这王位更迭便不是谁都能轻易坐的上去的。

只是许是为国为民心神交瘁,又或是这浊世到底留不住天人之命,每一代灵佛都未到而立便已撒手西去,徒留恩德功绩由世人言道称颂。

走了约莫一炷香,顾相檀便到了相国寺。

僧众见了他都上前见礼,顾相檀一一含笑以待,作为皇寺,平头散客自然来不得此,一般皆是簪缨世族才可作为香客留宿几日,而那些人此时听得消息便也想来朝见拜礼,但皆被护院给挡了回去。

顾相檀到得主持院外,将安隐留了下来,独自一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观世方丈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持佛珠正合眼诵经,感受到眼前动静,他慢慢张开了眼。

顾相檀对于方丈的记忆还停留在几日前所见的模样,可一朝往复,他竟然发现,明明差了有十年的光阴,观世方丈竟一点也未曾改变!?

方丈见他木楞楞地望着自己,也不多言,淡淡地回视过去,只在触及顾相檀眉心处时忽的一顿,半耷拉下的眼皮猛地便大瞠了。

就在顾相檀游移着该如何将自己难以理清的憾恨奇遇告之于方丈时,观世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说,“醒之,你开蒙了?”

顾相檀一惊,“什么?”

方丈这一句说得本也有些疑虑,待到下一刻他便似肯定了下来,忍不住对着顾相檀点了点头。

“你终于开蒙了……”

顾相檀却被这句话震得久未回神。

当年不过七岁的他离家千里来到此地,所有人都说顾相檀天赋异禀命格奇贵,本应即日便受戒剃度担下大任,可是观世方丈见了他第一眼却大摇其头。

到得第二年,还是如此,第三年,第四年……一直到顾相檀十三岁离京,观世方丈眼中的希冀之色已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而如今遭逢巨变,他却一夕之间灵犀大开了?

难道这就是佛祖让他回来的缘由所在?

是他必要历经的一次劫数?

顾相檀仍是不明。

这也是他来寻求观世方丈的原因。

顾相檀迟疑片刻,轻道,“方丈师父,醒之……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杀伐果断,血腥满手,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全因他而死,一个个,一代代最后皆为他赵家枉死的一百零九口人偿了命!

他罪孽深重,无处可赎,却偏偏还污了灵佛的名头,对不得天地如来,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顾相檀真是万死不辞。

然而观世却好似看透了他的内心一般,并未对此有何惊骇侧目,反而点了点头,宣了声法号,道,“醒之,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句话当日自己在死前,方丈也说过!

这寓意为何?所言又为何?

顾相檀心肠百转千回,一片烦乱,忍不住问,“我若是真开了蒙,便要受戒了么?”

观世看着他瞳仁片刻,摇了摇头。

“你心结未断,尘缘未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相檀皱眉,“可我若是一辈子都断不了呢?又或者像是梦中一样,再次重蹈覆辙!?又该如何是好?”想到顾家惨死的亲人,想到夺了赵鸢性命的余党,顾相檀胸腹中又隐隐升起了恨意,上辈子那些害了他们的人全付出了代价,这一世,家人依旧惨死,可他们却还是逍遥自在。明知是错,顾相檀却实在忍不得这口气!

方丈一时未言,待顾相檀自己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是醒之执念糊涂了……”

顾相檀好不容易才将涌到胸腹的气压了下去,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知道,若是他化不开这心魔,解不开这愁绪,早晚……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一抬头却见观世方丈在对他招手,顾相檀微做犹豫,便上了前。

观世摸了摸他的头,眼中难得显出丝慈爱怜悯的神态来。

他对顾相檀幽幽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心地清净……

退步向前……

顾相檀怔了怔,默念着这两句话,半晌眼眸一亮,对着观世直直跪了下去!

观世贵为相国寺方丈,但在灵佛面前仍是差了一截的,而顾相檀这一跪,方丈却生生受下了,因为他知道醒之跪得并不是他,而是心地清净的道义和勇往直前的心。

……

出了主持院,顾相檀心头的大石已去了大半,他抬头望着天边皎皎明月,忽的想到有关灵佛的传闻。

每一代灵佛在开了蒙后皆能知过去,晓未来,生死人,肉白骨。

这是连市井小儿都知晓的灵佛本事,可这里头有多少是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又有多少是民众信封的殷殷赤诚,灵佛每每便英年早逝,就像那时赵溯说得那般,若是他有如此通天技能,为何连自己的命都无法左右呢?

所以原来就连顾相檀自己,都是不信的。

然而现如今……

生死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在几年前,自己都曾救过赵鸢,两次将他从阎王爷手中拉了回来。

肉白骨:他自己不是重又活了一次吗?

至于知过去,晓未来……

以前是不能的,但此刻……却也能了!

顾相檀知道大邺未来十年所途经的风雨颠簸,知道何人会生,何人会死,何人会是下一代君王。

难道这才是灵佛的神迹所在?

灵佛的每一代……都是如此?

顾相檀不知为何,忽的打了个激灵。

☆、师傅

正凝神想着,安隐走了过来,身旁还随了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同顾相檀行了礼,道,“灵佛,观正师叔有请,让您去禅堂一叙。”

顾相檀问,“是不是京里来人了?”

小沙弥点点头。

顾相檀一进禅堂便见院内站了几个身姿挺拔的侍卫,到得相国寺自然是不能带兵器的,只是那些人仍是四肢紧绷,趋势代发,随时随地都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着实替他们紧张,直到瞧着顾相檀了,侍卫们才忙敛了气势,俯身要跪,却被顾相檀拦住了。

顾相檀认识为首的那个人,隐约记得他叫陈彩,约莫弱冠的年纪,长了一副剑眉星目的好相貌,还使了一手的好枪法,而他更是当今太子的随身护卫之一。

当然,这时的陈彩还未做上统领,顾相檀也理应不识得的他,不过陈彩人出现在这里,顾相檀就知道,赵勉也快到了。

顾相檀本想和陈彩说道两句,然而当听得屋内传来一道低浅的男声时,顾相檀呆了呆,立时快步上前推开了门。

屋内站了三个人在说话,顾相檀一眼便对上了左边那个身形消瘦的男人。

见着那记忆中的熟悉身影,他忍不住眼睛一红,颤着嗓子唤了一声:“师傅……”

傅雅濂一个月前去了京城,现下便是同来京的使者一道回来的,还来不及回小院去看看,先陪着对方到了此地,如今得见顾相檀,又想到京中发生的一切,傅雅濂面上也显出压抑的苦涩来。

“相檀……”

傅雅濂把顾相檀拉到面前,摸着他的脸,发现孩子这一阵瘦了很多,自己往日对他尽心照拂却也严厉苛刻,如今却到底心疼于他身负大业又年少失怙,以后俗世中再没有一脉相承的血缘亲人。

“师傅对不住你……”

提到知交好友含恨枉死,傅雅濂眼带悲恸,他本就是察觉京中异动才只身前往,没想到却还是没能免去这一灾祸。

顾相檀又怎会不知傅雅濂从中费了多番曲折,只是如今朝中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