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上白玉京

确切来说,婴宁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严格意义上,这次算是她第一回能自主踏出英召宫这片狭小的天地,来到这里有些时日,她心里想着事情,也说了出来。

“能不能结束之后带我去见见天碑?”听了天碑无数回,却没见过对方“真颜”,倒是可惜。

晏楚知道她在想什么,算了算时间,倒是点头应下了。

“可以。”

收到肯定答复,婴宁的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彷佛还忘了就在不久之前和剑主的矛盾。

见她开心,虽然不理解小姑娘说来就来的情绪,晏楚也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收好帖子,小竹开始念念叨叨,一边说着要有相衬的衣物去赴宴,一边又念叨着自己好久没见的一些朋友。

婴宁起初听他念叨,感觉有趣,到后来还想听时,腕上沉寂很久的血线却开始隐隐发热,她面色变了变,只得不情愿地回到本体中,去抵抗血线的生长蔓延速度。

这东西比较诡异,恶心人的是会定期发作,是个外人看不出的古怪东西,就连湛卢也是婴宁说了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思量很久最终将其归结为“诅咒”一类。

婴宁只能寄希望于早些解去命契,或许断了与剑身的联系,她还能有些活下去的可能。

宴席筹备期间,小竹仔细地擦拭窗上挂着的风铃,婴宁偶有一日去看时,发现自己好像从始至终都隐隐忽略了某个细节,就像这柄风铃,也如同她曾经存在过又消失了的记忆。

风铃形状古怪,青色为底,黑色勾着边,勾勒出几分别样的美感,但自上回响起后便没再响过了。

婴宁看了看便将目光收回。

到了赴宴那日,小竹早早便起了,雀跃地在竹舍中环绕,本来还以为他不喜赴宴的婴宁,也后知后觉的认识到,对方的热情似乎并不小。

也不知是何等人物开的宴。

九重天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出了英召宫,便只有那位性格古怪、喜欢扮作女子的容昕,要说的话,或许还有在剑冢时被她拒绝的某位仙者。

对方仙姿灼灼,当时的婴宁尚且年幼,被对方皮相闪了眼,险些择了主,最后好在拒绝了。

湛卢说,她好像是将那人狠狠得罪了,神剑不是一般的东西,哪怕只是结了一半的初契,再中断时,那人受的伤也够其吃上一壶。

婴宁腕上的血线也因此极速蔓延,也是那次,偶尔发作的反噬提前了许久。

她自恃不怕疼,可对方走后的那次痛楚却远超之前的所有,那种痛苦就连灵魂的最深处也躲不过。

彼时,湛卢守了她七日七夜,见她醒来又笑又骂。

经此一役,婴宁再也不敢随便择主,尤其是实力强大的仙者,这也是她后来选晏楚的原因。

今日晏楚换上了小竹精心准备的白衣,袖口扎了金线。

出英召宫时,路经仙府的小仙娥皆是一副惊愕模样,但稍后也都恍然,毕竟是帝君的宴,这位也不得不去。

穿过重重的云雾仙山,婴宁看着周遭大同小异的仙府,心思全然不在原地,她着急去看天碑,而不是身旁走过的半仙们。

仙侍准备了颇足的桌案与吃食,设宴之地定在帝君宠妃凌霜所在的仙池前。

小竹看的眼前的大场面,有些咋舌。

一向被用于证道的天阶此刻被白玉所制的桌案铺排开来。

晏楚和小竹被安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不短的矮桌上有各色仙果灵食。

可对婴宁来说,这些没有半分诱惑,她是剑灵,没有食欲,哪怕能尝出味道,但也对她没有几分吸引力。

赴宴的熟人不多,婴宁只看到了容昕,对方面色恹恹,像是受了严重损耗,他膝上放着把自万剑冢中拿出的剑,正是长浔的本体。

器灵们与仙者分席而坐,被安排在外侧的一处汉白玉石阶旁。

婴宁在小竹眼神和手势的示意下寻了个位置,撩起绯色裙摆,安然坐下。

长浔来得像是比她要早上些许,见她来,哼了一声,引得周围的少年少女齐齐看向他。

婴宁早已习惯对方不知所谓的举动,没去看他。

被器灵或是鄙夷或是好奇地盯着,长浔的面色不算好看,少年恶狠狠地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像是一头宣示领地的小豹子。

只此一句便成功劝退了想要和他结交的其他器灵。

让婴宁没想到的是,这些器灵不似其主,有不少对她抛来好意的。她是晏楚的剑,按理说不会被欢迎。

一位头上梳着双髻的黄衣小姑娘凑上前来,歪着头与她说话:“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婴宁看着对方尚显稚嫩的小脸,倒是没有不答,可就在她张口想说些什么时,刚才还摆着臭脸释放冷空气的人抢了她的话:“她和我都是刚来的,自然不会认识。”

