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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庭的反应要比他的视线更快,在太子因接连三箭落空后急着催马追兔子的瞬间,陆庭已经从点将台上冲了下去,夺过一员小将的坐骑,冲向太子。

太子骑的这匹马的确温顺,可再温顺的马也需要人和马互相配合。太子年少,又喜爱书墨,对于骑射武艺只是粗通皮毛。

就这一点皮毛,至多不过是偶尔骑骑马。明德帝不在意他能不能驰骋沙场,武将们更是从没想过他骑马在校场里跑上几圈。

连着三箭射空,再看一起比拼的小将已经连射四箭,每一箭都射中兔子的耳朵,堪堪把兔子给钉在了地上,太子心里一急,难免狠抽了几下马屁股,想着跑快些,追上到处蹦的兔子。

可这一快,就出问题了——

太子骑的马被催得急了,边上跑来一只傻兔子,横冲直撞冲到了马蹄下头。

太子没留神,马鞭“啪”一声落下,那青鬓马为了躲闪兔子,左蹄子绊了右蹄子,连人带马摔到了地上。

好在陆庭及时赶到,青鬓马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后,很快被他拉住马缰,避免了惊惶下往太子身上踩的悲剧。

“太子殿下!”

楚衡匆匆跑下点将台,身后跟着的桂二十一郎喊的凄厉,只差没扑上去抱住太子哭一场。

“把人拉开!”

楚衡大吼,刘臣赶紧上前把人拉开。

太子躺在地上,满脸苍白,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抱着一条腿喊疼。

“应该是腿折了。”陆庭将马缰递给匆忙上前的副将,半跪下身,“燕堂你看看,情况如何?”

楚衡点头,伸手去抓太子的腿:“再来两个人帮忙按住他的身体。”

还在因为新任刺史一声“太子殿下”丢了魂的将士们,听闻楚衡的话,忙把挤在人群中的军医推了出来。

“楚大夫……”

“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动。”

楚衡嘴里吩咐着,手下飞快地去解太子的护腰。

这身盔甲本就不合身,偏偏还显得十分笨重。好在这一年脱惯了陆庭的盔甲,不然楚衡还真不能第一时间把太子身上的这身盔甲给折腾开。

拆开护腿后,楚衡终于摸到了太子的整条腿。

“啊!”

太子叫了一声,一头冷汗。

“是折了。”楚衡摸出银针,作势要先为太子止痛,再将人交给对于专业的军医进行后续治疗。

不料,他针还没下,桂二十一郎突然扑过来,哗啦抽出身侧一人的佩刀,直接架在了满脸懊悔的小将脖子上。

“胆敢谋害太子,你可知罪?”

小将在听到那一声“太子殿下”时,脸色已然苍白,这时再被人拿刀威胁,忙单膝跪下:“大人明鉴,末将并不知他……并不知太子殿下竟会出现在营中,万不敢担这谋害太子的罪名!”

“你不知?既然不知,又为何特地点出太子与你比试?你分明是包藏祸心!说,你是谁派来的人?”

“大人!”陆庭隔开桂二十一郎,拱手道,“营中简陋,太子的伤还需要好生养着,得早些送回城中才是。”

“太子殿下微服私访,却被你营中的将士所伤。陆将军,你急着要送太子走,拦着本官,究竟是何意?对了,方才出事前,陆将军突然喊了一声当心,本官是不是可以这么想,太子之所以会受伤,都是你们西山营算计好的!”

话听到此处,即便陆庭能忍下,西山营和曲玉驻兵却是一丝一毫不愿再忍。

边陲之地的将士们隐忍太久了。他们远离朝廷,所有消息从燕都传出,到他们这,已经过去了许多。哪怕有不少对于武将,对于镇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并不利的消息,到了这里,他们甚至连反对的话都来不及说,只能被动接受。

这里生活的苦,训练的苦,远离家乡的苦,谁能理解?

