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意儿,有时则关上门,教白术和江离二人分别读书识字。
对大钺氏的征讨之战大约也是快到了尾声,战况激烈起来,楚衡已经半月有余没有收到陆庭传来的书信。
他站在窗边,盯着雨幕下屋外新栽种的几棵树苗,衣袖在底下被轻轻拉扯。
他低头去看,江离一手扯着他的衣袖,一手揉着眼睛:“楚楚,我困了。”
楚衡在乌吞时,江离一直有白术照顾着。他回归雁城那日大病,听说这个孩子一直担心地掉眼泪,直到听说他醒过来这才欢欢喜喜地跑来撒娇。
赵嫣失去孩子后,对身边能见到的小孩总是笑盈盈的,想要亲近。只是公主的身份在那里,倒是没有人敢让孩子离她太近,生怕小孩不知轻重,一不留神伤了她。
大概是因为江离这张脸,赵嫣时常会留意到她,楚衡有意识地让她俩接近。
却没想到发展到后来,尤其是贺默儿随军出征后,江离的小枕头小被子,都长了腿似的,运进了赵嫣的卧房里。
“外头下雨,就在这儿睡会吧。”楚衡伸手,摸了摸江离的小脑袋。窗外这时却有几个侍婢,撑着伞匆匆走来。
“公主特地嘱咐奴过来问问,小娘子是否做好了功课可以回屋睡会儿,歇一歇。”
楚衡微微一愣,身边的江离,已经欢呼一声,踮起脚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外头的雨很大,她丝毫不介意被弄湿,笑嘻嘻地挥手:“楚楚,我去陪公主姐姐睡觉了。”
楚衡见状,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看着桌案上被画得猫一样的纸,轻笑一声叹道:“这丫头的性格到底像谁。”
江离日后的生活,楚衡和陆庭不止考虑过一次要将她收养在身边,远在燕都的庆王妃也提起收养这个孩子的事情。
但,赵嫣对这个孩子的关注,显然也存了几分收养她的意思。
如果,赵嫣真的愿意收养江离,不失也是个好办法。
跟着曾为国牺牲,如今光荣归国的公主,总比跟随两个随时可能因为战事,或真相曝光后,被皇帝所忌惮的男人好。
楚衡想着,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叠来自燕都的密信。
赵殷召见了靖远侯夫妇。
赵殷翻看了先帝的起居注,召见了前后两任太常寺卿。
赵殷出宫,前往长秋寺。
“这就是父王身边那位大太监石公公生前造的寺庙?”
站在寺庙外的山道下,皇室轻装简行的队伍就停在路边。赵殷着一身常服站在车外,抬头看向石阶尽头。
宫中无事,赵殷亲自带着人马微服出行,来到了临商镇。好在镇上有百姓指路,这才叫他们找到了这座几乎已经没有了香火的寺庙。
“就是这里。”
何老被人扶下马车,路边已经备好滑竿:“皇上要去见人,何必带上老臣。”
赵殷看他一眼,回头喊来身边的人,将一人从队伍后头拉了上来。
“石银华,朕带你去见见你义父生前的老朋友,你觉得如何?”
听到赵殷的声音,那被拉上前来狼狈不堪的人抬起了头:“皇上如果觉得那人将会争权夺位,直接杀了就是,何必处处求证。”
银华在赵殷逼宫当日,就被他的人控制住了。原本,银华该以叛国通敌的罪名,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被处以极刑。
只不过当得知,银华自幼由已死的大太监石公公抚养长大,与石公公交好的长秋寺住持míng • huì大师也十分亲近,赵殷当即将人从牢里带出,拉着来到了临商镇。
赵殷毫不在意银华的挑衅。
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其实已经与死人没有差别。不过是让他躲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走吧,上山。”
这座曾经远近闻名的寺庙时至今日,里头仍有一块石碑,刻着当初捐资建造寺庙的善人的名字。其中最前头的那人,就是先帝身旁专门负责后宫事务的大太监石公公。
石公公的本名,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大小就流落街头,得当年年纪还小的míng • huì大师几顿斋饭的恩情,之后入宫为奴也仍旧与小和尚时常联系。
等到年纪大了,见到个凄苦的小孩,感同身受,便收作义子提拔教导,使其成了皇孙身边最得力的小太监。
之后,与míng • huì大师一道建成了这座长秋寺,也算石公公入宫这么多年来,做的最大的一桩善事。
“银华,你义父若是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大钺氏安插在我大延境内的一个探子,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从地下蹦出来打死你?”
