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嗣之事当如何?他们之间,总有一日会插足太多太多,纵使千般喜爱皆为真,可断袖之情世所难容,终究不敌现实残忍。故他早已认定自己将会古刹青观了此一生,既然如此,眼下情爱一时,便是一时,一时的纵情,一时的不顾,全权交付都可,何必还管什么礼教。
可今日,他忽而惊了,因为皇上,竟会为他挡刀。一国之君,竟然什么都能不顾了!这不是争一时,这是要争一世吗?
和皇上相比,他那不争之想,是何其卑鄙?
他好羡慕——羡慕到了愤怒,愤怒齐昱为何得以勇敢,是何处来的气魄?明明他是个皇帝,皇帝怎可断袖?家国焉存?帝位何如?他不该怕吗?为何他不怕!
为何要挡那一刀!
从前独处时齐昱的浓情蜜意,一言不合的冷战,总让他以为帝王喜爱,不过是一时雷霆一时细雨,天晴有时,霏雪有时,好似涛涛江水,总有流去之时,可直至今日,齐昱危急之中竟下意识将他护住,一国之君挡在他身前受刃,便是一刻犹豫,都不曾有过。
他忽然发觉,他二人君臣之间这一袖桃花,断到落花流水的地步,竟只是他自己在压抑,是他自己还留着因循守旧,是他自己还在担忧墙倒灰飞的那一天,二人之间,定不下的人,根本不是齐昱,是他自己啊。
自古帝王断袖,世人皆诟病男宠,背负罪孽的总是佞臣,青史之上,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到最后被抛弃,被舍掉的,从来都不是皇帝,而是那被灰尘淹埋的另一人。
他以为,他终会成为那另一人。
可他今日方知,是他错将齐昱当做了那些皇帝。
看着他手上的伤口,他怒齐昱,骂齐昱,却何尝不是怒他自己?若是魂灵可被鞭笞,他只恨不能用棍杖责打自己——今时今日,这一段感情之中,不公平的从来不是齐昱对他,而是他对齐昱。
看似勇敢的是他,可无怨无悔的,一直都是齐昱。
迷蒙之间,齐昱被手指传来的疼痛惊醒,发觉捏住自己手指的那只手,竟是无意识地紧紧握住,握得他生疼,好像要将他的手掐碎。
他松口气笑了一声,没睁眼,声线带着大梦方觉的粗哑,静静道:“温彦之,夜里不睡,还在朕的生气?朕的手都要给你捏断了……你不睡,朕还要睡。”
可身旁忽传来一声湿润的吸气,他不禁在昏黄的炉火光晕中支起身来,紧张道:“你哭了?”
温彦之摇了摇头,突然之间,竟然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肩背,一言不发,脸深深埋入他颈窝里。
齐昱被抱得一阵怔愣,还以为他是因担忧而生出了惧意,不禁拍拂他肩膀道:“好了好了,温彦之,朕不是好端端地躺在这儿么,你且放宽心,朕与你尚有那么多日子没过,朕不会有事。朕还要同你去南巡治水,你那么愣,留你一个,岂不是芝麻官吏都可拿捏?朕才舍不得……”
颈窝处传来嗤地一笑,却是良久,良久的沉默。他持续地拍拂着温彦之清瘦的肩膀,感觉自己衣衫被点点润湿了,亦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寂静之中,温彦之沉稳如水的声音透着他肩背柔软的丝绵布料,划破暖闷的空气,忽而轻轻传入他耳中。
“齐昱……”
刹那,犹如春日一树花开,犹如夏至一声蝉鸣,好似旷野里的惊弓,一滩鸥鹭翩然纷飞。
“你叫朕什么?”齐昱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颤抖,他几乎不置信地摇了摇身下的人:“快,你再叫一次!”
温彦之终究是放开他,双眼凝着未落的一滴泪,展颜一笑。
“齐昱。”
齐昱抬起右手一把将温彦之抱住,激动之中牵动左臂一阵锐痛,他也全然顾不上了,此刻只恨不能将怀里的人压进自己骨血。欣喜像是狂潮,卷得他满身都是劲力,心里像是武将在黄沙之中击打战鼓,一声声好似雷霆。
温彦之被他勒得快要不能呼吸,艰难道:“你……都,不应我么?”
齐昱搂着他沉了声笑,搂着他,心满意足。
“哎,温彦之,朕听见了。”
.