如果不是为了家里人,为了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同胞,谁愿意背离家乡,甚至可能死无全尸。

“大人!太子受伤,您要惩戒末将,末将无话可说,可您不能因此……”

“是啊,这件事,说到底,是出意外,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等事。”生怕小将说错话,得罪了人,刘臣赶紧开口,说着还伸手去拿桂二十一郎手里的刀。

“粗鄙的武将,太子若有三长两短,你们都给本官……”

“既然担心太子出事,那能否让人先送太子走?”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尖锐的银针被抵在了喉间,桂二十一郎愣怔间,手中的刀已经被刘臣夺下,受到威胁的小将也被挡在了陆庭的身后。

楚衡微微上前,忽的笑了一声:“大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动什么心思,离这儿不远就是关外,你死在关外,谁也不会细究,回头还能叫陛下给桂家送块牌匾,供后人瞻仰。”

末了,他把银针往人喉间抵了抵,侧头道:“还不快送太子殿下回太守府,其他人也都别围着了。”他笑了笑,“这不好看。”

楚大夫说话,谁敢不听。

倒不是因为楚衡厉害,营中的将士们多少从偶尔过来的世子口中知道,楚大夫和陆将军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

军营里清秀些的男子总容易得到点特殊的“照顾”。楚衡进出军营也不例外,但他不靠陆庭,单凭一手银针,和随身带着不知名的各种药,总是能把试图轻薄他,或者吃几块豆腐的士兵打得屁滚尿流。

楚衡一说话,众人当下就陆陆续续地走了。

就连太子,也很快在哼哼声中,被人送出军营,直接往太守府送去。

饶是桂二十一郎扯开嗓子喊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回来。倒是那出事的小将,和出借坐骑的副将留了下来。

“大人,末将想了想,您若是替太子殿下气不过,不若下令罚末将一顿军棍。若不是末将轻狂,见同袍之中有个与末将身形差不多瘦小的,想着一拼高下,也不会惹出这般祸事。”

“大人,末将也有错。末将的青枞身为战马,却没能保持克制冷静,这是战马的大忌,末将也……”

桂二十一郎张嘴要说话,可嘴巴一张,抵在喉间的银针就能扎进肉里,只好愤愤地瞪眼看着半跪在面前的两人。

“自然要罚。”陆庭点头,“明日,全营军法处置。”

“将军?!”

刘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全营受罚?”

楚衡叹气,手里仍旧捏着银针:“太子混进营中,穿了将士们的盔甲,却无一人发现,难道不该受罚吗?”

没有桂二十一郎的帮助,太子必然是混不进军营的。但是一个明显不是士兵模样的少年混在人群中,谁也没发觉,如果换成是在特殊情况,混进人群的是敌人呢?

“将士们不识太子的脸,认不出他身份也正常,可不该看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比武是故意用来混淆视线的一种方法,我能理解一次,但不希望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陆庭拧眉,“此事我也有责任,明日我与你们一道,受三十军棍。”

刘臣知道,以陆庭的性格,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那说了要全营受军法处置,那就得全营一起来。三十军棍,说重不重,说轻却一点也不轻,挨完军棍起码好几日不能下床。

想到此,他越发觉得,这从燕都来的新刺史,简直不知所谓,害人不浅。再联想到方才这人话中句句带刺,一句两句都往庆王府扯,就知丘家用心险恶。

针拿累了,楚衡放走了桂二十一郎。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楚衡一直笑到夜里上床睡觉。

陆庭哭笑不得地伸手一把将人捞过,放在胸前:“还没笑够?”

楚衡摇头。

“桂氏依附丘家,二十一郎来曲玉前,必然是得了示意,让他在此处想办法设计陷害庆王府。”

陆庭的话,叫楚衡终于止住了笑,正色道:“陛下的身体不行了?”

陆庭摇头。

楚衡皱起眉头:“丘家……想要太子提前登基?”

“丘家还不至于为了太子,谋害陛下。应当只是想要提前帮太子清除障碍,怕义父日后靠着手中兵权篡位。”

“庆王不会篡位。”

陆庭不语,低头看着趴在胸口上的青年。

他摩挲着青年的背脊,等着他继续说。

“成檀,你信不信我?”

