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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伯父来信了。”

赵嫣拿住一张被折了几折得信,递给了陆庭。

陆庭接过,与楚衡并肩一道看信。

信中内容不长,讲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的一些叮嘱的话。末了,却是提了提楚衡化名的大夫临走前,托人在宜州找地种的秦哪。

这封信,是正正经经走外交渠道送进大钺氏,而后再由呼伦王亲手交给赵嫣的。

信显然早被拆过,但里头的内容太过家常,看不出所以然来,是以呼伦王才拿着信,过来试探赵嫣。

只可惜,赵嫣自己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名堂。

陆庭将信反复扫了两眼,掏出火折子将信烧尽。

赵嫣有些不解:“这信是何意?”

楚衡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水,在桌案上比划了两个字:“庆王殿下这是在喊我们回去了。”

秦哪,又名当归。

当归,应当归矣。

归雁城外,因为天干物燥,已经起火数日了。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救火却找不到水源,不得已,这场火越烧越旺,烧得即便尊崇火神的大钺氏兵士们也开始担心的地步。

就着这一片火,西山营的千军万马来得突然,似乎一路上悄无声息,不知从何处借道。

先锋最先从归雁城早年挖掘的一条地道内钻入城中,临近的城门上,守卫的胡人士兵当即在拼杀中被人从城墙上头砍落下来。

而后,赵笃清紧紧盯着从城门上冒头的梁辛安等一众亲卫,一声哨香,正是揭开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的序幕。

赵笃清与刘臣一左一右护卫在庆王身侧,为了夺回归雁城,他们准备了太多。

如今呼伦王两个儿子接二连三去世,余下几子不擅征战,纷纷开始划分自己的势力,试图成为下一任大钺氏的国王。如此内乱之际,他们发动了进攻,誓熬夺回归雁城,一雪耻辱。

火势随着大风不断蔓延,却奇异地只想着归雁城的方向延伸。城外郊野一片混乱,火光照亮了整片天空。

然而,就在归雁城的守军发现情况不对,敲锣呼喊的时候,天上却突然出现了异象——

天空渐渐开始变暗,而后,高悬空中的那轮太阳,像是被什么一点一点地遮住,不过几许的功夫,竟是完全黑了。

唯有地上的火光还透着亮,可也比不得方才。

有人突然大喊:“天狗食日!”

最先是汉话,之后又有几句呵斥,紧接着,汉话变成了惊惶的胡语。

一遍一遍,重复着,带着绝望和畏惧。

之后,当太阳的光亮重新普照大地时,这一场战事意外变得简单了起来。

那些大钺氏守军不战而败,畏惧地跪在地上,不断朝着太阳的方向磕头。

对于这些胡人来说,天狗食日,是只有老一辈讲的故事里才有的内容,是上苍对于人的警示和惩罚。

大钺氏畏惧自然,畏惧天神,几乎在天狗食日发生的那一刻,就丢兵弃甲,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狗食日这现象,梦溪笔谈里也提到过,那里就已经开始用很辩证的手法,在分析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的原因。感觉,那时候的人,只要读过书,有点文化,就会懂这不是什么噩兆一类的。

第90章

天狗食日过去的第二天,归雁城便再度回到了大延的手里。

庆王带着人,亲自将城中的大钺氏兵士清理地干干净净,堆积在城外的尸体,为防止腐烂,被一把火点燃。

投降求饶者被拷上镣铐,锁在了城外大钺氏自己的军营里。

大钺氏不留战俘,大多都直接在战场上杀死,即便有投降的,也要在事后杀了个干净。

因此,西山营每每遇上大钺氏的人,一旦寡不敌众,就会选择当场自尽,绝不向对方投降。

而西山营收拢来的大钺氏战俘,更多的时候会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是丢下武器滚回大钺氏,还会成为奴隶,供人驱使。

有愿意留下的,也有情愿为奴也想留在大延混个温饱的。

滚回大钺氏的会被割去一根手指,看到缺少手指的男人,就知道他们是被西山营活捉然后放回来的。如此一来,大钺氏再招兵,这些人就会被怀疑是否被收买,不能得到重用,最多是成为送死的先锋。