赵殷看着石碑上石公公的名字,笑道:“他收养你,提拔你,最后得来的,是你里通外敌,将赵氏江山的点滴透露过赫连氏。石银华,朕真应该让你跪死在石公公的坟前。”
银华冷着脸,扭过头去,神情瞬时变了。
那一头,一身袈裟的míng • huì大师,双手合十,慢慢走来。
他的眼疾已经好了不少,更是陆续听说了边关的那些事情,此时听到赵殷的话,看向银华的眼神就变得陌生了许多。
“伯伯……”
míng • huì大师目光微动,却是转身看向赵殷:“皇上,这边请。”
谁也不知,一个远在深山的大和尚,是如何知道圣驾驾临的。
正如,谁也不知,这一晚,míng • huì大师与赵殷究竟谈了什么,只晓得禅房里的蜡烛亮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天明时,有人发现银华跪在了石公公的衣冠冢前。等到赵殷从禅房出来,负责监管银华的护卫已经发现,他咬舌自尽在了坟前。
得知消息的赵殷只是皱了皱眉头,听见míng • huì大师一声“阿弥陀佛”,颔首道:“如果死透了,就找个地方葬了吧。”本就是个该死之人,死在收养自己的人坟前,兴许是为了赎罪。
众人听令,分出一批人去山里葬银华,留下的那部分被赵殷驱赶到远处。就连长秋寺其他的和尚,也被远远的拦着,不许接近一二。
“皇上,这寺里的其他人,与此事毫不知情,还请皇上饶过他们,莫要牵连无辜。”
míng • huì大师躬身行礼,远远瞧见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孩子被人拦住,无奈地叹息一声。
赵殷低笑:“朕才登基,不会妄造杀孽。但朕同样不允许,有任何可能会威胁到朕的人活着。”
他冷冷地看着míng • huì大师,想起昨日这个老和尚同自己说的那番话,越发不能想象那些年,他那个流落在外的弟弟曾经遭受过些什么。
“朕会看着你,做到昨夜答应朕的事,不然,整个长秋寺都会为之付出代价。”
再多的话,谁也不会说。
赵殷走出山门,却并未当即返程,而是带着身边的人,去了附近的一座山头。
火,最先是从长秋寺内那座浮屠塔上着起的。
这座塔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门,更无人上去。但大火烧起的时候,小沙弥们发现,他们的住持就在里头。
这场火,烧得很旺。
塔顶上的金盘灵刹,在火光下,分外夺目,似乎就连山下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无数的百姓与僧人涌向浮屠塔,那大火烧得整座宝塔通红一片。源源不断的水被送来救火,却依旧没能让这场大火熄灭。
“去,帮着救火。别让火势太大伤到了别人。”
天上开始下雨,远处有雷声轰鸣,但远处寺院宝塔上的大火,丝毫不见火势减少。
赵殷看着出声道:“有些事情,最好的结果,就是带去阴曹地府。”
想起昨夜,míng • huì言语中流露出的恳求,赵殷笑了笑。
他也不想杀了那个能征善战的弟弟。
所以,这些知道秘密的人,唯有死,才能守住真相。
夏意正浓,阳光洒满庭院。
江离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咯咯笑着荡秋千。赵嫣就站在一旁,伸手给她推着秋千,不时询问还要不要再高一点。
秋千旁,刘臣抽空给搭了一个遮阴的架子,藤蔓蜿蜒,结成了绿色的凉棚,正好遮住赵嫣头顶上的太阳。
楚衡送从燕都赶来送信的军汉离开,经过庭院时,见着院子里这一派欢乐的场景,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公主看起来很开心。”军汉似乎也被气氛感染了。
“这里远离燕都,不用去管那么多的纷争,自然开心很多。”楚衡收回视线,嘱咐道,“陶大哥,回去燕都后,还麻烦你多照顾照顾靖远侯府。世子刚继承爵位,又要费心打理侯爷的身后事,只怕吃不消。”
“郎君放心,夫人说了,两位郎君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至于靖远侯府的事,一概不必担心。”
军汉是靖远侯府派来传信的。
靖远侯死了。
