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手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
他没有回病房,而是一直盯着芮杭看,那人在窗户边站定脚步,面向外面,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扈泠西心情很差,恨不得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的手机也响了,来电人是隋安。
“你在哪?”扈泠西接起电话直接问道。
“我在公司。”隋安小声说,“刚才许岑找我,说你找我有事。”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我爸那儿?”
隋安回忆了一下说:“你们走的当天,我下午去了趟学校,晚上就回那边了,我妈让我过去住。”
“从回去到我爸住院,你在那边吃了几顿饭?”
隋安皱紧了眉,努力回想:“大概三顿,因为我怕张伯自己在家孤单,所以午饭是去那边吃的,早饭是在公司。”
扈泠西心里有了大概,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妈连你都想一起杀掉。”
“什么?”隋安一脸疑惑。
他不明白扈泠西的意思,到现在也没人跟他说清楚他的扈叔叔进医院到底是什么病因。
“她将工业用的亚硝酸盐掺进了家里的食用盐中,孙阿姨不知情,做菜的时候自然用了调料盒里的盐,我不知道我爸到底吃了多久了,但目前唯一清楚的是,她是特意叫你回去的,想趁着我不在,对你们两个一起下手。”
“可是我没事……”
“你不是没事。”扈泠西冷着声音说,“你只是暂时还没那么严重,我想她放进去的剂量应该不多,不足以在三顿饭内就让你彻底中毒,但我听许岑说你这几天身体不好,常常胸闷。”
“嗯……”隋安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说,“这几天……难道是因为吃了亚硝酸盐?”
“没错。”扈泠西咬紧了牙说,“你食用得少,所以暂时只是胸闷,如果时间久了,大概会跟我爸一样。”
“可你不是说我妈想趁着你不在对我们下手,如果剂量那么少,她等不到我出事你们就回来了。”
“那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找到机会加大剂量。”扈泠西回头看了眼芮杭,又转回来看向病房,“只能说万幸,我爸突然晕倒救了你们两个人。”
挂了电话之后隋安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再抬手时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哭了。
他妈打他骂他的时候他都没哭过,当初因为她的失误导致他高考失利时他也没有哭过,但这一次,隋安是真的伤心了。
哪一个做母亲的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毁了未来还不够,竟然还想亲手杀了他。
隋安将手握成拳头,张开嘴用力地咬着,眼泪唰唰的往下掉,他没办法控制眼泪,就像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心里突然升起的对母亲的失望和怨恨。
芮杭打完电话回到病房,看着扈泠西忙前忙后,没能找到机会跟他说话。
于是过去找张伯,小声跟他说:“我临时有点事,先出去一趟,这边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张伯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心去。
芮杭出门后,扈泠西扭头看向病房的门,那里连芮杭的影子都已经看不到,让他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医生给扈老爷换上葡萄糖,扈泠西也站了起来,对张伯说:“张伯,你帮我看着点,我出去一趟。”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孩子们各个焦头烂额,要面对的事情很多,要处理的事情更多。
张伯点头,说道:“放心吧,老爷这边我来照看着。”
扈泠西道了谢,转身跑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芮杭走到医院大门口,扈泠西犹豫了一下,偷偷地跟了上去。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预感,只好连爸爸都不顾了,第一时间跑出来跟着芮杭。
原本这应该是他最信任的人,但现在似乎一切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早上他用芮杭的手机给许岑打电话,刚巧对方的手机蹦出一条陌生号码发进来的信息,芮杭的短信设置的是锁屏情况下也能直接阅读内容,只要短信一进来,所有的文字都映入了扈泠西眼里。
那个号码他不认识,但芮杭的妈妈他是知道的。
据他的了解,那对儿母子一年最多通话一次,但今年似乎格外频繁。
之前扈泠西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跟芮杭结了婚,做母亲的哪能不关心一下,但当他看到短信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变凉。
对方跟芮杭说,钱已收到,关于扈家公司的事,改天见面再聊。
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这样的一条短信内容,怎么可能不让扈泠西多想。
那短信上没有署名,但之后扈泠西找人查了那个号码,所属人是芮杭的妈妈。
