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冷的晚上,看见了陈千卿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举着一把伞,缓缓朝他走来,陈千卿的脸色带着微微红晕,漂亮的嘴唇勾起愉悦的弧度,看起来美的像是一幅画——然后,陈千卿看见了同样站在雪地里的他,那温暖的笑容,瞬间成了泡影。
忽然响起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陈千卿的思绪,他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是陆正非发来的短信,陆正非写道:宝贝,早点睡,晚安。
陈千卿没回,只是随手关了手机和灯,缩进了被窝里。他很困,但是睡不着,于是只能睁着眼瞪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和越来越渺茫的灯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千卿迷迷糊糊的眯了一会儿,就怎么都睡不着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才六点过。
冬天天亮的晚,六点过和晚上几乎没什么区别。
陈千卿犹豫片刻,还是起身穿好了衣服,小心翼翼的推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柳华梅也起来了,她要准备早饭,所以通常都起的比较早,看见从卧室出来的陈千卿,她愣道:“千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陈千卿道:“有点事。”
柳华梅道:“你要出去?什么事这么早出去……”
陈千卿道:“我同学有点事叫我出去,我中午还回来吃午饭。”
今年大年初一,按理说应该家人在一起的,陈千卿家不讲究什么规矩,所以柳华梅听到陈千卿这么说的时候,只是停顿片刻后,便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陈千卿随便吃了点柳华梅煮的饺子,就打着伞出了门。
雪比昨天还大,这在c城简直说得上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景了,但陈千卿也不再是那个没怎么见过雪的陈千卿,所以看着这大雪丝毫不觉的兴奋。
脚踩进了柔软的雪里,陈千卿一步步走向了酒店。
陆正非住在二十三层,陈千卿出了电梯就敲响了陆正非住的地方的房门。
结果敲了好几声屋里都没有回应,陈千卿想着是不是陆正非睡迷糊了,掏出手机给陆正非打了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显示无人接听,第二个电话响了七八声陆正非才接起来。
“喂。”——陆正非一开口,陈千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从电话里传出来的陆正非的声音格外沙哑,一听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情况不大好。
陈千卿道:“开门,我来了。”
陆正非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陈千卿才从电话里听到从床上翻起来的声音,随后是陆正非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陆正非十分艰难的来开了门,他今天被陈千卿电话叫醒的时候头疼的像要裂开一样,浑身上下都没劲,听见陈千卿说的话,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门打开了,陈千卿走进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脸上带着不正常红晕的陆正非。
陈千卿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陆正非开了门,就觉的自己走不回床上了,但他又想在陈千卿面前示弱,于是靠着墙壁缓缓的摇头:“我没事。”
陈千卿什么话也没说,拉着陆正非的手腕就把他带回了床上。
陆正非上半身裸着,下半身就穿着黑色内裤,一杯陈千卿拉回床上就像根面条一样软倒了,嘴里还念叨:“我没事……”
陈千卿皱起眉头,还是伸手探了探陆正非额头上的温度——滚烫。
陆正非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声音又小又弱:“千卿,你来看我啦。”
陈千卿现在在认真的考虑一件事,如果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陆正非烧成傻子,是不是比救了要好?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陆正非和陈千卿两人都是那种死都不肯哭的,陈千卿受了委屈绝不会告诉陆正非,陆正非有哪里不舒服,也不会告诉陈千卿,两人都想要维持最后的尊严,却没想到为了维持这种卑微的尊严所付出的代价有多么的昂贵。
陈千卿又摸了一次陆正非的额头,十分钟后,他缓声道:“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去医院。”
陆正非哼哼了两声,还是没说话。
陈千卿皱了皱眉,还是起身去把陆正非的衣服拿了过来,准备给陆正非穿上。
陆正非已经烧的有点糊涂了,他皮肤没有陈千卿的白,和小麦色比较相近,平时脸红基本看不来,但现在陈千卿已经明显可以看得出他整张脸都红透了,准确的说是黑红黑红的。
陈千卿把衬衫和外套给陆正非穿上了,他穿衣服技术不怎么样,陆正非整个人都看起来皱巴巴的。
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陈千卿扶着已经脚软的陆正非,十分艰难的下了楼,更加艰难的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陆正非昨天说过十点的飞机,估计是赶不上了。
陈千卿看了看表,七点一十,到医院估计是七点半。
陆正非上车之后,就倒在陈千卿的腿上,眼神迷蒙一片,似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五十多岁的司机见状问了句:“这是怎么了?喝酒喝的?”
陈千卿随便找了个借口:“没,玩雪玩发烧了。”
司机道:“就穿这么点衣服,能不发烧嘛,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年轻的时候就这么折腾,等老了就后悔了。”
陈千卿看着陆正非的薄毛衣和衬衣,没答话。
司机一边和陈千卿唠嗑,一边开车,陈千卿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快到医院的时候,陈千卿还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往陆正非身上一套,付了钱就把陆正非扶了出去。
说句实话,因为家里有专门的医生,除非大病很少会来医院,就算来,也有人帮他办好了手续,所以对于挂号这种事情,陈千卿可以说是陌生的很。
于是咨询一番后,等陆正非躺到床上开始输液,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医生做了个检查后道:“三十九度八,这快上四十度了,还好送来的及时,多烧一会儿指不定肺炎都烧出来了。”
陈千卿刚去二楼交了费,又走楼梯走回了六楼,还有点喘,他道:“只是发烧么?”
