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婴宁却发现自己不在原先的位置,身旁的云羽也不在。
片刻后,她低头去看自己透明到不正常的双手,意识到了不对劲。
周围皆是一片白色轻纱随风而动,白玉制的石砖光洁照人,却无端地透出几分冷。
婴宁没有看见人的踪迹,但也发觉自己不在英召宫附近,她冷静地观察着所处环境,并没有急着行动。
汉白玉制石砖,只有帝君所在的云宫和少有的几处祭祀场地才会有,但这些都被她一一排除。
因为都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对不上,至于前者虽然婴宁并没去过,但光凭借眼前女子卧寝般的布置,她便断定不会是云宫。
这样的话,只剩下一个地方——那位传说中九重天帝君的唯一挚爱,宠妃凌霜的宫室。
果然,下一瞬响起的脚步声证实了她的想法。
“果真是聪明。”一道动听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听者不由得心神愉快。
婴宁从薄被软衾中起身,抬眼去看离自己几步远的美丽女子。
那女子身后还跟了个熟悉的面孔,一双标志性的鹿眼此刻却警惕地看着四下。
正是那位很久之前来“请”她,却被晏楚直接拒绝的小仙娥。
婴宁心里有一刻是诧异的,自己居然能记住对方,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可她就是记住了。
被她那双眼睛盯着,扫扫哆嗦了一下,但意识到不能在身边人的眼下露怯,倒也很快调整了过来。
婴宁被夸,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节,开口问道:“凌妃今日将朝夕带来此处,是为何?”
她没有说“掳来”已是有礼貌,读了很多书,如今的婴宁学会了遮掩锋芒。
万剑冢的人将她宠坏,而剑灵却在跟着晏楚的这几百年内,学会了收敛。
发现挑不出对方的毛病,凌霜以袖掩唇笑了笑:“你不是有名字吗,怎么在我面前又称自己为朝夕?”
婴宁只说:“禀凌妃,朝夕便是婴宁,婴宁也是朝夕。”
回话时,她其实隐隐猜到了对方执着于将自己“请”来的目的,无非是和那位久居高位的人有关。
扫扫看了一眼凌霜忽然凌厉的面色,突然间大喝一声说:“放肆!竟敢在娘娘前玩笑。”
婴宁闻言将视线投向对方,目光没有半分的指责,却让那名小仙娥陡然间感受到一股悚然的意味。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来自神剑的压制,少有人能无视,婴宁平日里不会将这股威压随意投掷,今天也是头一回用。
一味的忍让并不会带来很好的结果,她从来都明白。
凌霜清丽的细眉挑了挑,往后一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扫扫抖着身子,面色一白,仍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她再也不敢轻视这位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剑灵,本以为对方只是那日被抱在怀的菟丝花,今天看来却给她一种不亚于凌霜的上位者气魄。
见最后一人走了,凌霜索性不再试探,而是直接说:“我希望你离开。”
婴宁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也开了口:“您是在担心,我与那位还会有交集吗?”
凌霜点了点头,她本就是一直陪在天戈身边的人,可心里却没有半分对天戈的爱,直到对方休憩了五百年,让她真正开始恐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爱上了这位九重天的王。
在那五百年中,虽说她仍是往日光鲜亮丽的宠妃凌霜,可挡不住有觊觎的目光投来,带着粘腻贪婪的掠夺意图。
于是她骤然明白了,自己能在九重天得到的唯一庇护,就是来自那个男人。
而眼前人的出现让她真正感到恐慌,她必须抓住天戈。
可如今的天戈哪怕醒来很久,对她也是如往日一般温柔,可本体是青鸾的凌霜,仍旧能感到对方对自己的那些子情意也在醒来后消失殆尽了。
这些年来,她找了很多人,也托了不少人来问,这才明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到底是谁。
婴宁不知道她心里在怕什么,干脆说道:“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对那位也没什么想法。”
她这话石破惊天。
凌霜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婴宁继续说清楚:“我很快便要去天碑解除命契了,届时不再是神剑朝夕,我会自请下凡。”
凌霜有些惊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了想,作为妃,凌霜其实知道很多内情:“难道是因为你家主人的那位红颜?”
婴宁摇了摇头:“不是,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届时可能会找您来要一张通行符箓。”
天上的半仙如果下凡必须要有通行令,而通行符箓正是通行令中的一种,只有少数的几人有权能施与,眼前的凌霜正是其中一位。
凌霜看着面前的少女,对方唇色是浅色的粉,一身绯衣如新,但像不能久留的萤火,她突然间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一切会不会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包括今时今日的自己会将她请来?
凌霜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脑中便是悚然,这得是如何聪慧才能如此通透且了解每一个人。
“晏楚那边……你说了吗?”凌霜问她。
只见婴宁点了点头,口吻尚有些不确定地道:“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毕竟自己在对方的二次昏迷时,也算是表明了想法。
凌霜目露复杂之色,突然开始羡慕起眼前人的开阔。
婴宁还能走,可自己却如同一只笼中鸟,不能远游,也无法离开。
况且恐怕眼前的剑灵不知,她的灵体是晏楚花了大代价自万剑冢召来的。
她也开始同情那位晏仙上,从扫扫那日的描述中,这位终日生人勿进的男子竟然有朝一日会将异性抱在怀里,这是否代表着其他的信号?
谈到那日,两人亦开始了闲聊。
婴宁面色如常:“那日是为了让紫气渡至朝夕的灵体。我的这位剑主只喜欢那位云姑娘,我亦是祝福他们,若有可能的话,希望娘娘也去帮上他们一把。”
凌霜此时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滋味,突然为先前自己的猜测而感到羞愧。明明是赤忱的主仆之谊,竟被她想歪。
但凌霜心中却总觉得不是这样。
眼前的少女情智未开,可她却知道,如果只是渡紫气又何须将人抱在怀里?可这种事情她没有同婴宁去说,因为剑灵去意已定。
若下凡,说不定会有更适合的人出现,那位痴情种如何看都不是良配。
凌霜突然生出的同情将她原先的些许自卑压了下去,自己身上系着同族的命运,因而走不开、逃不离,虽有些不幸,可那位斩尽妖魔千年的仙人或许更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什么。
最后,婴宁起身与凌霜告别时,看看对方头上碧绿的芙蓉冠,像是纠缠了眼前女子的一生。
凌霜突然叫住她:“你不要怪阿央,她的主人是吾同族,是我授意让她带你过来的。”
已经走出很远的少女顿了顿脚步,很快便抬脚走了。
凌霜松了一口气,知道婴宁不会去怪阿央,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在视野中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