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寂静许久,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他们敬佩梁源的心胸,同时又有那么一丝遗憾。
若是梁源输了该多好,这样他们就失去一个强敌了。
方东作为旁观者,将大家的心思看得十分透彻,遂扬声道:“恭喜源弟。”
众人回神,立即你一言我一句地恭贺起梁源。
“恭喜梁弟一举拿下县案首,想必四月的府试也不在话下。”
“是啊是啊,放眼整个靖朝,还真没有十岁的县案首,说不准梁弟还能得个小三元呢。”
不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面带微笑,好似真的替梁源高兴。
对此,梁源只谦逊地笑着。
捧杀捧杀,捧到高处,再看他狠狠摔下来。
梁源深知骄兵必败的道理,万万不会因为这些人的吹捧而飘飘然,心高气傲认为自己真的有多厉害。
他能考中县案首,除去他二十来年的现代经历,更多是因为勤勉。
君不见,他在私塾从未荒废度日,在家中更是在自习室里学到深夜。
他付出心血与汗水,如今得到了回报。
勉强应付了众人,梁源随方东一道回了客栈。
苏慧兰老早和家长们等在客栈门口,翘首以盼。
她是既期待又紧张,期待源哥儿真的拿下县案首,又害怕源哥儿运气不好,输了赌约。
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苏慧兰一会长吁短叹,一会舒展眉眼,看得旁边的家长一阵稀奇。
也不知等了多久,梁源终于回来。
他信步走到苏慧兰面前,笑意深深:“儿子不负娘的期望,考中了县案首。”
“县案首?!”
在旁人的惊呼声中,苏慧兰喜极而泣,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此时,她也顾不上形象不形象的了,拍着梁源的胳膊,叠声道:“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语调哽咽,却满是欢欣雀跃。
明明回来的路上已经冷静下来,看见苏慧兰这般模样,梁源也忍不住笑起来。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苏慧兰拎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和梁源、方东坐牛车回杨河镇。
等回到镇上,梁源和方东先去了私塾,将考中的好消息告诉季先生。
殊不知,灵璧县出现一位年仅十岁的县案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季先生早已有所耳闻,此时端坐于书桌后,坦然接受二位学生的作揖礼。
他脸上是鲜见的喜色,言辞间满是自豪:“你们都是好孩子,为师为你们骄傲,但你们还需继续努力,戒骄戒躁,为四月的府试做准备。”
梁源、方东一脸正色:“是,学生明白。”
季先生捋须:“剩下那几个人,考得如何?”
他二人皆摇头,当时他们忙着看自己的成绩,看完后又处于考中的欢喜之中,也就没顾上那几位同窗。
季先生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属实欢畅极了,忍不住朗声而笑:“好了,你们回去吧,明日在家中休息一日,后日再来。”
二人恭声应是,相携离去。
方东还要回村,两人在私塾前别过,各奔东西。
梁源回到铺子上,赵荷花正在用鸡毛掸子扫灰,余光看见他进来,连忙停下动作,满脸喜色:“恭喜小东家!贺喜小东家!”
梁源摸摸鼻子,装作看不见苏慧兰揶揄的神色,只“嗯”了一声,加快脚步去往后院。
赵荷花继续手上的工作,感慨道:“小东家真厉害,我听说考那个县试的有几百个人呢,好些都是读了好多年书的,二三十岁都有了,小东家能从这些人里杀出一条路来,真是了不得!”
哪个母亲不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孩子,苏慧兰眼里都是笑,努力不让嘴角咧得太开:“我也没想到,源哥儿真给了我一个惊喜。”
苏慧兰看了眼赵荷花,递给她一两银子。
赵荷花手忙脚乱,压根不敢接。
苏慧兰硬塞给了她,只道:“今儿源哥儿考得好,这是赏钱,这几天也辛苦你一个人看铺子了,等会回去的时候再挑几样点心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赵荷花千恩万谢,回头干活都更有力气了。
苏慧兰踩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厨房,扯开嗓门儿:“源哥儿你晚上想吃啥,娘都给你做!”
梁源:“吃肉。”
苏慧兰:“吃肉不?”
母子俩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彼此都笑了。
梁源点头:“辛苦娘了。”
苏慧兰摆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多大点事,娘现在啊,就感觉这浑身都有力气,爬十座山都不成问题。”
梁源哭笑不得,等他娘出门买菜,转身进了屋,把书本收拾一下。
县试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府试。
今晚歇一晚上,明天再开始学习。
……
灵璧县,梁家。
梁守海散值回府,打算先考校盛哥儿的功课,再让厨房开饭。
刚绕过回廊,来到花厅,就被管家叫住了:“老爷,今日有人送礼上门。”
梁守海脚下不停,随口道:“直接送去库房,登记造册就行,不用告诉我。”
以他灵璧县父母官的身份,多的是人讨好他,上赶着送礼,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到他面前的。
管家觑一眼梁守海,欲言又止。
梁守海不耐,皱起眉头:“吞吞吐吐,到底怎么了?”