医生道:“目前看来只是发烧,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做个全面的检查。”
陈千卿道:“谢谢。”
躺在床上的陆正非右手打着点滴,眼睛紧紧的闭着,看模样已经睡过去了。
陈千卿拿回自己的外套,穿上,坐在陆正非的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还是对自己心软了,如果是真正的陈千卿,大概会选择眼睁睁的看着陆正非烧成傻子。
陈千卿伸手抹了一把脸,又有点想抽烟,但最后还是没把烟从兜里掏出来,他道:“陆正非,自作孽,不可活啊……”
陆正非自然不会回答,陈千卿坐了一会儿,忽然觉的有点口渴,他起身,正准备出去买点水喝,就听到陆正非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陈千卿转身,把陆正非的手机拿了出来,看了眼来电人,就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那头是个熟悉的声音:“陆正非,你跑哪去了?你再不回来小心你爸扒了你的皮!”
陈千卿看了眼还在床上睡着的陆正非,淡淡道:“阮温宏,你表弟在睡觉。”
电话那头大概沉默了一分钟,一分钟之后,阮温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几乎是在低吼:“陈千卿,陆正非和你在一起?!”
陈千卿不紧不慢的嗯了声。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以陈千卿对自己这个表哥的了解,想着他估计是要发飙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阮温宏冷冷道:“你把电话给陆正非。”
陈千卿闻言,却是笑了笑,语气轻柔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白莲花:“正非他昨天累了,今天还在睡呢。”
阮温宏:“……”他几乎要骂出一声操。
47离开的人啊
没错,陈千卿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上次阮温宏弄出来的那些事情陈千卿一直都记着,这会儿有了机会找整阮温宏一次,他自然不会手软。
阮温宏道:“陈千卿……你是认真的?”
陈千卿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发出了愉悦的笑声,阮温宏在听到陈千卿笑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被整了,他竟也没生气,反而觉的松了口气:“把电话给陆正非,我有正事和他说。”
陈千卿手里捏着电话,转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陆正非,道:“他发烧了,这会儿刚睡着。”
阮温宏:“……”他不想误会陈千卿的意思,可是陈千卿的这话却让他不得不误会!什么叫做发烧了,还在睡觉?!明明那小子昨天都还好好的!
陈千卿似乎知道阮温宏在想什么,他道:“他昨天来的时候冷着了。”
阮温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叹道:“……你告诉他,如果他赶不回来,我就真瞒不住他爸妈了。”
陈千卿嗯了声:“还有事么?”
阮温宏道:“陈千卿,你如果真的不喜欢陆正非,就别让他误会好么?”通过和陈千卿的相处,他觉的陈千卿完全不像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
陈千卿轻轻的笑了,他道:“阮温宏,你觉的,我不妥协,陆正非就会放过我?”
阮温宏皱眉。
陈千卿道:“你错了。”——没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阮温宏道:“你们的事情我本不想插手,可陈千卿,陆正非这傻子居然要为了你在家里出柜,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么?”他虽然不玩男孩,但他们圈子里玩男孩的人却不少,但大多数都只是玩玩,根本没人当真。
陈千卿道:“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他傻啊。”
阮温宏语塞,他不想和陆正非撕破脸所以没动陈千卿,可嘴巴上又占不了陈千卿的便宜,经常被陈千卿搞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温宏无奈道:“得,我说不过你,你记得告诉陆正非,他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陈千卿听着嘟嘟挂断的声音,随手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阮温宏的话,并非是在开玩笑,和陈千卿家里不同,陆正非的家里规矩更严。这一点在过年的时候体现的格外明显。
大年初一,是去给先辈扫墓的时候,如果被陆正非的父母发现他为了个男人溜回了国内,估计就不是一通骂那么简单的事了。
陈千卿垂着眼,看着呼吸不太平稳的陆正非,慢慢的伸出食指,摸了摸陆正非冰凉的鼻尖——这是年轻的他。
陆正非睡的很沉,开始打吊针的时候接近八点,现在已经九点了,如果是十点的飞机,只有现在出发才不会晚点。
可陆正非现在却躺在床上,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准时赶回去了。
陈千卿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出在他出柜时,父亲愤怒的表情,母亲压抑住的泪水,和鞭子甩到身上的感觉。
陈千卿忽的笑了,他低低道:“陆正非……这都是你该得的。”
还差二十分钟到十点的时候,陆正非醒了,他的表情有些茫然,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红晕,但意识已经清醒了。
陆正非道:“千卿……我怎么了?”
陈千卿看了陆正非一眼,把刚买来的粥放到了床头,他道:“你醒了?吃点东西吧。”
陆正非头还在疼,从床上撑起来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打着点滴,他到:“几点了?”
陈千卿道:“九点半。”
陆正非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道:“我晕倒了?”
陈千卿嗯了声,把勺子递给陆正非:“先吃点东西吧。”
陆正非接过勺子,艰难的开始喝粥。
陈千卿道:“你表哥阮温宏刚刚给了我个电话。”
陆正非已经猜到阮温宏大概说了什么,他叹气道:“是不是叫我回去?”
陈千卿道:“是,还说你要是不回去,就别回去了。”
陆正非知道阮温宏是火了,在阮温宏的眼里,为了一个男人跑这么远的陆正非简直就是中了邪。
陆正非犹豫了一会儿后道:“千卿,我不打吊针了,我还有点事要回去。”
陈千卿道:“从这里到机场三十分钟不够。”
陆正非道:“没事,我去改签。”
陈千卿静静的看着陆正非,道:“值得么?”
陆正非一愣:“你说什么?”
陈千卿道:“为了一个人,从那么远跑过来,结果一个人在酒店住了一晚上,还发烧了,真的值得么?”
陆正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