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方才一言两语搅做雪渣,现在听了这话,何尝还凝的住,早已是化成了涓水,他紧紧抱住温彦之,轻拍他后背,笑得无奈:“哎,为何每次生气的人是我,到最后,却都是我在哄你?”
温彦之破了愁气笑出来,被他揽在肩头,抬手勾住他脖颈:“因你待我好,这次,这次我懂了。”
两人合抱的身影投在门扉的窗纱上,从外面看,竟有丝岁月静好的味道。
寒夜月下,李庚年坐在对面的房顶上,看着齐昱客房的门,摇头啧啧了两声,悲凉地抬头去望月亮,只觉自己就是那来自北方的狼,现在只差孤独地嚎上两声。
不知怎么的,独身这许多年,这一刻起……竟有些羡慕鸳鸯成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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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起了,众人用过早膳,便开始收拾前往萦州的一干用度。
齐昱坐在前厅看李庚年和暗卫搬东西,一想起将至萦州,只觉后脑都在跳着疼。
不知这一月来的折子已在那堆了多少,怕是三五日连夜,都不定能看完。且还有治水之事,九龙锦,康王之事,贤王之事……亦有河道总督谭庆年那老顽固,光是回想起谭庆年每季上表的折子,他就已经想再睡一会儿。
但,谁叫他是个皇帝。
温彦之听旁边的人叹了一声,不由回头问:“怎么?不舒服?”
——是浑身都不舒服。
齐昱没说话,无言地摆了摆手,心中只求此去路上三日,能别再生事,不然铁打的精神也能溃了,人得折腾死。
这一想尚未作完,却听沈府大门又被人砰砰拍响了,敲得他脑袋更疼,不由皱起眉:“这还早,不该是沈游方罢。”
李庚年正在前院,顺手就拉开了门,却见还真是沈游方。他瞬间想起昨夜沈游方说的话,顿时有些尴尬:“呃……啊……早,沈,沈游方。”
沈游方却是一脸焦急,来不及顾忌他,抬手推开门,径直将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拉入院中:“刘侍郎!方家出事了!”
齐昱:“……”
——朕才说什么来着?
他揉着眉骨直起身:“出了何事?”想来不过是家长里短,那方晓梧又去赌钱了罢。
温彦之已经起身走到那院中,急急问道:“方家怎么了?这妇人是……?”
“民妇是方晓梧的发妻!求求各位官爷,救救我家小叔子,救救我家小叔子!”那妇人见温彦之着急走来,便一膝盖跪在他面前哭道:“大人!他哥哥不是个东西啊!你快去救救知桐啊……”
“你别急,你快起来,”温彦之连忙将妇人扶起,这才见她一张蜡黄的脸上挂满泪水,右脸还红肿着,爬满茧子的手不停揩着脸,又在身上的布裙上擦干,布裙上钉着三块补丁,上面灰扑扑的,“方知桐怎么了,他哥哥做了什么?昨日刘侍郎不是给乡正留了银钱?是不够还债么?”
妇人惶惶道:“昨日一早,方晓梧那狗东西,不知从何处带了一伙人来,说要找知桐作假画。那些人长得凶神恶煞,还带了刀,手边还捆着个女娃娃,知桐说,说他若不作那假画,那些人就要杀了那女娃娃!”
温彦之身子一僵,一把抓住妇人的双臂:“什么女娃娃?那女娃娃叫什么?”
妇人哭道:“知桐说必须要救他!叫她云珠!”
温彦之惊得骇然,“云珠?!”
此时就是齐昱也走了过来,肃容问那妇人:“方知桐现在何处?云珠又在何处?”
妇人哭哭啼啼:“昨夜里知桐就要走,方晓梧不放心怕他跑掉,就自己去村口雇了牛车同他一起走,走之前我问他们去哪儿,他们怎么也不讲,我要拦下,方晓梧……他,他还打了我!我借了乡正家的驴子连夜赶来,求你们快去救救知桐吧!”
齐昱真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如今还收拾去什么萦州?没上路就出了这等事。
他抬手先把怔得手足无措的温彦之拉开,又命一暗卫快马先去方晓梧雇牛车的地方,问问牛车是往何处发的,又问沈游方:“沈公子在庆阳人手够么,可能从祝乡往周边官道追踪?”
