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桃木大桌已经有一段历史了,是当年有名的国学大师赠予的,墙上还有一副《秋山落雨》的古卷,宋白忍不住手扶着那雕花架子,上面还有他小时候用小刀偷偷刻字的痕迹,为了这件事,他曾经被挨了揍。
在墙角那里有一个木制的小梯子,宋白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踩在梯子上,踮起脚尖在翻书的模样。
“那是小筠小时候拿书用的。”祁陆元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锦盒,表情柔和而温婉,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情,“他小时候个子不高,勾不到上边的书,有一次他又要去拿那本《阅微草堂笔记》,就拿书房里一个古董大花瓶垫脚,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想的,结果就从上面翻了下来,磕破了脑袋,花瓶也杂碎了,手上划了好大一口子,当时我一回来看到他躺在地上抽气的样子,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宋白一丝苦笑,下意识的摸摸手臂内侧,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祁筠了,这个身体也没有那道缝了三针的伤口。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可是他是个好孩子。”祁陆元回忆道:“他几乎是不哭的,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哭,就像他那时候都疼得自吸冷气了,她妈看得眼泪直掉,他还是冷静的告诉她,他不疼,不要哭。后来我就把祖屋那里的一棵老树锯掉了,给他钉了这个小梯子,这一晃眼也二十年了过去了……”
“……对不起。”宋白的声音很低,祁陆元还是听到了。
他推了推眼镜,“说什么对不起。”
“让你想起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我很……对不起。”
“不不不,这是我最珍贵的回忆,怎么会是不愉快的呢?”他浅笑着,然后把那个细长的锦盒递给他,“这本来是要送给小筠的,谁知道……”他叹了口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收下吧,你和小筠同一天生日,也算是缘分,也就你有心还来看我们俩老头。”
宋白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接过锦盒的时候差点掉下去,还好乔翊一把捞住了,打开盒子,一股清淡的香气缓缓飘出,犹如穿越了时空隧道一般,悠远而飘渺,宋白一看,里面安静的卧着一柄折扇。
“这是之前去上海的时候在古玩市场遇到的,是柄真正的蜀扇,我看样子保存完好,也就买了下来。”
宋白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扇骨选用的是檀香木,整体采用雕漆手法,镂空边骨,内藏极细小三十二张牙牌,扇骨是仿燕尾形状,扇骨钉铰则藏在里面,从外头看是毫无痕迹;扇面是白纸三矾,纸料厚洁,过来这么长一段时间,上面的泼墨字画依旧清晰飘逸。
“蜀扇是什么扇?”乔翊伸过脑袋看了一眼,兴趣并不是很大,当看宋白很喜欢的样子,心不由得跟着一软。
宋白难得的好脾气,翻了一面,解释道:“蜀扇即川扇,谈迁在《枣林杂俎》中‘川扇’条有记载,明亡时,钱谦益曾将蜀扇赠送给清豫亲王多铎,蜀扇亦为当时天下珍品。”
祁陆元点点头,“想不到小宋对这些也有研究。”
宋白楞了一下,“就看过一点书。”
这时候陶清平跟着走了进来,好像有什么事要和祁陆元商量,两人走进了内间,宋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看了一眼这个伴随着自己长大的地方,猛的就看到了在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天意弄人”四个字赫然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顺着他的目光,乔翊得意的一笑,他凑上前,低声道:“你以为我会不做任何调查的吗?虽然我认得出来,可是为了确认,我拿给祁教授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他儿子的字,你说还会有错吗?”
说着,他一口咬在了宋白的耳尖上,宋白一惊,整个人都僵硬了。
“阿白,不准你看别的男人,不然,我会生气的。”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狎昵的味道。
宋白的手忍不住紧了紧,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乔翊这个人就是这样,霸道而毫无道理的,他难道不是已经习惯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愤怒?!
☆、chapter36大海
下午的时候乔翊就带着宋白离开了,宋白难得一次没有异议,他回头看了眼那株依旧绿意盎然的大树,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被吴飞骗到树上下不来时,祁陆元站在树下喊,跳下来,我一定会接住你!