说是惊马,失足落地,伤了头,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死了。
靖远侯死后,世子陆庚,也就是袁氏所出长子继承了爵位,成为新的靖远侯。
靖远侯的死,究竟是因为意外,还是因为赵殷,袁氏不说,楚衡心里却早就明白。
míng • huì大师死了,前任太常寺卿何老死了,曾出入靖远侯府的几位老奉御死了,靖远侯也死了。
赵殷没有动陆庭,也许是因为他还在外面出生入死,也可能是想要用这些知情者的死,掩盖住陆庭的身世之谜。
如果是后者……
楚衡心里想了很多,直到送军汉上了马背,这才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转身。
远处,忽然有马蹄声得得赶来。
他回头去看,一个高大男子一身黑甲,纵马狂奔而来。
马是疾幽,通体黝黑。
人是陆庭,劲爽彪悍。
他不再转身,就站在庆王府外,直到疾幽通人性地放缓速度,踏着优雅调皮的步伐走到跟前,马头底下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庞。
“我回来了。”
楚衡抬头。
盛夏阳光下,马背上的男人剑眉星目,鬓发被风吹乱,胡子并未细心打理,一身风尘,却丝毫不损他的雄姿。
龙泉剑,乌光弓,辟尘枪,明光甲,疾幽马。
这是书中的陆庭。
更是他的陆成檀。
“我回来了,燕堂。”他翻身下马,唇角的笑还未来得及落下。
下一刻,楚衡伸手,强势地将人一把拉了过来,勾住脖子,直接吻了上去。
干裂的嘴唇,熨烫着最浓重的思念,以及对那些未知的伤痛的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赵殷是皇帝,真真正正的帝王。帝王的心肠,不会软,但明君要的不是软和的心肠,而是眼界和对大局的掌控。有的人该死,有的人则只能死。这就是赵殷做的决定。
第98章
差不多有半年了,西山营众将们带着胜利而归。
陆庭先行回城,为庆王打点一切,进城时匆忙地叫许多人都没能认出他来。
庆王府中一时乱糟糟的,年迈的管事红着眼眶,吩咐厨房赶紧做几个热菜,又喊了水房烧水伺候陆庭沐浴。
陆庭并未拒绝,只在楚衡唇上留下轻轻一个吻,便进屋去了。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身水汽,出现在楚衡的房中。
三位主子虽然不在,但还住着公主及身份特殊的楚大夫,管事们丝毫不敢怠慢。
这会儿做了一桌的菜,正端到陆庭的房门外,却被他直接带着拐了个弯,送到楚衡处。
一壶酒,几盘菜,一张桌案,两个人。
陆庭喝过几盅酒,又吃了半碗饭,这才抬头去看楚衡。
楚衡坐在一旁,面前的碗里盛着ru白的鱼汤,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陆庭夹了一筷子鱼肉,剔了刺,放进楚衡的勺子里。
鱼是河鱼,混着泥沙,有些腥。楚衡平时很少碰,这回却是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我帮你剃胡子吧。”
陆庭嗯了声,喝了口酒。因为楚衡脸嫩,亲吻时容易被他的胡子蹭到发红,过去一直是他自己在打理。
出征后,忙于战事,队伍里的男人们没几个有空闲打理胡子的,个个胡子拉碴,十天半月才想起来胡乱刮一次。
等吃过饭,楚衡果真搜罗出工具,还仔细给打了水,拿了胰子,像模像样的卷起衣袖。
楚衡天生毛发稀疏,唇上只有浅浅的一层,不细看甚至瞧不出胡子的痕迹。给人刮胡子,还是他两辈子以来头一遭,他一时心血来潮,真上手的时候难免有些胆怯。
只是,靠着万花谷的那些行针的本事,手下的功夫就不显得那么弱了。虽然有些生疏,但依旧好好地剔完了陆庭的胡子。
大延没有好须发的风俗,男子是留胡还是不留,皆是个人习惯。
陆庭擦过脸后,看着铜镜里微微发红的下巴,笑着拉过长长舒了口气的楚衡,略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
“手艺不错。”
“没刮破就好。”
楚衡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