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妩兴致勃勃地钻进马车,想赶紧来一段两人独处的时光。
车子驶过一家珠饰店,里面交谈声络绎不断,宛若数不清的聒噪蜂蝶在耳边扑喊,嗡嗡地跑进耳朵里。
裴慕辞挑开车帘,轻敲窗桅,“程叔,停一下。”
清妩似海豹拍手般猛打他的袖子,试图阻止却未果,急急出声,“我不是要你赔这个。”
她闷闷不乐的撇起嘴,眼神中透出一些微妙的嫌弃。
他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到底是真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听不懂呢?
裴慕辞先一步下了车,执拗的要去扶她,“不是赔的,是我想送殿下。”
“那说好了,赔的另算哦。”清妩黑色的瞳孔似沾上一层星光,眼底亮晶晶的。
裴慕辞看着她,轻轻地笑,“好。”
她得了答案,瞬间就心满意足了,把手搭在裴慕辞的小臂上,满心雀跃的蹦下车,就看见对面用次品珍珠铺成的一个招牌,赤玉阁。
“这地方还挺大的。”
清妩对这家店有所耳闻,这是京城有名的首饰店,整栋三层楼都全是琳琅满目的头面装饰,不仅做女子的生意,还有好些寻诗弄墨的男子也在里面挑选,越往上走品质越高,价格自然也更可观。
知雪和凝春望着里面鱼龙混杂的商贩和买客,装作寻常买首饰的闺中好友,先进店里探下情形。
她们走马观花的浏览了一圈,倒是什么材质的都有,店里的掌柜也算得上热情好客,若有姑娘看中哪一件,立马就会寻小妹伺候着打扮换上,用不了多久就看见姑娘们提着心爱的头面满心欢喜的出了店。
二人大致逛了一圈,能入眼的东西寥寥无几,只因她们的眼睛都被公主府的东西养的刁钻了,哪里看得上民间这些手艺粗糙的玩意。
公主头冠上镶的顶珠,把这栋楼里的所有东西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些失落。
这裴公子样貌好是好,但也太穷了些罢,连件像样的首饰都送不起……
二人跨出门槛时,刚好和清妩打个照面,身形一转就换了个气质,低下眉安静的跟在公主后面。
“就你们俩?含月呢?”清妩问。
知雪左右瞄了瞄,没见着人,“她约莫躲在暗处。”
含月本就不是近身伺候梳洗的丫头,提防陌生环境和保护公主安全才是她首要的任务,两个丫头已然习以为常,也没想着要去找她。
清妩淡淡地“嗯”一声,心里却仔细回味琢磨起来。
好似从宫里让这丫头进殿帮忙送箱子,看见父皇身边近侍的那个小太监时,神情就不对劲了。
虽说是影卫,可也不是没感情没喜乐的木头,她得找机会好好问问才是。
“这位小姐发髻盘的高,髻弯里该搭个步摇才是啊。”
几人的视线被说话的小二吸引过去了,自然而然的就去看她用木盒推过来的几支发饰。
样式虽好,但用料实在下乘。
清妩不满意,转念想起其他的,又提起了兴趣,“有没有素簪?”
小二恍然笑笑,立刻端着木盘去接了几支木簪,“小姐是要给这位公子买——”
她话刚出口就卡住,保持着将托盘递出去的姿势,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地卡顿了好几秒。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二飞快地垂下眼,目不斜视地把托盘推出来给二人看,“这几款都很适合呢。”
店小二的情绪收放很快,但也没逃过清妩的眼睛。
“怎么了?”她品出些不寻常的东西来,乘机追问。
“这不长眼的新来的,嘴巴倒是会讨喜,就是有眼不识泰山。”掌柜的挥手赶走小二,亲自领着去拐角那,“您几位看着就是识货的,咱三楼请?”
