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的笑才变成真笑,“……留下公主修习传译?国君说的?”
他又问过龚致远与寿善公主如何,一一闻听了,爽快点头应承:“准。黄门侍郎记下,明日鸿、礼二部与光禄寺入宫觐见罢,公主留下,婚宴之事就要开始筹备。”想了想李庚年过几日就要走了,他叹口气,“宜早不宜迟,限令十日内完婚,宣龚致远御书房觐见。”
“遵旨。”下头领命去了。
齐昱站起身来,曲起手指在阁内的圆桌上叩了叩,懒然笑道:“退位禅让的口谕朕下了,诸位便备着罢,再吵再嚷此事也没商量余地,禅位之事重大,事务繁杂,诸位与其忿然纠缠,不如早作准备,免得诸位在朝上朝下、宫里宫外、人前人后搁不开手脚。”
说罢他摆摆手往外走,“散了吧。周福,着人领龚致远来见朕。”
周福低头:“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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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外黄门侍郎报龚致远觐见时,还报了温彦之也觐见。
“一起宣。”齐昱恰批完一份折子往旁边一搁,心想这二人不愧是连如厕都要一起去的关系。
——龚致远是以为朕要吃人怎的,还拉个温呆呆作护身符。
——不可理喻。
龚致远和温彦之进来懵然地跪了,还沉浸在方才北城门外的一幕幕里头。齐昱叫了人赐座看茶,温彦之伸手在龚致远眼前晃了晃才将人拉回神:“龚兄,坐。”
“哦哦,好……”龚致远愣愣要起来坐,又想起来稽首:“臣谢皇上赐座。”
“免礼。”齐昱手边的事堆成了山,闲话自掠过不提,见龚致远坐了,便端了茶盏道:“直言罢,寿善公主留下了,朕已令了三部约定婚事与高丽定礼,这几日着紧准备,想赶在李庚年去北疆前让你们完婚,你可有异议?”
“禀皇上,微臣没有,微臣也望李侍卫能来婚宴。”龚致远起身噗通又跪下,哽咽着连连叩首:“皇上仁爱,皇上英明,微臣鄙薄之身,竟得皇上赐福,必定三生铭记,万死无以为报!”
“那朕要说什么,你大约也该知道。”齐昱饮罢一口茶,搁了茶盏,垂了杏眸淡望下去,“你曾说过你崇敬温熙之,自己宏愿也是入九府统录国库,可是?……然现今,你媳妇儿是个高丽人,九府之中考量案底你就过不去了,官员中四品往上走的案底也是同理。龚致远,你那宏愿,此生就当放一放了,这功名之事,占不得两头。”
“……什么?”温彦之从未料到此出,在边上一听便惊了惊,一时望着齐昱严肃的面容,想要劝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
齐昱说的一切,正正地讲在了理上,又正正地卡在情分中,情理拘占,没什么不妥。
龚致远伏在地上,平静道:“微臣都明白,谢皇上垂训。微臣此生如此,已是圆满过了头,再无索求,如蒙皇上不弃,微臣惟愿赴鞍马之劳,为我朝宏业添砖加瓦便是。”
“好,起罢龚致远,你比温彦之懂事儿。”齐昱笑了笑,“就这两句说罢,朕没什么好讲了,你回去等着娶媳妇儿就是。”
龚致远却又磕了个头,略局促道:“微臣……请,请皇上届时莅临寒舍,吃杯喜酒。”
齐昱更笑开了,眼底浮起一抹狡黠摇头叹:“朕每日行程有定数,不是说走就能走,要给朕下帖子你得自己写过报通礼部,礼部再呈到朕跟前,朕盖印准了下去计入日程才可。你这倒像下口谕似的同朕一说,朕若应了你,下头几部议事推搪给谁?他们都要骂死朕了。”
温彦之听着听着捂嘴就开始笑,齐昱这话却把龚致远吓个够呛:“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是微臣不守礼数,甘为责罚!皇上息怒!”
温彦之起身把他搀起来:“龚兄,皇上吓你呢!”
“啊……?”龚致远愣愣抬头看堂上,果真听齐昱笑得老神在在道:“好玩儿,现下这招数骗不得温彦之了,拿你笑笑也不错。成了,朕会去,你安心跪安罢。”
龚致远千恩万谢地跪辞出去,温彦之便起身也跟着要走。
“温员外,止步。”齐昱伸着脖子叫,“进了朕的御书房议事,你什么话都没抖落出来,还能那么好出去的?”
温彦之反身回来,靠在殿门口,目色如水般笑:“那要怎么才能出去?”