沈游方略一寻思,转身往外走:“不够也得凑。”
“李庚年,”齐昱唤道,“你跟着沈游方去瞧瞧,务必尽快拿出个办法。这次既然是找到了云珠,断然没有再放过那些人的道理。”
李庚年得令,硬着头皮跟在沈游方后面走了。
齐昱这时目光才落到温彦之身上,顿了顿,道:“你同龚致远去画些方知桐的像,过会儿便交给沈游方的人手罢。”
温彦之手心捏着的袖口已经被汗水浸湿,此时只能点头:“好,好,我这就去画。”
☆、第68章【何时给我也画一副】
暗卫得令出府时,齐昱思忖下,觉那伙人绑了云珠行事诡秘,定是人手丰足精锐,就算沈游方能找百八十人,亦不见得是敌手。于是他嘱咐了温彦之两句莫慌的话,便带人往庆阳府衙亮了钦差金牌,抽调府兵三百人待命在城外,只等暗卫和沈游方的人手带些消息回来。
回了沈府,温彦之和龚致远已然将人像画好了,齐昱接来看,直觉温彦之画出的,与龚致远画出的方知桐,瞧着虽是差不离,可神.韵上却是温彦之的更得一些,想来识人熟魄,落在画上也有分别。
龚致远一边多画几幅一边羡慕道:“温兄落笔甚清明,这像填上色就能活了似的。”
齐昱听了,扭头看温彦之,笑了笑:“你画人像倒真挺好,我还头一回见着,何时给我也画一副?”
“你又何须急这一时?来日好好画也成。”温彦之此时愁得满心都是苦水,只叹了口气:“如今我又能做什么,不过只能画两张像罢了。只求知桐与云珠都安好,否则我下到九泉何以面对——”
“就不会说些吉利的!”齐昱抬手一个栗子就暴在他头上,“我定然将那小姑娘给你带回来,九泉之事绝不许提。”
温彦之捂着脑袋紧张道:“那知桐呢?”
齐昱抿了抿嘴,“顺便也带带罢,好歹能去萦州治水,煞煞谭庆年的风头。”
温彦之终于松口气,放下手来很是崇敬地看向齐昱。
龚致远:“……咳。”
——目不斜视,专心画画,还是画画,心如菩提,无有尘埃,只是有点塞。
——二位大人,能不能,不要如此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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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城北长街上,李庚年跟在沈游方后头走,沈游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气氛诚然有些尴尬,他想了想还是出声:“我们这是去哪儿?”
沈游方脚步微顿了顿,又接着走:“去武馆和镖局筹措些人手。”
“你还开武馆镖局?”李庚年笑了一声。
这笑声内容挺多,沈游方回头瞥了他一眼,弯起唇角:“怎么,我瞧着不像?”
——像,像,太像了。
李庚年瘪嘴啧啧两声,心觉这真是土财主的固有配置:开个武馆养群武士,大摇大摆欺行霸市,要出门时就叫出个镖局来,带上金银财宝上路,娇妻美妾跟着,要是遇见劫匪——
“你不说话,在想什么?”沈游方突然顿住,挑眉回过头来,眼神像是看穿了一切。
李庚年差点撞在他背上,连忙打住脚程挠挠头,认真冷酷道:“没想甚么。到了吗?”
——土财主什么的,本侍卫,怎么可能告诉你。
沈游方的神色倒似不太信,不过镖局也确凿到了,对面就是武馆。二人将人手召集一处清点了,可用的一共八十六人,沈游方便按同齐昱讲好的,将人手全数派往祝乡周边查探情况,心知这是杯水车薪,不由叹了口气,又把周遭地图铺出来看,思索可能的路线。
李庚年靠在武馆的手脚架上,抬了抬下巴:“沈游方,你倒挺担心方家啊。”
沈游方正低眉看着地图,只自然接了句:“嗯,境状也挺可怜。”
李庚年愣了一下,耸了耸肩,盯着地图没说话。
——明明,是不相干的人……吧?
——沈游方心性好似针尖子,竟还会可怜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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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分布下,众人所能做的暂时只有等待,在消息传回之前,亦不能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此去祝乡来回快马,也须三个时辰多,就算暗卫有所收获,等消息到时也是下午了。
沈府备了午膳,温彦之定身坐在前厅,根本吃不下。
齐昱劝道:“温彦之,那伙人掳走云珠就是为了让方知桐就范,作一幅画不是一日就能达成,尚需好些时候,何况是仿古?不至于一时半会儿就能撕票,你还是吃些东西,免得晕过去。”
“撕票”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温彦之直接站起身来紧张道:“为了一副假画,竟要shā • rén?”
