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万里行(上)
是夜,一片火光在北方亮起,微弱的金戈交鸣之声听在蓝凌霜这四十万大军耳朵里,却好似骤雷一般,让人心惊又痛惜。相较于远方喊杀不断,这四十万大军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忽然,清渠开口问道:“大将军何以得知今夜必有行动?”
蓝凌霜微微一笑:“城中断粮已久,我送的那一车东西,只够两百人吃顿饱的,但若和别的混着吃,到也能激起两万人的士气。兵者,一鼓作气,再鼓衰,三鼓竭,那叶万里不是蠢人,自然会拿这一车东西做足了文章。”
方礼闻言挑了挑眉头:“请大将军恕下官愚昧,城中既已断炊,他们要拿什么和大将军送的东西混着吃?”
蓝凌霜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礼一眼:“方将军想必是没见过灾民吧?”
方礼点点头:“大将军睿智,下官虽是武将,但一直镇守边关,不曾洗过流民,自是无从见到。”这洗流民是兰陵国一种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用武力镇压灾民,以求大局安稳。
只见蓝凌霜凤眸中闪过一丝暧昧的光芒:“看来方将军确实不知,逼到极致的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方礼闻言心头一跳,隐隐地,他有些明白了蓝凌霜的意思,再也不敢问下去,他怕自己听到答案后,从此没勇气上战场。蓝凌霜看了退却的方礼一眼,心中冷笑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抽出了腰间的玉箫凑到了唇边,清渠疑惑地看着她:“大将军,您这是?”
蓝凌霜微微一笑:“不管他们听不听得到,且让本将再送他们一程……”
一声低低的箫音夹裹着内力向远处传去,四十里的距离不算远,但若想让箫音传四十里,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只见蓝凌霜周身真气鼓荡,面巾翻飞,过不一刻,不仅这四十万大军,那四十里之外喊杀震天的战场上也听到了那悲凉壮烈的壮士行!
清渠手中没有箫,方礼手中没有箫,四十万大军除了蓝凌霜外没有人有箫,可是他们都有嘴,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个接一个地,四十万大军齐声唱起了壮士行!
刀~剑~劈山荆~,壮~士策马行~,看~我好河~山~,谁~人敢~来犯~!
热~血~男儿郎~,保~国卫家园~,抽~刀亮长~剑~,忠~心昭~日月~!
枯~骨~浸血海~,丹~心映苍穹~,舍~我酒一~碗~,成~全壮~士行~!
……
一遍又一遍,蓝凌霜不惜耗损内力一遍一遍地吹着,四十万大军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四十里外,狄夷皆惊!四十里外,叶万里大笑:“哈哈哈哈,弟兄们~,听见了吗?!那是蓝大将军,蓝大将军在给我们助威啊!杀啊~!弟兄们,杀啊~!别负了兰陵壮士之名!”
“杀啊~!”
这一战,成了兰陵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之战,叶万里率两万瘟疫重症的饿殍,袭击了狄夷十万精锐的驻营,杀敌三万,伤敌两万,代价,是这二万人,无一生还!
天色微明之时,昨夜两万兰陵壮士放的火,已经渐渐熄了,只剩袅袅余烟,仍旧缓缓地向上升去,千只长矛,万杆利枪,团团地围着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血人,他的衣衫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见那刀枪对着他,也只是一味地狂笑:“哈哈哈哈,值了!值了!叶某人这一辈子,值了!”
说着,他手中宝剑横劈颈间,只听“呛啷”一声,一把大刀撞飞了他手中的剑,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本将军没让你死的时候,你死不成!”
叶万里转头看去,一双本有些昏暗的眼睛突然闪出晶亮的光芒:“呼克邪,这话,如果是我兰陵护国大将军来说,我信!你来说,我不信!”
正午时分,兰陵国的四十万大军和狄夷的二十五万大军对阵于瓦西镇前,在蓝凌霜的示意下,方礼扬声道:“呼克邪,投降吧!你赢不了!”
呼克邪一双绿豆眼一瞟,立刻有人推出了被捆成粽子的叶万里,只听呼克邪高声叫道:“兰陵的人听着,你们瓦西镇的守备在我手里,不想落个见死不救的骂名,你们就马上退兵!”
方礼闻言策马上前:“呼克邪,你说此人是瓦西镇守备,可有凭据么?不知从哪抓来个人,就想冒充兰陵重吏,真不知道你是不是长了个猪脑子!”