齐昱顿时起身来两步上前将他给抱了往里带,“横着出去!”
沉沉笑声散落一室,周福将拂尘一扫,带了一殿宫人出去,晚些时候备好车驾守在外头,妥当要送温彦之出宫回府。
里间中,齐昱从后头抱着温彦之,像抱儿猴似的往外走,替他理过袖口,又将下巴枕在他头顶道:“明日贡院试子完卷出来就要闭馆阅卷,今日要点阅卷官,事太多了,我明日再上温府看你。”
“你能来?我爹准么?”温彦之呆呆红着脸,抬手拉了拉领口遮住颈子。
齐昱将他翻来正对着,手指头往他脸上一逗:“小呆子,你爹昨晚上请我吃饭了。”
“真的?”温彦之一脸的笑意顿如水波漾开,“那爹是认你了,真好,你明晚上来,我叫郑妈妈做烧猪肘子给你吃。”
“吃吃吃,”齐昱没好气捏他脸,“瞧你最近都看长了,一身子还偏偏倒到的,不知道都吃去哪儿了。”
温彦之任他捏着脸,严肃道:“吃的自然都用掉了。”他抬手指了指脑袋:“吃了往这儿走,我又想你,”摊摊手,委屈道:“就没了。”
他这委屈模样逗得齐昱大笑,将人又搂进怀里叹:“不成,你这么讨人爱,我这是又舍不得放你走了,你爹知道了估摸得逼我将昨晚上吃的给吐出来。”
温彦之亲了亲他侧脸,“好了,我回去,明日约了知桐去考场接一秋。”
“他多大个人了还用接?”齐昱不甘心,“我平日从御书房批完折子,怎不见你来接的?”
“是知桐要接他,又不是我,”温彦之好笑,“我家有马车,我就陪知桐一道去。”
“好好好,就你有钱就你有马车。”齐昱笑着放开他,“去罢,晚些我有功夫就给你传信儿。”
“好。”温彦之一步步走出殿去,又回头瞧他,乖乖冲他笑又冲他招手,招得他自己满心欢不说,就连房梁上暗卫的鼻血也要出来了,他立在下面都能听见梁上在不停地吸气低呼,一抬头就是几个黑衣小子在傻傻冲着温彦之背影傻笑着挥手。
“德性!”齐昱怒斥一声。
暗卫们瞬间收回手作冷酷状。
——我们,真的,非常冷酷,温员外什么的,根本就……
——招架不住!太可爱嘤嘤嘤!温员外再招一次手!
“……”齐昱叹气坐回御案后沉着地想,好似温彦之是越来越开朗了,挺好。
但暗卫这么开朗,倒是不太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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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几日谭一秋放试出来,方知桐日日带着谭一秋来拜会温彦之,不是亲自指点温彦之给云珠做唱戏匣子就是让谭一秋替温彦之跑腿买酥吃。
幸福来得太突然,温彦之一开始还没醒过味儿来,后头有一天晚上齐昱来看他的时候他讲起来,还是齐昱好笑地提点他道:“这叫抱佛脚沾亲带故,你懂不懂,呆子?”
温彦之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想来是谭一秋出贡院的时候就说此次抽得了礼部薛侍郎的题,正对手下,答得不错,那殿试有望了。殿试殿试,天子作考,天子齐昱成日都往他温彦之院儿里跑,那谭一秋是该来抱抱他的大腿,而谭一秋年轻,如何想得通这些,还不全赖方知桐脑筋快。
他想来想去觉得挺可乐,一边坐在院儿里给齐昱斟着一壶单枞,一边道:“哎,齐昱,知桐好聪明啊,我觉得他大约能敌得上二哥的才智……有时候都怕他将我给卖了。”
“他敢。”齐昱一指头弹在他额头上,“那谭一秋这辈子都别想做官,西北养马去罢。”
“说起来……”温彦之捂着脑袋将茶壶放了,笑道:“从前去西北养马的徐佑徐郎中怎么样了?从前他与我同袍时,也是个人才。”
“确是个人才,还好将他派去养马了。”齐昱笑叹了声。
温彦之不明白:“这怎么讲?”
齐昱道:“有些人好在庙堂,有些人好在山水,徐佑这人不会逢迎,真才实学是有的,从小出身好,没在地方历练过,此番还算找到了个适应处。去年年底西北暴雪的时候,他无意新修的马棚救了几千匹战马,你算算,这是多大个功?”