而为奴的那些降兵,则会被割去口舌。

比起回去之后极有可能还会再度上战场送死,很多战俘选择的都是留在大延为奴。

这些人的去留,自有西山营处理。而归雁城兵败如山倒的军报,已被飞快地送回了大钺氏。

“这群狗娘养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把一座城拱手送回给赵晋!”提起大延庆王的名字,呼伦王心头只有一股火,暴跳如雷的砸了手中从大延掠夺来的精美茶器,将常年悬在腰上的马鞭取下,啪啪抽打在桌案上。

他与庆王交手多年,多数时候都是战败一方,好不容易赢了这几场,却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因为天狗食日,就被手底下的人拱手又送回去一座城。

皮鞭啪的一声抽在了来不及躲开的美人身上,在她娇艳如花的左脸上打出一条长长的印记,血珠瞬间沁出。青碧色的眼眸盛满了惊恐,只是原先看着还十分入眼的美貌,此时却叫呼伦王觉得碍眼极了,反手拔出腰刀,直接砍断了美人的一条胳膊。

痛苦的叫声引来门外的亲卫,断臂躺在血水中,花一样的美人疼得脸色惨白,抱着少了胳膊的肩膀大哭。

“去,去把汉王后请过来!”

“陛下,汉王后如今还怀着孩子……”

“那朕就亲自去找她,就当最后给她这个面子!”

虽说大钺氏和大延之间,最先毁约的那个人是他呼伦王,但此时被夺回归雁城的人是他,折辱了面子的人也是他,谁先毁约又有什么关系。

是大延的错,是汉人的错,不过只是个没落地的孩子,多一个少一个碍不了事,他只想泄火,只想杀了这个来和亲的小公主,让赵晋后悔夺回归雁城。

只是,呼伦王还未走到汉春宫,却突然被人拦在了路上。

亲卫们一拥而上,将那个一副内官打扮的人拦在呼伦王身前。

那人伛偻着背,看起来有些憔悴,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却是脊背笔直,面容熟悉。

“浑儿?”

“是我。”抹去脸上伪装用的脂粉,赫连浑拱手拜了拜,“儿听闻了军报,特来求见父王。”

呼伦王拧眉。

赫连浑续道:“儿知道害死大王兄的凶手是谁。”

“我们得走了。”

从看到被烧掉的那封信开始,楚衡和陆庭就在计划着怎么全须全尾将所有随行人员以及公主都带回大延。

但赵嫣近日胎相不好,楚衡不敢带着她乱动,只好叮嘱贺默儿时刻小心戒备,不要让任何陌生的人靠近,更不能随便入口那些胡人侍婢送来的吃食茶水。

陆庭了解宫里每一个探子的位置,得到的各方消息也十分及时。这些探子埋的极深,如果没有自己人从中作祟,呼伦王绝对查不到任何一个。

因此,在赫连浑出现在呼伦王面前献计的时候,陆庭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果然,明明是全国通缉,却没找到他的踪迹,他果然是躲进了宫里。”想起电视剧里经常说的那一句“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楚衡深以为然。

“赫连浑本就才智过人,会想到这个办法,想来存了心思。”陆庭颔首道,“我们得尽快走了,不然很可能所有人都脱不了身。”

楚衡亲自将计划好的所有逃跑路线,分别画在了不同的舆图上,以便让众人分散撤离乌吞。

陆庭则亲自将消息传给每一个随行入乌吞的人员。

这晚,为防止引起注意,只有一部分人聚集在了楚衡他们安置在宫外的那座小宅子里。

“楚大夫!”

楚衡甫一进门,就听见咔嚓一声,再靠近几步,窗口内就有人惊呼。

他忙示意不要说话,上前推开门,将手里的舆图丢给里头的人。一张……两张,丢进去了数十张,每一张都被人捡了起来。

“趁城里还没乱起来的时候,你们就想办法跑,混商队也好,用别的办法也好,能逃的就赶紧逃。如果被抓,我不求你们为了掩护其他人自尽,只希望在松口透露行踪和计划之前,咬一咬牙,拖延一会儿,给其他人争取一丝生机。”

有人倒吸了口气,楚衡听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耸人听闻,似乎并没有全心去信任他们,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就只有同胞二字。