呼克邪眼珠一转,哈哈大笑,左手牵起了叶万里脖子上栓的绳子,右手扬起了方印:“方礼!你才是猪脑子!没看到这是什么吗?有了此印,我便是你们瓦西镇守备!还不快快让开!本守备要进城遛狗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嘣”地一声弓响,未等他回过神来,右手便传来一阵剧痛!这时,只见一白袍将缓缓策马上前,特殊的中性声音响起:“可惜,印碎,非我皇不得再授印,若呼克邪大人真想做瓦西守备,便请面见我皇!”说着,他手中宝剑向上一举:“尚方宝剑在此!”
站得笔直的四十万大军齐声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九重霄!狄夷军中胆小一些的,腿肚都已经开始打颤。
只见蓝凌霜收了上方宝剑,擎起强弓,细细地抚摸着,嘴里说着话,却看都不看呼克邪一眼:“呼克邪大人,刚才碎了那官印的箭,便是由这二百石力的强弓射出去的,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狄夷人一直不理解的东西——弓。这把弓,弓身是混金打造,弓角用象牙雕饰,弓弦用犀牛鬃拧成……”说着,她又从背后的箭桶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身上,缓缓拉开,箭尖直指呼克邪:“这箭身用的是桐木,箭尾用的是雕翎,箭尖用的是精铁……”说到这里,刚刚被兰陵军威镇住的狄夷人这才堪堪反应过来:“保护呼克邪将军!”
闻声,蓝凌霜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弓开到最大,却并不发箭,只是缓缓地念了四句诗:“今世以身殉功名,来生再偿连理情,莫要苦恨压金线,再觅良人效鸳鸯!”正在狄夷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箭尖突地一转,只听“嘣”地一声弦响,一代忠良叶万里,含笑而逝。
第二十六章九重城阙疑云生将军策马万里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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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凌霜再度开弓,冷冷地看着呼克邪:“这次,该你了!”狄夷人不是第一次见识弓箭,但这弓箭却不是他们能理解的,在他们看来,最有力量的东西应当是大力武士投掷出的长矛,箭,只有很弱的力量,不足采纳,是以,狄夷一直没有弓箭。看见蓝凌霜鄙视的目光,呼克邪一把拨开了他眼前的士兵:“都滚开!只有兰陵那里弱小的男人才经不起这小小弓箭的力量!难道本将军弱小吗?都滚开!”
见他如此不知死活,蓝凌霜冷哼了一声,一箭射出,直取呼克邪的右肩,只听呼克邪一声惨号,箭尖穿透了他的肩胛骨,箭头从后背的重甲中透了出来,从今以后,他的功夫算是废了。只听蓝凌霜冷声说道:“本将饶你一条狗命,滚回去告诉你们可汗,他抢我兰陵多少女子,我便百倍杀他狄夷多少儿郎,让他准备好大军等着本将!别到时候做了逃兵!滚!”
呼克邪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况且,若是他逃了,回去只有一死,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选了,只见蓝凌霜右手向下一划,铺天盖地的羽箭密密麻麻地向他们飞了过来,刚刚见识了呼克邪被伤的兵士此时看见箭就发憷,哪里还敢抵抗,无不抱头鼠窜,心里祈求着羽箭不要落在他们身上。兵败如山倒,再加上呼克邪指挥不当,狄夷士兵自相践踏,又有半数兵丁或死或伤。
看着他们远远退去,方礼御马上前:“大将军,我们为何不追?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以后就……”
蓝凌霜眼中猛地闪过一道厉芒:“方将军!本将说过,若再有欺瞒,休怪本将不讲情面!”方礼打了哆嗦,却依旧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蓝凌霜遥遥一指:“方将军,你告诉本将说狄夷有三十万的军队,刚才在本将面前的,连军队加死尸就有三十万!你能不能告诉本将,在我们两军对峙的时候,狄夷后面那连天的马蹄烟是怎么起来的?!嗯?!”
方礼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但为自保,他仍旧硬着头皮说道:“回、回大将军,那马蹄烟,可能、可能是马尾巴后面拖树枝……”
“还敢狡辩!”蓝凌霜怒喝一声,顿时吓得方礼不敢再言,蓝凌霜上下打量了方礼几眼,冷笑道:“方将军,本将告诉你一件事,狄夷的兵权分布,和我兰陵有很大差别,在兰陵,只要手握兵符之人下令,任何人都可能执掌大军,但狄夷不一样,最精锐的王军永远掌握在他们的可汗手里,像呼克邪这个等级的谷蠡王,能调动狄夷十分之一的兵力就不错了!若是再不让他回去,引来了狄夷大军,我们兰陵就要用四十万对三百万!方将军,你是想让兰陵的精锐全灭吗?!”