翌日清晨,太医来请安,替齐昱换了药,门房通禀说沈游方亲自带人来慰问拜会,齐昱便换上衣衫,往前厅去待客。
到了前厅他一挑眉,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靠在廊柱上闷闷笑了出来。
沈游方淡定坐在客座上,放下手里的茶盏,扶了扶脸上的纱巾,右眼角虽已消肿,却依旧有些青紫,他静静地看着齐昱,语气有些无奈:“刘侍郎,能否不要笑了,沈某可是来送礼的,刘侍郎这么待客,不大厚道吧?”
——何况我脸上的伤,还是你的人揍的。
齐昱止了笑,终究是坐下,看着他道:“李庚年这几日,也状似在反省,确然下手重了。”
沈游方笑了一声,“罢了,亦是沈某自找的,一切因果早已预料,刘侍郎无需介怀,李侍卫也无需愧疚。”
下人将茶水为齐昱端上,退下了。齐昱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垂眸思索着什么,忽而说了一句:“沈公子若是觉得对,只管做下去,不必顾忌太多。”
沈游方一愣,旋即舒展眉目:“刘侍郎如此,倒像是在说自己。”
“本官到了如今,也没什么顾忌,”齐昱笑了笑,喝了一口茶,轻叹一声:“你与李庚年的纠葛,他同我言说了两句,本官自己猜中三分,心底或然知晓沈公子,是个什么意思……然,李庚年不是那般豁达之人,从小便是个焖锅,不哭不闹,其心结抑郁难解,你光是戳他痛处,他是绝然不会醒悟的。过去之事,本官从未过问,往后之事,本官亦不会多问,现今,只提点你一句罢……”
沈游方微微坐直身子:“沈某洗耳恭听。”
齐昱咯哒一声放下茶盏,勾起唇角,垂眼道:“鸿鸟虽翩飞,天涯有尽时,不停不落,不是因飞不累,而是恐陆有走兽,落而成食。”
沈游方静静听罢,回味片刻,露在绢纱之外的眉眼笑了开去,抚掌道:“刘侍郎此喻甚妙。沈某听此一席,胜过阅览万卷,此恩还当另外谢过,晚些时候,再遣人前来叨扰。”
齐昱摇摇头笑,“本官眼瞅着李庚年长大,自然是想求他好的,他日瓜熟蒂落,只望沈公子还记得给朝廷一份礼钱,便是足了。”
沈游方有些哭笑不得。
——卖人就卖人,还卖得如此理所应当,还要我说什么好?
言语几句,二人说起正事。原本已派人先行安排南巡线路,可齐昱受伤,少不得再休息几日,定下四日后走,他本以为沈游方听到此处,便会提出为他践行,可谁知,沈游方竟说:“沈某有个不情之请。”
齐昱点点头:“你说。”
沈游方抬手抱拳一拱,道:“投建治水之事兹事体大,沈某不敢放任,但求与刘侍郎同行。”
齐昱嗤地笑斥道:“沈公子果真是生意人,却不是想与本官同行罢?”