“你们要记住,从乌吞逃出去了,你们才有命回大延。逃不出去,就只有死在这里。归雁城夺回来了,大延的脊梁可以再次挺起来,拼一条命,保不定能活下去。”

他不敢在这里停留太久。

跟随赵嫣进乌吞的人员太多了,他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里头,没有已经被大钺氏收买的。

说完这些话,楚衡便打开窗子向外窥视。

陆庭就在门外,见他从屋内看过来,微微颔首。

得到陆庭的确认,楚衡这才开门,让人从屋里出去,陆陆续续地走上街。

要离开乌吞,靠步行不成。城中的商队大多不愿接这么多人出城的事情,就怕是富贵人家的逃奴。但人少一些,给点银钱,却还是有商队愿意搭把手的。

更多的人,却还是得依靠马匹,想办法逃出乌吞。

好在不是所有的随行人员都住在宫里,想要逃跑也就增加了便利。

楚衡安排好的路线共分三条,一条要绕远路,经过早年被灭的屈支,再从大夏穿行,而后向东,避开路上可能遇到的大钺氏的游牧部落,最后行至归雁城。

另外两条路相比较而言,则更加便捷,如果运气好,不消费太多的力气,就能回到大延。

不管走哪一条路,楚衡和陆庭都只能想办法满足他们部分马匹。

趁赫连浑跟呼伦王还没有开始动作,他们只有先走一步,才能强占先机。

乌吞的夜,安静的连犬吠都没有。这里不是大延,夜里没有打更的,静悄悄的,只有窸窣的脚步声。

汉春宫内,悄无声息,似乎所有人都已经沉睡。

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围住宫门,也围住了汉王后平乐公主赵嫣的卧房。

原本的计划安排周密,呼伦王只需在自己的宫殿内等候,就能看到亲卫们将汉春宫上下那些胆大妄为的汉人全都抓回来审问。

然而半个时辰后,匆匆回来的亲卫却只带回来了几个被捆绑起来,满脸是泪的胡人侍婢。

“人呢?”

“天色未暗的时候就跑了!”

侍婢们哭着把自己如何被骗,如何被捆绑起来,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人乔装打扮离开,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可她们说的越多,呼伦王的脸色就越难看,到后来竟是直接要挥刀砍死她们。

“父王。”赫连浑上前,将人拦下,“现在不是shā • rén的时候,得去把那些人抓回来。”

“你知道他们跑去哪里了?”

赫连浑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舆图,正是楚衡亲自所画分发给别人的那份。

“各地已设有埋伏,就看汉人公主和那几个最重要的探子会在哪条路上被堵住了。”

乌云遮蔽了月色,早几日分散出城的人马已不知行到了哪里。

楚衡骑上马,与贺默儿及几个胡人奴隶一道,将洪颢等人护在中间。公主就坐在贺默儿的怀中,似乎因为颠簸,一直沉默着靠在怀里。

“我去前面探路,你们小心跟上。”陆庭看了一眼楚衡,见他点头,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跑去。

他们逃得及时,出宫之后又很快退去妆容,寻常人等闲认不出楚衡和陆庭的身份,以至于骗过了不少的耳目。

但,他们这一支人数较多,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有赫连浑在,呼伦王早晚知道他们是朝哪个方向逃跑。

别人呼伦王可以不抓,但赵嫣必须抓回去,因为和亲的公主最是适合用来威胁大延。

“跑得掉吗?”

有跟着他们的一名小官吏出声询问。

他跑的最快,似乎不适应骑马,时不时就要往马后掉。有胡人奴隶搭了几回手,也恼了,直接拿裤腰带把人的两只手绑在了马脖子上,这才没让他拖延了整个队伍逃跑的速度。

楚衡回头看了他一眼:“跑得掉。”

风声送来了后面兵马追踪的声音,甚至还依稀能听见犬吠。楚衡脸色微变,知道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当机立断:“把此人杀了!”

那小官吏张嘴就要叫,却被身旁最近的胡人一刀割断脖子。kua • xia的马受了惊吓,竟直接转头。

楚衡也不拦着,示意人给上一鞭子,然后纵马狂奔,再不去管后头这马会不会带着尸体冲向前来抓捕他们的兵马。

“你早就知道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