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坑了。
“敢,点,我?沈游方,现下本侍卫亲了你,你以后就是本侍卫的人。”李庚年抬手就支在沈游方脑袋旁边,将他抵在车壁上,一手指指自己鼻尖,一手指指他恶狠狠道:“以后我俩,我是上风,你是下风,明白么?”
“……”沈游方微微眯起眼来看着他:“你知道什么是上风下风么……”
“怎么不知道,上风就是在上面,下风就是在下面。”李庚年白他一眼,解说得通俗易懂,“本侍卫顶天立地的男儿,你瞻仰本侍卫的雄风,这点亏就先吃了吧。”
“……”沈游方内心对李庚年这顶天立地的男儿乏善可陈的理解能力报以哀悼,素淡笑着,点点头:“好,往后我都让你在上头,永远都让你在上头。”
袖子断掉的李侍卫此刻感觉自己担忧的终极问题得解,总算舒口气,终于四仰八叉坐回软垫上,满足道:“啊……还是你的马车坐着舒服啊……皇城司的根本没法儿比……”
沈游方放下马车的帘子,往里头坐在了李庚年身边,挑眉对他笑了笑。
“李侍卫,我也挺舒服,试试么?”
李庚年轻笑一声拍肚皮:“试就试,怕你!”
片刻后。
马车里头传来李庚年真实的震惊:“……哎?沈游方,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嗯……”
“你这不是在上面么?”沈游方低沉的声音平静道。
“是在上面,可是……”
“不喜欢?”男子低低的笑声传来,“那我们换?”
“不不不,不要……嗯……”
“好,那换回来?”
“啊不……沈,游方……”
“嗯?”
“……别说……还……挺舒服的……嗯……”
“……”
“……不过,你这车上,金银财宝都在哪儿呢?”
“没有啊。”
“……没有?!”
“我把东西留给玲珑了,自己赶了马车就出来了。”
“……等等,嗯……你给我出去。”
“不出。”
“退出去!”
“李庚年,你就喜欢我的钱?”
“对啊,不然呢?”
“那我以后,再赚给你好不好?”
“……赚多少?……嗯,轻点儿……”
“你想要多少?”
“要……嗯,要够……良田美妾……”
“……美妾?!”
“啊痛痛痛!……嗯……那就良田好了……”
沈游方咬着他耳骨轻轻道:“好,那以后北疆能看见的地,我都买给你,你只答应我一件事……”
“嗯……”李庚年轻皱着眉头,隐忍地在身上喘息,“什么事?”
沈游方一手扶着他腰际,一手扣住他后脑将人深深吻住,好一晌才放开他,温柔望入他眼中道:“往后你跟着我,我待你好,你要开心,比天下所有人都开心。”
李庚年平白的脸上渐渐绽出笑来,这笑在沈游方眼中幻如一树枯枝瞬绿,一捧香卉转红,可李庚年却说:“哎,不行啊……”
沈游方动作一顿,好笑:“怎么还不行了?”
李庚年趴在他肩上笑,“你忘了,还有皇上跟温员外呢……我怕是比不上,你定个低些的罢……哎,北疆第一开心怎么样?”
