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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再拜朝廷宗庙以示附属忠诚,随即上了喜轿在乾元门外等候。龚致远一身喜庆的红色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瘦瘦个人胸前绑着个大红绸花,怪好笑的,温彦之和谭一秋凑在迎亲队伍里头捂着嘴憋着。

“你们想拴还拴不上呢,笑什么。”李庚年从后头推他俩,几人笑闹阵,商量起闹洞房的事儿,又随仪仗迎了公主入亭山伯府大门。

节礼拜堂之后,因此次婚宴乃天家命光禄寺操持,今上亲授,故来拜礼吃席的朝中官员不在少数,虽大约不熟的人等都在心里嫉恨龚致远这狗腿命好极了,摊上个公主媳妇儿还白捡了个勋爵之位,可面上都还和气,一一说着吉利话。当中许多人是龚致远曾逢迎过的,而介于今后龚致远无法牵任gāo • guān,这人情烂账便更需好生清算圆融,还需接着再逢迎下去,故一圈敬酒下来,他也醉了个七八,再被李庚年拉着同一桌子好友喝酒,终于是众人都酩酊,喝到最后,也就只剩了他们一桌,独独落在院里。

温彦之趴在桌上看一双筷子都成了四双,举在眼前瞪着,就开始背千字文。

李庚年喝着喝着突然顿了顿,指着龚致远怪道:“居然他是我们当中头一个儿成家的。居然是他!”

“厉害,厉害……”方知桐花着眼,举起酒盏往龚致远跟前一敬,“龚兄,百年好合,咳咳……早生贵子……”

“你敬这句敬八回了,换一句罢……我如何生得了那么多娃娃,”龚致远懵懵端着酒喝了,一口下去全身麻,站起来摇摇晃晃周遭一看,打个酒嗝:“……这,是我家?……我家好大,我家好漂亮,我媳妇儿也漂亮,嗝,比你们都漂亮……怎么,突然会这样?……”

“命数……龚兄你,命好,嗝。”温彦之红着脸抓筷子戳了戳龚致远,另手揉着眼睛:“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齐昱呢……”他逮着筷子敲了敲桌面,“嗝,君无戏言……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齐昱还真就是在这时候进院儿的,他穿着便袍轻衫,就带了三个暗卫,也没人通传,一进来便看着一院的仆从收拣着残羹,当中一桌子的温彦之、李庚年、龚致远、谭一秋、方知桐几个,不知道喝了多少,都已经醉成了泥巴,脸比桌上的熟虾还红,个个缩趴在一方,情状挺可笑。

他叹气莞尔,站在温彦之后头摸了摸小呆子脑袋,入手发丝软暖,叫他自觉终于消了些疲累。忙了一日同吏部清点朝中职位,他到此时才大致批完了堆积的折子,紧赶慢赶过来,好歹没算太晚,可席还没结束,新郎官已经喝高了,这杯喜酒不知还怎么喝才好。

“皇上!”李庚年第一个看见齐昱,软了吧唧站起来,往地上一跪,突然抱着齐昱大腿,撇嘴就哭了声:“昱哥昱哥!”

齐昱好笑地敲敲他脑袋:“……哎,你哭什么?”

温彦之闻声愣愣回过头,见齐昱正站在身后,倏地就笑出来抱住他,欢喜道:“齐嗝,昱……”

齐昱登时身上挂了两个人,头疼地招手让暗卫先把李庚年给扶起来,自己将温彦之抱着坐在他原本的位上,看了眼团着酒坛子懵然看着自己新家的龚致远,和靠在方知桐身上睡熟过去的谭一秋,笑了笑,自己抬手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在跟前桌上。

“……皇上,不喝?”方知桐终于是醉忘了礼数,自己敲着脑袋皱着眉头,“皇上,喝罢……太清醒了,不好……太,懂事了,也不好……会,会累……”

——说得倒挺在理。齐昱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垂眼看着面前的酒盏,还是没动,只抱着温彦之的手臂环紧了些。

一时混着夜色,他鼻尖钻进小呆子身上的清香与酒气,一瞬叫他在寒夜凉月下,有些恍惚。

“昱哥……”李庚年挣开暗卫的手,把神神道道的龚致远站起来不坐的板凳踢过来,自己一屁股坐下,醉眼朦胧伏在齐昱旁边道:“今日龚致远大喜……你,你就喝罢……”

齐昱看了他一眼。

李庚年摇头晃脑劝:“哥……快五年了,你别……别拘着了……”

齐昱听了这话,只觉方才钻入腔中的清香顿时化为股酸涩,便强笑了声隐忍道:“别说了,李庚年……”

“真的……喝罢,”李庚年头重得趴在桌上,抬手揉了揉脸:“……他不怪你……不怪酒的……”

“昱哥,那是命……”

“你歇着,年年。”齐昱抬手揉了揉李庚年的脑袋,面上是连强笑都笑不出了,“别说了。”

李庚年摆头避开他手,执拗道:“我得说……今日我得说。嗝……”他揪着齐昱的袖子认真地问:“昱哥,你现下……欢不欢喜?”