角落里有个似竖起的木箱一样的东西,只能容纳两三个人,掌柜的进去先拉住操作绳,裴慕辞本想让清妩先进,但见她在给凝春她们吩咐事情,于是自己先进去,朝清妩递出手心。
“主子……”凝春盯着外表简陋的辘轳,欲言又止。
裴慕辞包住她伸出的柔荑,食指在她手腕处一垫,轻松把她提了进来。
清妩牵不住他,转而握住他的二指,指腹蹭了蹭他修剪整洁的指甲,赶二婢走,“没事,你们到外面等我。”
“二位可站稳咯!”升降机内空间极窄,掌柜的一拉引绳,箱身先是往底下一沉。
清妩的心跟着往下一跌,周围的温度都像是低了几度,她浑身顿时像跌入地窖一般,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好几秒过后,拉绳“嘎吱嘎吱”绷紧,辘轳才开始缓缓攀升。
“这下面还有一层?”清妩身形一晃,裴慕辞的手臂被拽到她身前,仿佛他从后面搂着她似的。
“小姐真是好洞察力。”掌柜不由咋舌,心中隐约发怵,“我们赤玉阁大多数的东西得收在避光的地方,于是便在地底又挖了一层当仓库用。”
他担心清妩不信,又怕多说多措,欲言又止的瞄了她好几眼。
裴慕辞眸光一转,面色冷冽的扫过去,目光宛若浸骨的秋风卷过落叶,带着萧肃的寒意。
掌柜将拉绳又在手心绕了圈,掩住微微发抖的五指。
短短一息时间,他身上就冒了一层虚汗。
清妩若无其事的把耳廓反过来盖住,指尖轻柔地按了几下。
不知是不是耳鸣的缘故,她貌似听到了什么声音。
裴慕辞低头看她,眼神如同涟漪荡了一圈,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怎么了?”
“晃的厉害,耳朵有些不舒服。”
话音刚落,并不严实的木门露出一条缝隙,显出三楼真实的光景。
一座人高的石像背后,是一间间独立隔开的小单间,从外面来看并没有足以称道的华丽装饰,地面上铺的毯子也是仿古树树干的圈圈纹路。
清妩路过前面的几间隔间,门口都挂着“满人”的标识,但从外面竟听不到一点谈话的声音。
掌柜给她解释道:“来三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总不能叫隐私的东西被旁人听了去。”
清妩没想到这地方看似简陋,考虑的却十分周全,难怪能在繁华的京城有一席之地。
说话间,掌柜推开一间门,里面陈设简单,连稍歇的矮塌都是凉竹编制的。
他轻扣了两下隔间的小门,“来客了。”
清妩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一房套一房的暗间,不禁四处打量周围哪里有隐藏的机关。
“殿下稍等。”裴慕辞推开门,里面有个跪候的年轻女子,红色的厚纱蒙住了下半张脸,可也挡不住眼角泄露的勾人。
幽暗的烛蜡在斑驳的桌面上跳动,像是误入了刻意营造气氛的鬼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清妩正要细看,裴慕辞已经掩上门,略显清瘦的宽肩薄背,挡住了本就处在暗角的光景。
裴慕辞轻车熟路地从怀里拿出两张叠起的宣纸。
“公子画的东西也太精巧了。”小妹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不禁感叹了几句。
从外观上来看,是一支六寸左右长的凤衔金珠步摇,虽说挂坠样式复杂,可也不是不可破解,最耗费心力的,是在第二张图纸上,那步摇一分为二,中间暗藏一把剑身为柱形的锋利匕首。
而如何让通身镂空的凤凰,能承得起刺刀出去时的力度呢?
小妹深深沉醉其中,拿出些工具度量具体的尺寸。
“能做出来吗?”裴慕辞问。
“当然是能,只不过得耗些工期,公子要得急?”小妹拿来画框大小的一个东西,用排刷摸上一层特质的油墨,把裴慕辞画在纸上的东西拓印下来。
“就这几日吧。”他凝思片刻道,“得快些。”
小妹沿着折痕把宣纸叠好,退还给裴慕辞,“您三日后来取吧。”
“放那吧,有空我会来。”
两人说完表面上的正事,小妹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双手放在小腹前,氛围似化冰的冬晚,出奇地安静。
“公子……”她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努力往下扯了扯,后背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寒气。
裴慕辞微微侧头,并不答话,修长的指尖搭在山水四方杯的盖帽上,轻轻浮开杯口处的茶叶,没什么情绪,“长话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