沈游方垂着眼睛笑:“刘侍郎是明眼人,沈某自愧弗如,还望刘侍郎能够成全。”
齐昱长舒一口气,抬起右手支着下巴,面色认真地作难起来:“可本官一行南巡,皆受朝廷扶持,若是沈公子一道跟上,怕是经费上,有些……”
——这老狐狸。
沈游方笑出声来:“好说,好说,刘侍郎的意思,沈某,都明白。”
齐昱面上难色顿舒,点了点头:“如此,沈公子就收拾收拾,四日之后,同本官一道上路罢。”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朕的胭脂抱抱了朕,朕的心情突然很好,顺便神助攻一下沈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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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happyendding,撒花。全文完。
然而并没有……
☆、第56章【放的还挺隐蔽】
四日后终至十月十六,是启程的日子。前夜五更时,扑簌簌落下些小雪,天亮后才渐渐停下。
温彦之从箱子里寻出缎面的厚袄,将棉靴穿上,地上雪水早化,踏上去却觉脚尖润湿。将将从院子里出去,就有从北院跑过来的下人,匆匆请他过去,说主子醒了没见着温大人,命他们来找。
温彦之:“……”
——我才,走了,两刻钟。
——不过,回来,换衣服。
为何说得像是走了一整年。
他便又转回北院去,挑起布帐进屋时,见齐昱正曲腿坐在罗汉床上,太医正给他拆布换药。他身上衣服挎下露出肩背,暗红的疤痕爬在左臂上,远看竟似一条小蛇。
“终于见好了,也不痒。”他正在答太医的话,见温彦之走进来,本无神情的脸上展出一笑。
太医弄完收了箱子,告退时说先去收拾皇上用的药材食材,上路前还需再服下一次清毒的药。温彦之同太医行过礼,便坐到齐昱身边去。
齐昱一边穿上衣一边瞧他身上的银灰色袄子,眸中有丝新奇:“倒是少见你穿如此亮眼的色,不过却好看。”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左手穿过袖口时顿了一下,道:“去年底上老高丽国君送来几张灰狐皮,还搁在内务府,回去给你做几件氅子穿穿玩。”
温彦之笑了一声,帮他把袖子过进去,“罢了,我又不是小姑娘,给我做甚么衣服穿,家里做的都嫌多。”
齐昱拉上腰带,走到桌边去用早膳:“朕也没送过你甚么东西,穿两件新衣裳给朕看看也不少你一块肉。”
温彦之在他身边落座,给他盛了碗粥:“怎么没送过。”
齐昱想了一会儿,“那紫玉扳指?”往前凑近些问:“怎没见你身上戴过?”
温彦之把碗往他面前搁,扭开脸道:“先吃吧。”
齐昱笑,支着头看他:“朕想知道。”
温彦之耳鬓微红,叹了口气,踟蹰一会儿,还是抬手将自己腰封解了,翻出里头的面子给齐昱看,只见上面有两个小小暗袋,成和抱的样式。温彦之从里头一摸,掏出个紫玉扳指来,放在桌上。
——放的还挺隐蔽。
齐昱在心中笑开去,握起温彦之的手指,将扳指往上套,无奈温彦之的手指比他细些,倒是戴不上,不禁叹了口气:“果真是大了些。”他摘下那扳指在手里玩了一阵,感慨道:“这是朕第一场胜仗,先皇从京城犒赏到关中来的,实则不是甚贵重物件。”
不过是数盘珠玉之中,他选了这一样罢了。
“不过往后却没离过身,算是个吉祥玩意。”他把扳指搁回温彦之手心里,又执起温彦之的拳头在唇边亲了亲,“给你正好。”
温彦之板着脸,将手收回来,紫玉扳指放好了,见齐昱开始用粥,他想了想,从盘中摘了根裱盘的青竹叶,手里挽了三两下,竟然做出个草环来。
齐昱一直垂眼看着,看到此差点粥没呛在气管里:“你就给朕戴这个?你也不羞。”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这身份进宫能封嫔的,可不可以不要如此寒碜?
温彦之看着他的表情,没继续板下去一张脸,笑得有些气:“皇上容谏,皇上有空,多读些书罢,切莫遮眼于世间俗物。”
——说朕不读书?说朕俗?!
——那就上榻看看,谁更俗。
齐昱这就放下碗要拉人,温彦之由他拉了两步拗不过,只好红着脸道出天机:“是‘莫言不解衔环报,但问君恩今若为’!”
齐昱这才止住,笑睨他道:“王缙的《青雀歌》么,朕读过。”
温彦之闷声道:“那你拉我作甚。”怪吓人的。
齐昱沉笑着坐回椅上将他搂住,笑得老神在在:“朕不过想听你自己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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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伺候齐昱吃过药,一众东西收拾好了,李庚年来请齐昱启程。齐昱眼看他要走出去拾掇,突然叫了声:“李庚年。”
李庚年回过头:“臣在。”
温彦之坐在旁边收拾花笺,也是抬起头来。
齐昱用丝绢点点唇角,随意吩咐道:“你去渡口看看,船备好了没。”
因早已答应了沈游方一同前行,沈游方也应下一干用度,故渡口的船,自然是沈府的船。李庚年面无表情看着齐昱:“皇上您是认真的?”就不怕我再揍他一顿?
齐昱叹口气支头,将受伤的左臂横在桌上:“自受伤以来,朕日日担惊受怕,恐舟船行泊之事,亦有险情,还是你去看看,朕才放心。”
李庚年认真地冷酷,向他摇了摇头。
——臣蹲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