“我信。”

“庆王不会反。”楚衡闭眼,耳侧是男人平稳的心跳,“会反的是元王。但是庆王,得站队了。”

第58章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的伤满打满算养上百来日,便能好得差不多。

但这百来日里,他只能留在太守府中养伤,以免走动去归雁城时,受到二次伤害。

许太守被吓得满头大汗,又顶不住桂二十一郎拿丘家不断的施压,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城外营地里。

刘臣带着手下三百余人,随着陆庭在点将台上的号令结队列阵,正进行着每日的操练。

“杀!”

秋寒露重,将士们和以往一样,随着鼓声操练战阵。对于他们来说,昨日的意外虽然还吊在心里,但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操练。

许太守走上点将台,同陆庭低声说了句话。陆庭一言不发,只做了个手势,负责擂鼓的士兵骤然停下了鼓声。

“昨日太子在营中出事,你等可知自己都犯了什么错?”

昨日留下的小将早已将陆庭说过要行军法的事,说与了同帐的伙伴,营里不少人也都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众人列队站好,齐声道:“末将知道。”

“余等不曾严查,致使外人乔装混入营中,是以才发生昨日之意外。倘若昨日并非太子,而是敌将或探子,余等可知会发生何事?”

营地中一片沉默。

许太守擦了把汗,看着台下的将士们,有些愧疚:“陆将军,这……”

“今日,余等责五十军棍!”陆庭转首,“望大人做个见证,本将将与将士们共同受罚!”

“将军!”

“大人!”

许太守惊诧,陆庭却已打定主意,要受这军棍:“陆将军,你实在无需……”

“既然将军要与他们共同受罚,那五十军棍怎够。”

蓦地传来的声音,透着揶揄和讥讽。众人回头,桂二十一郎甩开跟在身后的小将,迈步走上点将台。

“以陆将军的身份,应当责,一百军棍!”

五十军棍对将士们来说,已是十分厉害的惩戒。一百军棍更是能要人命!

若说昨日将士们还看不出新上任的这位刺史大人,是有意在针对他们的陆将军,此刻也都看出了端倪。

许太守知道自己已然夹在了他二人的中间,更是记得满头是汗:“一百军棍,是否……”

桂二十一郎要的就是给陆庭难看。

桂氏攀附丘家,他任太子伴读,原先想的是时机差不多后,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若是太子日后登基,更是能得到一个不低的官位。

哪知曲玉出事,几个原定要派来曲玉继任刺史的人,不是意外出事,便求了关系去了别处任职。

丘家趁机想要往边陲安插人手,在适合的人选中挑了一圈,最终将这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不愿意来,可既然来了,就自然要按着丘家的意思来办事。

他的任务,就是要想尽办法,拿到西山营的各种把柄,哪怕是泼污水,也要让他们的人出现问题。

“一百军棍,陆将军,请吧。”

演武场中,所有将士都按住了腰侧的长刀,凝眸望着台上的桂二十一郎,若是可以,他们手中的刀剑只怕已经将此人剁成肉泥。

陆庭满目平静,望向刘臣:“刘将军,执行。”

看着陆庭走下点将台,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身上的武官服,健壮的身躯挺直脊背,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

那些疤痕,楚衡曾经想过祛除,但是时间久远,药物已经不起效果,到后来,他忽地又不去祛了,说是男人的勋章。

陆庭带着一身的勋章,挺立在人前。

古铜色的肌肤,和点将台上细皮嫩肉的桂二十一郎截然不同。

不少将士们看着他的举动,眼睛发红,看向台上新任刺史的眼神都充满了不满。

文臣素来看不起武将。大延开国这些年来,先帝与武将的关系来不错,更是屡次提拔武将,对于边关的兵权更是看重,多次嘱咐庆王,要为太子和大延子民,守好大延边关,保住赵家江山社稷,百姓平安康泰。

但到了明德帝继位后,明显的重文轻武,以国丈丘壑为首的文臣们在朝廷中越发风生水起,得到的重视远比武将来的多。武将的升迁一度遭到压制。

他们可以不升官,可以一辈子守在边关,在尸山血海中拼搏,但凭什么受到莫名的屈辱?

就因为他们出身西山营,他们是边关的武将?

桂二十一郎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引起了众怒,挥手命他带来的那些刺史府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