龚致远拉他坐去饭桌边,“温兄,你有所不知,黑市上仿画的,若能仿到桐叶生这境界,所得何止千金呐,人命都是不值钱啦。”
齐昱面上安慰温彦之,说方知桐和云珠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末了却是垂了眼喝茶,心知就算酬劳是千金,为了仿画倒不至于费如此大的周章。
那妇人口中的刀疤脸,既然能找到方晓梧,那么以方知桐这对兄嫂做威胁不就行了?不过就是仿画罢了,方知桐仿了那么多,再是仿不得的画,又岂在乎多一张,刀架在了兄嫂脖子上,还怕他不从?为何偏偏要用云珠来胁迫?
这世上没有巧合,亦没有白打的算盘。那伙人不仅知道云珠的身世,知道秦文树是冤死,且要方知桐仿的东西,恐怕绝不是寻常古画之物,否则不会连兄嫂作胁方知桐都有可能拒绝。
齐昱看了眼温彦之神色凝重拿着筷子的模样,愁眉苦脸,是真心疼,心觉自己猜测之事,此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若是字画之物,需要桐叶生这等高人仿制,且找到桐叶生的人,竟也知晓秦家旧案,甚至掳走了云珠,连皇城司的人手都找不到。
——这字画之物,能是何物?这仿画之人,当是何想?
想想秦家为何惨死?想想周林为何落马?想想康王为何虽死尤生?想想贤王追查之物?
答案只能有一个。
遗诏。
有人想要借方知桐之手,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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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消息传来之时,日头已快偏西。消息称那村口牛车是每日定下发往千山县的,只有那一趟,漏夜里出行,早晨就到,方便赶集的农人去县里叫卖。
众人等候多时,早已收拾好行装,此事从急,沈游方已经在府外备好快马。
齐昱翻身上马动作熟练利落,伸手正想拉温彦之,却见温彦之正站在一匹白马边上,探手试了试缰绳便右足蹬踏上马,竟也很流畅。
“你会骑马啊?”齐昱面无表情收回手来。
李庚年骑在后面的马上:“……”皇上,您失望之情不要太明显。
温彦之坐在马上正色道:“君子六艺有御,本也没想学,都是被姑父逼的。平日也不甚用得,也就现下正好有些用处,不至给你们添麻烦。”
“是啊,我想学还没机会呢。”龚致远冲众人挥手,“你们先行一步,我只能坐马车晚会儿在千叶县与你们汇合了。路上千万小心啊温兄!”
李庚年略不满:“你就嘱咐温员外一个人?”
龚致远撇嘴,瞄了眼自在坐在李庚年后面那匹马上的沈游方,“嗯。”
——难道还真只和温员外是好朋友!
——真是特别不友好!
李庚年哼了一声,但觉得自己大侍卫懒得跟这小男子计较,摇了摇头,当先打马往城外走,先行前去携领府兵。一行人策马狂奔往南,官道走尽换了山路,马行小跑穿林间,几乎没有停歇地赶到千叶县时,夜色早就爬上了天际。
未免打草惊蛇,齐昱将三百府兵留在城外暂待,只带了数名暗卫与另三人一道进入县城,也不找客栈了,直接去了县衙。千叶县衙何尝见过如此大官,值夜的衙役揉着眼睛,对着钦差金牌看了好一晌,又对着齐昱和众人看了好一晌,这才反应过来要去县丞府上请大人过来,连忙又将众人迎了进去。
不一会儿县丞慌慌忙忙火烧屁股一般赶来,连连向众人请罪,头上的乌纱帽都还是歪的,满脸惊慌:“不知钦差大人驾临鄙县所为何事?下官接待不利有失远迎!望钦差大人赎罪!”
齐昱命人将方知桐与云珠的画像奉上,说明来意,县丞恍然大悟,连忙安置了人手去查问城防、客栈,看是否有方知桐、云珠的,或是刀疤脸那伙人的踪迹。
毕了,县丞惶惑地看看齐昱:“大人随行可有安置之处啊?县丞后头的客栈尚算规整,不如——”
“不必了。”齐昱坐在县衙大堂,右臂支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笑盈盈地看向县丞:“此事重大非常,本官就在此处守着。”
县丞:“!!!”
——不解决就不睡觉?如此严重?!
——夭寿!究竟是什么人要害我这芝麻小官掉脑袋!
于是齐昱满意地看着县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