“竟有此事?”温彦之连忙趴到齐昱跟前的桌边:“那马棚图纸有么?我想看看。”
——果,然。
齐昱见鱼咬了钩,便将腿往温彦之腿上一搁,舒心道:“自然是有的,替我揉揉腿我就取给你。”
温彦之顿时面无表情直起身,抬手打掉他腿,“这我就得问问父亲了。”说罢就要站起来去告状。
“回来回来!”齐昱连忙把人拽进怀里抱住,抵着他鼻尖咬牙道:“小呆子小祖宗小告状精,折腾我你有意思么,见不着我你就好受了?”
温彦之想了想,点头:“是不好受。”
然后突然一笑:“但是好玩儿。”然后张口就喊:“父——”
齐昱扯过他前襟就亲上他嘴,恶狠狠欺压一会儿才放开他道:“再叫我就让你好生叫叫。”
温彦之嫣红了双唇,闷声笑着抱着他脑袋,回亲他一口:“你早些亲我,不就好了么。”
“鬼精……”齐昱由他抱着笑,脸枕在温彦之颈窝里,忽觉还挺安稳,稍稍直起些身子,咬他耳朵道:“温彦之,两族聘嫁之礼在备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温彦之觉得痒,侧脸靠在他头上蹭了蹭,想想就摇头,手臂微微收紧道:“不要了,我现下,什么都有了。”
齐昱笑,“好,聘礼是送给宗家的,我还有一样东西,单独送给你。”
“是何物?”温彦之眼睛一亮低头看他,期待道:“马棚图纸?”
——嗐,什么马棚,还记着呢。
齐昱没好气推开他,“得了,过些日子我接你去瞧,别猜了,猜得我心累。”
温彦之乖乖点头:“你送什么都好。”
——这才像点儿样子。齐昱满意地摸摸他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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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往后推了几日,温彦之的姑父进京了,温家同齐氏一族老宗议着这头一遭的男人嫁娶男人,火气很是大,一来二往因着喜宴在哪儿办的事儿都要吵起来,最后还是齐昱莫名其妙说:“还办什么喜宴!有病么!”这才消停了,只在礼单上头明争暗斗。
想必姑父是忙的,因进温府只碰见过一回,看温彦之近来丰润了些,便语重心长说了句:“瞧瞧,扎马步给了武基,身子就是好的。彦之,往后也要坚持。”
“嗯,姑父说的是,我日日都练着呢。”温彦之恭恭敬敬作揖,目送姑父上车去宫里议事。
几日里礼单的事情搁着,两族为了齐昱温彦之今后住哪儿快要撕破脸,齐氏宗亲自然希望能多捞着些油水,有一半儿提议修缮北郊行宫作太上皇居所,这无可厚非。
齐昱:“有病?九府都没钱了还这么糟蹋。”
温彦之姑父却在意齐昱自己名下积蓄的庄子银钱一类,还要立据,若日后齐昱对温彦之始乱终弃,齐昱名下产业都得归温彦之,叫齐昱净身出户。
温彦之:“……”
姑父,他们有的您也有。
双方都是百年积蕴的大宗族,规矩奇多,宗事奇杂,事事都要有讲究,温彦之和齐昱的事情若只讲姻亲,则没什么君臣纠葛,便闹腾来去没哪边儿相让的,都是据理力争。太后头疼的要命,有一日终于将温老爹给招进宫去促膝长谈,晚上温老爹是哭着回家的。
温彦之饭桌上颇担忧地给老爹夹了根肘子,温家老二问:“爹,怎么了?”
温久龄抽抽搭搭老一会儿,吭吭哧哧道:“……耻辱!”
“啊?”温老大吃进去的饭在喉咙里呛了一口,完全震惊:“不是,怎入宫见一趟太后就耻辱上了?父亲您做了什么?”
温久龄反手就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想什么你!为父是说,此番进宫被太后一哭二哭地,不知怎么就答应不老少事儿,温家被她扒了层皮,是这耻辱!你想的什么!”
温老大无语:“……我,没想什么啊,父亲你激动什么。”
温老二温彦之:“……”
我们也,一点都,听不懂,老爹和大哥,在说什么。
温久龄哭唧着搁下碗,拉过幺儿子手道:“老幺,答应为父,这层皮你得从皇上身上扒回来!”
“……哦,”温彦之懵懵点头,“儿子知道了。”
温久龄放心点头,拍拍他脸蛋儿,“好,继续吃,最近都长好了,真乖。”
温彦之默默低头扒饭。
日子平顺中再过了三日,赶上了放榜,温彦之接了方知桐、龚致远一起,随百姓聚往礼部贡院外的宣端门看热闹。
皇榜之下,一时京中有哭有笑有喜有悲,众同科中,有买醉忘事的有买挂绳去悬东南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