那个带着一丝丝烟草味道的怀抱,总是那么让人安心。
回到车内,乔翊正默默的抽着烟,他其实很少在宋白面前抽烟的,总是怕他不喜欢,可是这次他似乎有些急躁,宋白想开车窗透气,却被乔翊制止了,他的声音黯哑:“阿白,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我会的,乔翊。”透过后视镜,宋白看到乔翊的眼睛略微泛红。
本以为他会发什么疯,却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烟掐了,点了火,一言不发的就开了车。
车内非常的安静,宋白有些疑惑的看着乔翊,他似乎在想什么,那专注的表情鲜少出现过,过了一会儿,车就开上了高速。
宋白靠在车座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大概是情绪起伏大了点,他确实有点累了,而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耳边模模糊糊的听到了呜呜的鸣笛声,他悠悠转醒,空气中是一种湿咸的味道,他楞了一下,就看到车外乔翊正背对着他,和一个陌生人交谈。
他打开车门走出去,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耳边是哗啦哗啦水打沙滩的波浪声,海风轻轻的吹拂过来,是一种咸涩的苦味,黏在皮肤上并不是非常舒服,可是宋白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种从胸腔起把所有的闷气一口吐尽,喧嚣似乎离得非常遥远,那迷离的灯火就像是晕开的水彩一般绚烂。
这个时候乔翊回了头,一看宋白,立刻就裂开了嘴,龇着牙兴奋的晃着手里的钥匙:“阿白,我们出海吧。”
宋白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双手环胸,似乎没有听到乔翊的话一般,那表情如此深沉。
乔翊带着宋白上了游艇,他似乎对晚上出海兴致很高,甚至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宋白看他走向船舱,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开船?”
“当然。”乔翊一个上前,靠在宋白的身上,亲昵道:“放心吧阿白,我有证的,而且……我怎么可能把你放在一个危险的地方呢。”
事实证明乔翊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他将船开离了海岸,宋白趴在边上,目光微深的望着海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当他们四面环海的时候,乔翊将船停了下来,他拎着一瓶酒走出来,坐在甲板上,然后拍拍旁边的位置,“阿白,过来陪我坐会儿。”
宋白仿若未闻。
乔翊其实很是黯然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对宋白他是放不开也不愿意放开,可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宋白这样淡漠的忽略他。
他一直以为,只要阿白还在就好了,他乖乖的待在自己的身边,不要老想着逃离,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不可能的,每次看到他的背影,乔翊总觉得他里自己好远好远,远到自己再也碰触不到一般。
他有些烦躁的抽了一根烟出来,刚点着就看到宋白突然转身,走了两步就到了乔翊跟前,伸手一挑,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乔翊的手背,将他手里的烟抽了出来,然后慢条斯理的叼在了嘴里。
宋白抽烟是非常有味道的,青涩中带着一丝妩媚,看起来格外的诱人,船上的灯光微弱,照在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声音异样的带着性感,“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特别希望能住在海边,因为书上总是说,大海,是自由的象征,蔚蓝的,无边无际的。”
祁筠小时候非常渴望到海边,但是却鲜少有机会,他更多的是透过书籍,透过画册,那种美到极致的文字让他无时无刻的做梦,梦到自己飞过了天际,就像海鸥一样,在这片神秘的海洋翱翔。
“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天天看,看到你腻为止,好不好。”乔翊站了起来,和他一并站在船边,他看了眼手表,在指针走向十二点的那一瞬间,他眯起了眼睛:“生日快乐,祁筠。”
砰!一声巨响从海面腾升而且,宋白整个人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无数的烟火仿佛是从海岸线喷发而出,一个接着一个的绽放在了天际。
无尽的的海面顿时变得五彩缤纷,仿佛无数的金粉洒落在了海面上,四周整个亮堂了起来,只见远方突然竖起四个极大的荧光牌子:生日快乐!
“喜欢吗?”烟花放了好一会儿,直到四周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为了这几分钟,老子可费尽心思了,怎么样?”