——听上去好土。
沈游方撇撇嘴,免为其难:“行,那凑合罢。”
不过真的还是觉得好土。
沉默一时,二人沉闷的笑声不约而同从马车中传出来,官道上清风吹拂沙尘,那笑声落入风里,渐渐在春暮中飘散。哒哒车马声悠然行在官道上,素布帘子将天与地之间格出这一小方天地来,夕阳落辉,当中一腔的情,一腔的暖,搁在里头再散不去。
沈游方执着鞭子在前头赶马,李庚年盘腿坐在车里抬帘子望向车外,晴翠遍地,草野芳香。
他突然觉得齐政当年的话很对。
紧追慢赶,道阻且长,人从来不是要去追什么功名利禄,这一世也不是去追什么荣华富贵。
盼只盼开心。
而他今后,要做北疆第一开心。
☆、第120章【往后都是好日子】
入了五月后,温彦之同方知桐几人一道去踏了几趟暮春,日头便逐渐比前头长了起来。可温府里头依然是天亮后就不见温老爹和两个哥哥了,甚至连温彦之姑父都愈发不见人影。
忙的不止他们,新科毕了,齐昱也和六部一道着手分布中进试子的职务,好些日子得不着空溜出宫看温彦之。工部那头开过几次内会,温彦之还被叫去囫囵听了两回,也就凑个人头,他一个员外倒是没什么话权。
于大事上,齐昱并不想拖沓辞殿禅位,一两年也都免了,只将大典定在八月下,正赶天辰司拟算出的大凶星相,托词禅位可逢凶化吉,算作在退位时候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由此温二哥便日日闭在礼部司院里和薛侍郎、蔡尚书紧锣密鼓定诏改约,偶然回一趟温府只为陪陪有孕的媳妇。
到月中时候,因内史府要整合春季的史料与庆元帝起居注录,吏部告温二哥说,温彦之还是得去帮衬,毕竟内史府人手确然是不足。
于是温彦之便收拾了,穿官袍入宫。
内史府还是老样子,一院的书墨气味混着花笺香,沉棕的书架上一摞摞的史料放着。
内史监曹不韪毫无意外地没评上大学士,不过他还来不及抹眼泪伤心,他儿子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孙子。想必是家中欢愉,是故曹不韪近来日日脸上挂着笑,逢人就孙子孙子地挂在嘴上,于编修之事的章页上也就对下头放得松了些,带得一府上下其乐融融。
温彦之突然好奇他不在时,曹不韪是怎么坚持着日日给齐昱录史的,一问之下,曹不韪却指了指府院里一角,笑说:“新来了个后生呢,近来都是他暂代舍人,今日留这儿帮忙的。哎,还是年轻人有劲头,瞧着挺好。”
“……后生?”温彦之僵僵扭头。
顺着曹不韪指头看去,只见一白面细颈的青年人正穿着一身沙青色官服收拾着花笺,模样挺出挑,察觉温彦之看过来,还点头哈腰同温彦之作揖,脸上笑意盎然:“温员外,久仰久仰。下官拜读温员外过去注录,详实生动,评述万全,所录今上确然仁爱英明,威严非常,读来甚为感动,实在自愧不如。”
温彦之微微颔首:“不敢当。”
手下理着花笺不觉就变重变快起来。
曹不韪莫名道:“早该请你来帮忙了,彦之,这多快啊……”
温彦之唇角扯了扯,理完分到自己手中的最后一摞,从手边花笺当中抽出一沓空白的,瞥了院角后生一眼,向曹不韪道:“今日既我来了,便由我去录史罢,曹大人。”
“诶?”后生惊诧一瞬抬头,“温员外今日有空?不是家中有事儿么?”
曹不韪没来得及反对,温彦之已抓起自己方桌上的布包软炭,挺直了背脊就往外走。
——这就是家事。
御书房里,齐昱正被一堆折子压得直皱眉头,喝下一口浓茶,忽听周福说温彦之来了,还以为有什么急事,颇担忧地从案上抬头来看,结果却见温彦之捧着摞花笺捏着软炭进来了。
齐昱缓缓将手里折子搁去一边:“……这是怎么了?”
温彦之跪坐去了屏风后头,面无表情:“今日去内史府帮忙,就来瞧瞧你。”
齐昱能瞧见温彦之自然高兴,也不管那许多,只道:“那你坐近些,”他抬手拍拍旁边让周福加个凳子,“来,坐这儿。”
温彦之把花笺往矮桌上一铺,轻咳两声,肃容沉声道:“皇上容禀,臣为史官,便为录史,该当安坐此处,怎可上殿与皇上同坐?昔有近臣与君主同席者,窥帝政令,用帝授印,以为乱政,此不可取,臣,望君以止。”
齐昱听了会儿,算是听出门道来了,支着脑袋无奈道:“温彦之,你又闹什么别扭,我可好不容易才见你一回。”
“没闹。”温彦之低头拿软炭在纸上刷刷刷。
——这还没闹呢。齐昱好笑地活动着肩背,站起身来走到他后头,蹲下来环抱住他:“你气我不去瞧你?近来政事多啊,小呆子,我走不开……”
温彦之头也不回:“是走不开,还是因殿上别有风景?”
齐昱莫名其妙:“……风景?”
他扭头四下看了看,这御书房里头不就顶天立地几架大书柜么,近几日批着折子连熏香他都快闻吐了,还能有什么风景?
别有风景,那就是说人了。
转念细想了想,他勾唇一笑,勒着温彦之的腰就把他匡到腿上坐了,“小呆子,你是不是吃醋了?为那个……什么初?”他转身问周福,“昨日那暂代的舍人叫什么名儿?”