方礼闻言,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地滚落下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蓝凌霜对狄夷的了解竟然是如此透彻,此次他是在劫难逃了!
只听蓝凌霜冷冷地说道:“来人,押方将军回营,稍后再行处置。”说完,她翻身下马,缓步走到叶万里的尸身前,拱手道:“叶守备,凌江敬你一杯!”说着,她拔开随身带的行军壶塞,一壶烈酒洒到了叶万里的身上,她把空了的行军壶向后一丢,翻身上马,淡淡地说了一句:“放火,把瓦西镇和这里,统统烧干净!”
“报~,报大将军,在押返大营途中,方礼将军突然动手,打伤了押送的弟兄,夺马逃亡了!”
蓝凌霜眉头微微一挑:“他逃向什么方向?”
“禀大将军,是都城方向!”
兰陵都城月岚城,皇宫,承恩殿,御书房
“陛下,母后让臣妾来看看您,您也该歇下了。”方映月笑盈盈地端着一碗银耳汤放到了兰陵王的御案上,兰陵王皱了皱眉头:“谁让你进御书房的?”
方映月见状急忙跪下:“回皇上,臣妾知道是僭越了,这里的东西都不是臣妾能看的,可是臣妾心疼皇上的身子,就算皇上再怎么忧心国事,也得顾着身子才成。臣妾这就退下。”
“嗯。”兰陵王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后不得再犯。”
方映月脸上一喜,急忙低下头去:“臣妾谢皇上开恩,以后绝不再犯,臣妾告退。”
待她走后,兰陵王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呵呵,还挺会耍心机,不过耍得太明显了,罢了,就今夜吧,也好向母后交差。”
方映月一脸喜色地迎来了兰陵王和自己的第一夜,她在得了太监传信后又重新沐浴更衣,还特地熏了带有cuī • qíng作用的香,谁知刚到承恩殿,小德子便把她拦了下来:“对不住您了,方秀女,皇上刚刚传下旨来,今儿不用侍寝了,您请回吧。”
方映月喜洋洋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你是德公公吧,我一刻前刚刚奉了召来侍奉皇上,怎么会不用侍寝了?该不是公公拿我开心吧!”
小德子眉头一皱:“方秀女,恕奴才多嘴,您进宫好歹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那些礼仪都学哪去了?所有妃级以下的女子,在这宫里头都得自称奴婢,您可千万别犯了忌讳!”
方映月闻言心里一跳,急忙换上了一副笑脸,拿出了几块碎银塞到小德子手里:“公公说的是,您看奴婢这记性!公公,您看这侍寝的事儿……”
小德子掂掂手里的银子,心下窝火:莹贵妃也是方家的,怎么人家出手就不这么小家子气?他故意大声说道:“方秀女,在这宫里头,什么都是皇上说了算,皇上说要你来,你就来,皇上说要你走,你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还请方秀女快快回去,这承恩殿不奉召可是不得擅入的。”
方映月却还是不死心:“那能不能劳烦公公告知,皇上为什么突然……”
“大胆!”小德子一声喝打断了她:“皇上的心思,岂是你一介秀女能打听的?真是太不知规矩!来人!把她轰出去!”
“小德子!”承恩殿里传来兰陵王不耐烦的声音:“传个旨要这么长时间吗?还不回来伺候着!”
“是皇上,奴才这就回来。”待小德子进了屋,兰陵王已经在御书房里转起了圈,小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好的……”
“咣!”兰陵王猛地一掌击在御案上:“这方家也未免太过大胆!”
第二十七章九重城阙疑云生将军策马万里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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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德子一见兰陵王拍桌子,急忙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千万保重龙体!”
兰陵王一掌击出,似乎心情也平静了少许,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德子,开口道:“传旨,让张庭方,李修成,孔令宇,君逍遥马上进宫见驾!”
次日清晨,承明殿上,百官齐聚,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殿奏事,愿因无他,兰陵王的脸色是他们见惯了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只见兰陵王看了一眼小德子,声音平淡地说道:“念。”
小德子展开了手中的卷轴,但眼尖的人却发现,那不是圣旨用的黄绫卷,而是一个白绫卷:“臣启吾皇,臣已于兰陵历三百八十年三月二十一日抵兰陵狄夷交界之边陲瓦西镇,至上书之日,汇军四十万,驻于瓦西镇外二十里。臣至当夜,瓦西守备叶万里,率瓦西仅存两万疫众,袭狄夷下谷蠡王呼克邪所制之十万兵营盘,杀伤敌军五万,叶守备及两万部众均为国捐躯,翌日,呼克邪调二十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