齐昱抱着温彦之,低声道:“自然欢喜。”

李庚年一听,直起身来一拍手:“那不就,嗝,成了!……他就是要我们,欢喜……昱哥,你不能总一欢喜……就老想到,对不住他……嗐,”他皱着脸大咧咧摆手,“侯爷心大着呢,他不在乎,真的……”

“昱哥……他就要我们好……从来都是……”李庚年说着说着,吸了吸鼻子,手背抹过眼睛,“我现下是明白了……昱哥,你也该明白……”

“你最该明白……”

夜风太冷,齐昱只觉眉心一酸,他将双眼猛地闭上。

在此刻,他沉顿,皱起眉头还想再忍,可在李庚年絮絮叨叨的哭诉下,却怎么都忍不住眼底的涩意,终于发觉侧颊微凉时,他连忙拾袖擦过。

轻咳一声,他睁开红着的双眼,面前的那杯酒停停放着,水光折射月色,透明得不像话。

醉过的人从来都怪酒,可他怪的,从来都不是酒。

不一会儿,李庚年的哭声把趴在齐昱肩上睡过去一小会儿的温彦之吵醒了。

温彦之皱着细眉,直起身来低头看齐昱,在他怀里有些不开心:“龚兄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又见他目光锁在桌上一杯酒上,叹口气,软软抬手拍拍他肩膀,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嘘,这酒是不好,但是是宫里给的,龚兄得受着,嗝……我知道,你挑,你不喜欢……我替你喝。”

齐昱还没回过神来,温彦之已经转身一仰头,手里酒盏啪一声放在桌上,内里已经空了。

李庚年哭得一愣愣,还不明白自己劝了半天的酒发生了何事。

温彦之笑着拍拍自己胸口,冲齐昱眨眼睛:“成了吧……齐昱,我说了……嗝,往后都,我养你……以后你不吃的菜,我也……嗝,替你吃……苦瓜,冬笋……都我吃……”

这一幕叫齐昱顿时破涕为笑:“温彦之……”

“哎。”温彦之迷迷瞪瞪答应着,抬手用袖口给他擦了脸,捧着他脸亲了一口:“遐迩一体……率宾归王……归我的王,归你……以后不苦了……”他颤颤反手,点了点空酒盏,“酒我替你喝,苦我替你吃……有我,以后都有我……”

“好。”齐昱重重在温彦之脸上亲了一口,胸中终于清朗起来,他扶着温彦之起身,嘱暗卫将李庚年也扶了扔回侍卫府去。

李庚年昏头昏脑被架起来,看着身边抱在一起的二人,脸上挂着眼泪莫名其妙地笑:“……昱哥,我服气温员外……嗝,不是常人……你,好好儿待他……”

“行了,我知道。”齐昱空出的一手搂过李庚年脑袋狠狠一揉,顿身沉沉道:“年年,明日要走好,到了来信。”

“哎,臣遵旨。”李庚年软软抬起手来,拍拍齐昱后背,“嗝,别了……皇上。”

齐昱哽咽嗯了一声,终于反身抱起温彦之,大步往宅子外头走去。

☆、第119章【挺巧啊沈老板】

一夜的醉酒一夜的梦,李庚年睡得不踏实,居然迷蒙到第二日黄昏时分才睁开眼。

他起身时天光微黄,日头从窗纱透进来,照得一室萧索。

头脑昏沉地环视自己侍卫府这空泛的屋子,他忽觉得几年住这儿,好似也不叫住这儿,少的东西未曾少过,多的东西也未尝多过,大概没什么细软好带在身上,擦个脸直接就走也不心疼。

于是依旧黑衫箭袖,腰上一柄缠绳的破剑,他带上三两件换洗衣裳并上任的授印文书,牵了马就上鞍奔出京城北门去。

仲春初上天际的晚霞映在云层后,一道粉一道绯一道红,宛如火烧。

他打马走到京郊官道口子上时,却见驿馆边上的马车边独倚着个人,身上一袭笼纱的衣裳,白得像腊月的雪。

马嘶了一声微微立起,李庚年在马背上嘘声拍拂,愣愣冲那人招呼一声:“挺……挺巧啊,沈老板。”

沈游方在落日余晖下眯眼看了看他,脸色显然不大好,只素淡笑了笑,咬着牙根道:“巧,李侍卫,沈某恰好在这儿一整日了,能碰上也是有缘。”

“哟,”李庚年拍马小跑到他身边儿去,吸吸鼻子,坐在马上低头问:“沈老板怎会在此处?走生意路过?”