乔翊靠在桅杆上,眯着眼睛看过去,四周已经陷入了一片黑寂,他突然说:“阿白,我很怕,怕好多的东西。”
“你也会有怕的?”宋白讽刺般的一哂,“怕你作恶多端堕入阿鼻地狱?”
乔翊伸手环过他,宋白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脱,他将下巴抵在宋白的肩膀上,然后声音有些郁闷:“怎么又瘦了?”
“乔翊,我经常在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确实,如乔翊这样的条件,他要什么没有呢?为什么就一定是他呢?只要他愿意,各式各样的比宋白好的多得是,何必又自讨苦吃非他不可。
他们两个就像是一对刺猬,只要一靠近了,最会伤得对方遍体鳞伤,可即使这样,乔翊还是不要命的去拥抱他,就算疼死了,也不愿意放手。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轻叹:“因为你是祁筠,那个……我爱的祁筠。”
因为别人都不是你,所以其他人都不行。
“你知道我之前很混的,因为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怕,我甚至拿把刀割腕,就是想试试看人在失血的情况下能支撑多久,可是最后被陈二发现了,然后我自己一个人去喜马拉雅山脉,那次凑巧遇到了大雪封山,我一个人不断的爬,不断的爬,那里什么都没有,白色的,冰冷的,我总觉得有人在叫我,再往上,再往上一点,然后我就会看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后来呢?”
“后来?”乔翊低笑了出来,“后来都是我在做梦,我倒在山上了,人都被雪盖住了一大半,就剩下个脑袋,那时候我还以为我死了,因为我看到她了……嗯……我妈。”
乔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到底是命大没死成,我又被路过的人救了下来,那时候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吧,但是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总是在想,到底我死了,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真是可惜,你现在可以试试看,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你就会发现到底有没有变得不一样了。”
“不可能的,我现在不会了,我现在很怕死……我怕我死在你之前,那该怎么办呢?我怕该我的报应报在了你身上,我还怕你……你不要我了,我很胆小的阿白,我已经承受不了再失去你的痛苦了,所以……不要走。”
不要走是吗?宋白低声笑着却一言不发。
沉寂的海面风渐渐大了起来,乔翊忙碌了一天大抵是累了,靠在一旁睡了起来,宋白安静的站在一旁,嘴里默念着那句诗:AlorsquejeMelimiteraiàfairefaceàlamer,leprintempsdoux,lesfleursé
迎着第二天的朝阳他们回去了,宋白一夜未眠,转身就回了房间,乔翊则兴致勃勃的开始想今天的午饭,就在这时有人按了门铃。
来的是鲜花店的人,他捧着一盆包装精致的银皇后问道:“请问宋白宋先生的住处吗?”
“……是。”乔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谁让你过来的?”
“抱歉,我们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这是宋先生的银皇后,能麻烦宋先生出来签收一下吗?”
“他在睡觉,没空。”说着,乔翊翻翻白眼,“送什么银皇后,有病,拿回去拿回去。”
“不好意思,客人已经吩咐了,务必今天送到,如果宋先生不方便的话,能麻烦您签收一下吗?”
乔翊皱着眉头显得有些不乐意,突然又想,不收的话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于是大笔一挥就签了字,进门的时候顺便把邮箱里的信件拿了出来。
刚放下盆栽,那封黑色的信封就掉了出来,乔翊奇怪的拿起来,是宋白的。
全黑色的信封血红色的字迹,看起来格外诡异,他看了眼楼上没有什么动静,便悄悄的跑到厨房去,拿小刀一点一点的将信封粘连处划开,很快的就看到了数十张的露骨照片。
乔翊的手紧了紧,压在脾气一张一张的看过去,甚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他……!
难怪,难怪他当时会那种表情。
乔翊走到客厅,将银皇后上面的贺卡扒了下来,随手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chapter37死亡
最近一段时间乔翊似乎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催宋白记得吃饭,每天一早就出门了,宋白也乐得清静,摸了把钥匙就出了门。
他似乎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在中央广场附近,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宋白!”
回过头,是个陌生的面孔。
再确切一点,是个有点熟悉的陌生的面孔。
他头上戴着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