管家垂首看脚尖:“他们说是为了庆贺老爷教子有方,小小年纪就考中了县试。”
梁守海满头雾水,盛哥儿早就考过县试,如今都已经是童生了,那群人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管家伺候梁守海多年,光从他的微表情就明白他心中所想,低声说:“不是盛少爷。”
梁守海只有两个儿子,梁源和梁盛。
不是盛哥儿,难不成是梁源那个痴儿?
梁守海思及此,自己先笑了,梁源怎么可能考县试,他可是个痴儿。
管家见状,心一横:“是另一位,今日县试放榜,他考中了县案首。”
梁守海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梁源通过了县试,还是县案首?”
管家不敢看梁守海的神情:“是。”
梁守海彻底沉下脸:“他不是个……不是心智有损,怎么又考上县案首了?”
县试那几日他也在场,考棚里那么多考生,他还真没注意到梁源。
管家艰难咽了下口水,额头冒冷汗:“听那几个小商贾说,他离开后就不……恢复了,几日后又去了季先生的私塾读书。”
梁守海眯了下眼:“这么说,他只读了半年多的书,就去考县试了?”
梁守海转念又道:“整个灵璧县的人应该都知道梁源被我除族了,他们又为何送礼过来?”
管家抹了把冷汗,不敢接话。
前来送礼的都是家资不丰的小商贾,见识短浅,不比那些和梁守海关系匪浅的富商,估计是想着梁源身体里终究流着梁家的血,他又是个有本事的,老爷早晚会把他认回来,想着趁此机会讨好一番,日后也能得点便利。
可管家在梁家多年,又怎会不知梁源被除族的真正原因,更清楚老爷压根就没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
管家偷瞟一眼,梁守海正神情莫测地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可万一呢?
梁源可是县案首,盛少爷苦读多年,还有老爷亲自启蒙辅导,也才考了二十几名。
这么一想,老爷未必不会改变想法。
管家确实猜对了几分,有那么一瞬间,梁守海是想把人重新认回来的。
可这个念头只冒出个头,就被他彻底摁下去了。
若是梁源回来,盛哥儿说不准又要被他针对陷害,届时秀妹又该伤心了。
梁守海一挥手,冷声道:“你退下吧,日后再有人因为梁源上门送礼,一概不收。”
“还有,别把这事告诉夫人和少爷。”
不过是县案首,又不是六元及第,有的人考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
再者,当初可有高僧预言,盛哥儿可是文曲星命格,未来定会高中状元。
两者相较,高低立现。
梁守海推开书房的门,心中的天平早已倒向梁盛这边。
书桌后,梁盛正在读书,姿态端正。
梁守海不由露出一抹笑,慈爱可亲:“盛哥儿,爹回来了,今儿学了什么,跟爹说说。”
梁盛说起今日所学,边说边用眼睛偷瞄梁守海。
今日他去同窗家,回来的路上听说今年的县案首叫梁源。
梁盛让下人一打听,正是他那个天生痴傻的哥哥。
梁源十岁前不过一痴儿,一朝恢复,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成了县案首,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灵璧县,想必爹也已经知道了。
爹又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梁盛心里没底。
烛火摇曳,梁守海眸光明灭不定,片刻后,抚掌而笑:“学得很不错,盛哥儿再加把劲,争取下次院试一次通过。”
最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入阁拜相,到时候也能拉拔他一把。
梁盛一口应下,恨不得明天就去参加院试。
自从梁源离开,整个梁家就是他的了,作为爹唯一的儿子,他必须加倍努力,光耀门楣。
梁源考中县案首又如何,他如今只是一届农家子,没有优秀的教育资源,日后只会越来越困难。
说不准他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梁源还在童生功名上苦苦挣扎呢。
梁盛这般安慰自己。
*
对于渣爹和男主的小心思,梁源毫不知情,奢侈地睡了个懒觉,直到巳时才起身。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阳光从窗户跳进来,给地面铺上一层浅金。
铺子里客来客往,苏慧兰和赵荷花忙得脚不沾地。
梁源洗漱过后自己弄了口吃的,过去搭了把手。
整个杨河镇都知道杨河点心铺掌柜的儿子就是今年的县案首,许是为了沾点喜气和文气,来买点心的人更多了,都好奇又羡慕地看着苏慧兰。
要是他们家儿子能这么争气,恐怕他们做梦都能笑醒。
梁源被人用看大熊猫一样的眼神看着,面不改色,淡定如斯,笑着收钱,递点心过去。
中午到了饭点,该买的基本都买过了,才抽出空吃午饭。
刚放下饭碗,黄翠花拎着篮子上门,上来就道:“源哥儿真厉害,慧兰你可不知道,村里人听说源哥儿考了第一名,个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苏慧兰忍俊不禁,嘴上还要谦虚:“才第一场考试,后头还有那么多场呢。”
黄翠花抛给她一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你”的眼神,忽然转了语气:“差点忘了跟你说,昨儿夜里苏明坤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苏继宗和苏继祖都没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源崽考试的时候是周岁,县试时十周岁,虚岁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