他一路跟过去,发现芮杭进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他躲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盯着那人,不出他所料,芮杭竟然真的是来见他妈。
扈泠西皱眉苦笑,蹲在咖啡店外面的转角处抽起烟来。
最最信任的人,竟然一直处心积虑地在跟别人合伙骗他。
扈泠西一手夹着烟,一手按着头,蹲在那里,像极了一个落魄的失败者,他所引以为豪的爱情,原来是一场piàn • jú。
可笑的是他,竟然从一开始就信以为真,从来没有起过疑心。
他突然很感激自己,感激自己当时借了芮杭的电话打给许岑,否则还不知道要被骗到什么时候。
人也好,心也好,事业也好,若不是他醒悟得早,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都被人彻底骗走了。
他叼着烟,笑出了声,笑着笑着,抬头看向蓝天,有一架飞机轰隆飞过,与此同时,他用衣袖蹭掉了眼角滑出的一滴泪。
第46章
扈泠西抽了会儿烟然后拍拍裤腿站起来准备往回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芮杭和他妈妈的方向,背对着他的芮杭看不到表情,对面的女人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争分夺秒地诉说着什么,生怕下一秒面前的人就打断她,让她再无法开口。
扈泠西按灭烟头,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情绪也终于平复了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这世界就是这样,处处充满了诱惑、罪恶和欺骗,很容易就被甜言蜜语和假装的温情迷了眼,好在,巴掌来得够快,狠狠地一下,打醒了他。
他一路走回去,其间联系了可靠的律师,又亲自找人准备将隋安的那个妈妈彻底调查一遍,当然,关于芮杭母子,他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
扈泠西从来都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最近两天发生的事一再颠覆他原有的三观,底线也一再被刷新,终于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他完全信任。
回到医院,张伯正在喂扈老爷喝粥,病床上的人看起来憔悴无力,一碗粥,没吃几口就摇了摇头躺下了。
扈泠西走过去,示意张伯先出去,他有话要单独跟爸爸聊。
张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下碗,出去把门给他们关好。
扈泠西看着他出了门,然后坐到了病床边上。
父子俩对视着,扈老爷突然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臭小子,你爸又没死,哭丧着脸干什么?”
“可是我差点死了。”扈泠西摸了摸他爸冰凉的手,给他放回被子里说,“这事儿你一点儿都没察觉?”
扈老爷踌躇了一下,说:“我要是没察觉,等你回来可能你爹都被火化了。”
“……”扈泠西听了,气得猛然站起身,咬着牙红着眼看着他爸。
“想问为什么?”扈老爷的手又从被子里伸出来,在空中往下压了压,意思是让他老老实实坐下。
扈泠西喘着粗气,被气得胸闷,他拍了拍心口,坐回了椅子上。
“给你说说吧,要不你这脾气,说不准干出什么事儿来。”扈老爷没再看着儿子,而是眼睛盯着房顶,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跟没跟你说过,你阿姨是我的初恋,男人嘛,对初恋都有一种情结,别管后来过了多少年,也别管当初是因为什么分开,但那情结始终都在,就像一个系了死扣的疙瘩,谁也解不开。”
扈泠西并不赞同这句话,但也没有反驳,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爸的话。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刚刚在你爷爷的帮助下开了家小作坊,那会儿年轻气盛,家里条件优渥但总想着靠一己之力做番大事业,但起步真的很难,你爷爷看不过去,就帮了一把。”扈老爷的声音很轻,因为身体不适,说几句就要休息一会儿,“她是我那家小作坊的第一个员工,邻居介绍的,据说家里条件不好,十七八岁不能上学了,出来打工。我还记得她来的那天穿着一件的确良的圆点衬衫,袖口在手腕挽了起来,旧得起了毛边。”
“她那会儿头发特别长,在脑后绑了个麻花辫,和那时候街上最普通的女青年没什么区别,但我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漂亮。”扈老爷想了想说,“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呢?说不好,比我们工厂外面的野花儿都漂亮。”
他说着,轻轻地笑了笑,扈泠西却皱起了眉。
“我那时候跟介绍她来的人打听,人家说她几个月前就相了个对象,两人谈得特别好。我是不高兴的,这人啊,要是霸道习惯了,就觉得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应该为我所有,就像她,我就觉得她应该是我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扈老爷闭上了眼,沉默了很久。
扈泠西一直看着他,见他许久没有说话,以为睡着了,于是起身准备出去。
“没说完呢,往哪儿跑!”扈老爷骂他,“你这臭小子一点儿都不关心你爸。”
“……这位老先生。”扈泠西又坐了回来,一脸不悦地说,“麻烦你摸摸良心再说话,我不关心你?我不关心你我会一刻不停地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回来,不吃不喝不睡地陪着你?”