沈游方扶着膝盖往马车车板上坐了,一边捶腿一边道:“是,去北疆谈生意。”

李庚年笑:“什么生意要沈老板亲自去?北疆可远着呢。”

沈游方抬头看他:“自然是要紧的大生意。”

李庚年瞥眼他的马车,偏了偏脑袋,“带了不老少东西,值不少钱罢?”

“都是聘礼。”沈游方随手指了指,“顺路能成个亲也不错。”

李庚年低声笑了笑。

沈游方挑眉瞅着他:“笑什么。”

李庚年摇摇头,“沈老板你这样一个人容易被抢啊,过了吴虎洲多有绿林好汉,专爱抢你这种白衣大奸商。”

被他骂了顿,沈游方也不恼,只淡淡问:“那我这奸商怎么办?”

李庚年啧啧两声,很没办法地挠了挠头,勉为其难道:“要么本侍卫姑且带带你罢,免得你被劫了镖,传出去江湖上说本侍卫见死不救,这就不好了。”

——倒还是那么会编排。沈游方好笑,“好,那劳烦李侍卫了。酬金怎么算?”

李庚年扬扬下巴,“就那车玩意儿就行,本侍卫我也不要多了,毕竟朝廷官员么,收多了皇上责罚受贿,就不好了,沈老板你说是不是?”

沈游方点点头,“李侍卫说得有理,就这么定了。”

李庚年正要打马继续走,忽然突突一声马惊嘶而起,他一个不察正要凌空翻落的时候,竟已然落入一双臂膀之中。

天旋地转之后他惊惊看着眼前的人,白衣,剑眉,星目。

“沈……沈游方,”李庚年僵了身子吞口水,“干什么点我穴?”

沈游方垂眸看着他,凉凉道:“方才你不是挺自得其乐,挺镇定么?怎么,演不下去了?”

李庚年瘪着嘴,微微红了脸,“你这奸商,还是那么卑鄙,呿。”

“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说说到底谁卑鄙?”沈游方抱着他往马车上一扔,恶狠狠道:“你告诉方知桐今日睡醒了一早就走,现在这叫一早?李庚年,你是不是存心折腾我?”

李庚年睁大眼睛看他,真实地疑惑:“啊?方知桐那是替你……?”

沈游方一顿:“……?”

——老天爷,我好像错误地估计了李庚年的脑瓜。

“那你早就在京城了?”李庚年在马车软座的锦垫上僵硬挣了挣,“哎?!那昨日龚致远婚宴你怎不去,龚致远还念叨你一晚上呢!”

沈游方只觉胸腔有口老血:“他那宅子都是我一手布置的,他还嫌我没给礼钱怎的?”

李庚年慢慢张大嘴,拖长声音:“啊,我说那宅子怎么娘里娘气的……”

“……你才娘里娘气。”沈游方无语地坐在马车辙上看着李庚年,只觉自己的所有套路,都被这傻货给完美地避过了。

做了什么孽。

“善堂也是我买的,”沈游方叹口气,“账本上就有个沈字,你眼睛是不是瞎?我早半月就到京城了。”

“谁没事儿去看善堂的账本?”李庚年面色作难地看着他,“你来京中了直接来找我就好了么,做什么买善堂又给龚致远装宅子又在此等一天的?”

沈游方恶狠狠道:“我去找你,正巧见你背着香蜡钱纸去妁园了。”

“什么香蜡钱纸,都是吃的好吧?”李庚年愤愤不平,“我年年要去四五回看公主侯爷,你就专挑这时候来找我,怪谁?”

“成,怪我。”沈游方叹口气,问他:“那你现在是放下了没有?”

李庚年哼了声,颇委屈道:“你点我的穴,我突然就不是很想放下了。”

——还挺矫情。沈游方无奈一笑,探手在他腰上戳了两下,“好了,解开了。”

“别闹了,还没呢,”李庚年依旧一动不动,啧啧两声,“我手都麻了,赶紧解开。”

沈游方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车往李庚年身边靠,剑眉皱起:“就是这两处穴,怎么会——”

此时李庚年突然弹起身子逮住他前襟,伸脖子就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沈游方完全僵住:“……你……”

——我纵横南北商界十年,居然此刻被个傻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