周福笑道:“禀皇上,杜初。”
“你瞧瞧,”齐昱笑盈盈凑在温彦之耳边上说,“我都记不得他名字,别生气了。”
耳朵被热气烘得怪痒,温彦之心烦地抬手要揉,手又被齐昱给捉住亲了亲,回头见齐昱一脸的自得:“哎,我家温呆呆吃飞醋了,我这心里怎就那么舒畅呢。”
温彦之恨恨落手就掐在他大腿上,字字道:“你要是记得他名字,宗世阁里头也不必议了。”
齐昱笑着哄他:“我记那个做什么。”他细细亲了亲温彦之脸颊脖颈,心满意足道:“想你都忙不过来,我如何有空去管别人?小呆子,我累得眼睛疼,脑袋也疼,全身上下都疼,你得先亲亲我。”
温彦之捧着他脸,在眉心亲了亲,薄唇微动告诫道:“你不准想别人。”
齐昱将他带近便是一吻,深深看着他笑:“好,朕遵旨。”
.
是夜里温府女眷带着温彦之一道吃着饭,座上大儿媳绘声绘色讲了个外头听来的笑话。
温彦之同侄子侄女一道笑,温母和二媳妇也笑得直不起腰,可二媳妇没笑一会儿却是眉头慢慢紧皱起来,青白了脸色,捂着肚子艰难呼吸道:“母亲,大嫂……我,我肚子疼……”
温母和大儿媳变色相顾一眼,急急问:“怎回事?这产期还有一个月呢。”
寒翠连忙起身扶母亲,瞥眼看向母亲肚皮时却是脸色都变了:“娘,娘你……衣裳怎么湿了?”
“不好,是早产。”大儿媳妇眉目一肃,登时呼喝仆从帮衬来将二媳妇往后院儿抬,一时家中忙乱起来,请大夫的去请大夫,请产婆的去请产婆,温彦之急急着人备马,上了马就提鞭往礼部赶去请二哥回府。
温熙之正在礼部院里与薛轶争执一条诏文,部院里头一室的散乱纸张铺在桌上,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一见温彦之忙慌冲进来,他预感不好,拧着眉头问:“家里有事?”
温彦之风尘仆仆喘息着,抖着唇道:“二哥,是二嫂她……早产,羊水破了。”
下一刻他只觉身边赭色人影一闪而过,回头只见自己打来的马匹已然被二哥骑上就疾奔而去了。
温彦之速速别过礼部就往太医院跑,又寻小太监去拜托周福备车与太医一道出宫往家里赶,待他回家时候,夜色已上,华灯正浓,一院子仆从家眷守在后院儿老二的园子口上,满场的紧张,产婆大夫也来了。
见了温彦之带太医来,温母一颗心都悬起,扑在大儿媳肩头哭上了,说老这样,可怎么是好。大儿媳妇左手扶着温母,右手挂着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温彦之担忧地进了园中,见二哥温熙之正一身孑然地立在园子里。
这个朝中翻手云雨的重臣,此时只能看热水布帛一道道送进去,听闻内里妻子痛呼,想进屋没法进,想做什么也没法做,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一容冰川似的面容上,此刻是沉眉紧缩,目含急火,口中不甘絮絮道:“难道真是恶报……”
“二哥,别急,会好的。”温彦之一句句安慰他,“早产虽凶险,可二嫂她心善,吉人自有天相。”
“父亲,小叔,”寒翠眼睛包着泪花看向温熙之和温彦之,“娘这次会不会有事?”
温彦之正想要问何来“这次”之说,温熙之却右手抬起来摸摸女儿脑袋,沉沉道:“寒翠,你先回屋。”
内里太医与产婆劝力的声音此起彼伏,温二媳妇的声音痛苦地哽咽,低沉地声呼。温久龄与温旭之闻讯匆匆赶回的时候,温母已经在院中哭脱了力,大儿媳妇也红着眼睛陪坐在院里石桌边,只一心念经祝祷。
温家老二颓然坐在房前石阶上,里头一声一声的哭叫直如一刀一刀割在他身上,他不时起身,问来去端送净水与血水的下人,所得之话皆是“未生”。
“熙之,”温旭之担忧地坐往他身边,“别担心,太医在,定不会有事。”
温熙之哑着声音沉沉哽咽:“大哥,这是恶报……这是我害了玉萃……”
“不是,绝不会是。”温旭之拍他后背,肃容劝道,“那事过去多少年了,当年也是我和爹下的手,你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