小姑娘看了看婴宁与刚说话的长浔,目光若有所思,思考的模样憨态可掬。

片刻后,小姑娘复又凑到婴宁身侧,衣摆接着衣摆,在长浔不太好看的面色下,轻轻贴着婴宁的耳说道:“我叫阿央,你和这人是被订了灵契吗,依我看的话,不如换个人,我哥就比他要好上许多。”

九重天契约繁多,灵契是较为常见的一种,用于器灵之间的“联姻”。

但婴宁哪里明白,她正要摇头拒绝时,对方不知从何处推来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那少年面颊白皙,唇瓣红润,因为站不住险些要往婴宁身上扑去。

长浔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睛,伸出手就要去拦,黄衣小姑娘见状便去拽他。一个躲一个拦,再加上还有个动手捉人的,场面瞬间热闹起来。

就在四人手忙脚乱之时,威严的声音响起。

“天戈帝君到,肃!”是高束发带的女仙官在提醒众人帝君已至。

在这道声音下,场上的仙者纷纷俯身倾倒,瞬间跪了大半,婴宁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没有行跪拜之礼,她的那位剑主便是其中一位,非但没有跪,反而在面色淡淡地饮着酒。

“不用跪,都起身。”一道悠悠的男声不急不缓,婴宁无意中对上了出声之人的小半边脸,看到了对方微微上勾的眼尾。

身旁原本谈笑着的器灵们纷纷换上恭敬的神色,婴宁却变了脸色。长浔就在她身边不远处,成功看到了少女面色骤变的整个过程。

婴宁抬脚便后退,连身旁要栽倒的少年都顾及不上,少年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那位天戈帝君虽然地位尊崇,可也不是洪水猛兽吧?

长浔拧着眉头,其实他也不愿意跪,他看着面色不太好的少女,道:“你怎么回事?”

他这时知道压低声音,拽起婴宁躲在一处桌案前半蹲着,此处人多,若不是刻意用神识去扫,不会发现他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跪下的事实。

婴宁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扎眼,于是她将目光放平缓,看着远处的身影,逐渐冷静下来。

没人知道,她心里的起伏有多大。

那人竟是仙侍口中所说的天戈帝君,对方穿着银纹青袍,嘴边一缕淡淡的笑意,手边还挽着个容色极为出众的美人,头上的玉冠颇有光泽,高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到老熟人,可以说很是意外。

本就该想到的,五百年前的那位仙者就是众人口中的帝君。

当时,对方修为高深,头上有三花聚顶,翻遍天地间,这种人也都是凤毛麟角,

之前是她没有想到这茬,看到这人,入骨血中的痛便好似卷土重来。

听到长浔的话,婴宁无暇理会,她避开对方抓来的手,看向被推到自己身前的陌生少年,陡然出声问道:“天碑该怎么走?”

那少年看着婴宁略显苍白的面,本来害羞的神色渐渐稳住,听到她的话后思索片刻才道:“天碑在我等平日里触不到的地方,但离此处倒是不远。朝南面走,若是见了一棵大树,便不远了。”

他耐心地将天碑的具体方位一点点告诉婴宁,虽然疑惑对方为何发出此问,在少女道谢完毕欲走时,少年低声叫住了她,“那个,你好,我是阿央的哥哥,叫阿凛,能问问你的名讳吗?”

仙乐奏响,婴宁拨开周围拦路的器灵,不回头道:“婴宁。”

长浔面部一黑,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若不是自家的剑主治下严格,可能也跟着去了。

剑主同剑灵间是有感应的,婴宁也清楚晏楚必是知晓自己的动向,于是也没同对方说。

她一则是因为看到那位帝君就浑身泛痛,二则也是想亲眼看看天碑。

顺着少年阿凛指的方向,她很快找到了天碑的所在,但正如对方所说,器灵是不能凭借化形后的身躯靠近的。

天碑全名九重天碑,据说九重天还未存在时,便有这九座方碑,记载着无数玄妙的典籍。

天碑前无人守卫,只有来自它本体上的仙气罩阻隔了非人之物的靠近。

靠近不得,婴宁长舒一口气,抱着双膝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罩子心里安静至极。

终有一日,她能一个人安全无虞地进到这天碑前,届时她不再是谁的器灵,而是一个和人地位平等的个体。

还未等婴宁再去瞧上几眼,心头霎那间浮上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慌乱,婴宁面色恍惚片刻,陌生的感觉让她感到茫然,紧接着,便是石破天惊般的悸动感。

意识到出了事,少女毫不犹豫地起身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