扈老爷听了,欣慰地笑了笑,嘴上却还说:“我没看到,我不知道。”
扈泠西撇撇嘴,不打算再多说话了。
“那时候年轻,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扈老爷终于又开始讲自己的事,“后来我一问,知道了她那个对象家里也是开工厂的,比我的小作坊没大多少,跟你爷爷那边的规模根本没法比。我那会儿挺缺德的,借了你爷爷的力,把那小子家的厂子给挤兑关门了。那段时间我真是每天都春风得意的,可没过几天就听说那一大家子人都自杀了。”
“啊?”扈泠西这回有反应了,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爸。
扈老爷叹了口气,又是过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一家五口,父母,那小子,还有他两个姐姐。”
“就因为一个工厂?”扈泠西问道。
“一个小工厂就可能是一户人家的命脉,我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灭了他们苦心经营的心血,还背了债,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自杀。”说到这件事,扈老爷内心无比愧疚,年轻时的争强好胜,导致他间接杀死了一家人。
扈泠西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他想,难道不是命比什么都重要吗?
“后来她就跟我在一起了。”扈老爷说,“她那时候什么都没问我,甚至连那家的工厂是不是因为我才关闭的都没问,但是,她应该什么都知道,因为这件事当时在我们那里闹得沸沸扬扬,毕竟是五条人命。但她不问,我自然不可能说,就这么的,相处了差不多一年,我提出结婚,她是答应的,但你爷爷反对。”
扈泠西拍了拍额头,努力消化着他爸的故事。
“那时候结婚,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家庭,门当户对是很重要的。我那时候特别不负责任,你爷爷托人给我介绍了你妈妈,大家闺秀,能书会画的,我很喜欢,就两边都处着,她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爸……你真是……”扈泠西极小声地说,“太没品了。”
“是啊。”虽然儿子说得声音很小,但扈老爷还是听得真切,“要么怎么说后悔呢。越是相处我就越是你喜欢你妈妈,她身上的气质和举止言谈真的不是那种低阶级的家庭出身的女孩能比的,又过了差不多一年,我准备跟你妈妈结婚了,但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你阿姨竟然怀孕了。”
扈泠西愣住了,震惊地看向他爸。
“现在未婚怀孕甚至未婚生子已经不新鲜了,但那个时候出了这种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当时也害怕,一方面不想影响我跟你妈妈的婚事,一方面怕她因为孩子纠缠我,于是就给了点钱,让她把孩子打掉。”
“她打掉了?”
“不知道。”扈老爷说,“后来我就再没见过她,我结婚前就将我的小作坊给关了,回去跟着你爷爷做生意,其实也是想借由此彻底跟她断了往来。我婚后没多久,听说她被家里赶了出去,离开老家出去打工了。”
扈泠西紧锁着眉,脑中盘旋着几个问题。
“爸,当时她怀的孩子不会就是隋安吧?”扈泠西问完觉得自己有点蠢,隋安明明比他小了好几岁,但转念一想,那如果是她隐瞒了隋安的真实年龄呢?扈泠西越想越觉得难以接受。
“不是。”扈老爷叹气说,“如果是就好了,至少我还能补偿一下他们母子。我再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跟前夫离婚了,你妈妈也去世了,我当时对她其实没太多感情了,但就像我刚才说的,男人对初恋的情结是随时都能触动起来的,尤其是时隔多年,两个人再坐在一起,想到当年我亏欠她那么多,如今我遭的报应也是应该的。”
“你怎么知道隋安不是你亲生的?做过DNA了?”扈泠西很在意这个问题,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