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桑独行惯了,有人在一旁服侍总觉得不自在,于是三两句话打发了宁儿,自己拎着食盒朝竹苑去。
她心里装着事,走走停停不知时候,待抬头时,已到了竹苑。
未等她到门口,院里窗子忽然“哗啦”一声被推开,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是刚拆完纱布的谢溯衍,见祈桑桑来了,顿地绽开一张笑靥。
“小师姐!你果真来了!”屋里叮叮当当一阵响,没一会儿大门被大咧咧推开,谢溯衍嬉皮笑脸地迎祈桑桑,“快进来快进来,外头要落雨了。”
谢溯衍是个天生的笑脸,大牙一呲就是个皮猴样,祈桑桑才进了屋手里的食盒就被他夺去。
“都是我爱吃的,还是师姐知道心疼我!”
谢溯衍迫不及待撕了只鸭腿,吃相十分惨不忍睹,活像只八百年才偷到只鸡的黄鼠狼。见祈桑桑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觉不好意思,反而扬脸朝她露出个尽可能憨厚的笑。可惜他生就一副聪明相,故意装憨起来不让人觉着可爱,反倒有些欠。
“别的不说,二师兄这儿的饭菜就是好吃,比山下的南穹饭堂强了千倍万倍,难怪二师兄平日里那么宝贝,我之前多少次想尝上一口都叫他喊人给轰了出来呢。”谢溯衍在大嚼特嚼的间隙抽空瞥了眼祈桑桑,笑得越发贼眉鼠眼,“小师姐,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因祸得福?要不是受了这伤哪能住进二师兄的院子呢!”
祈桑桑动作一顿。
谢溯衍按入门顺序是祈桑桑的师弟没错,可真要论起来却还比她年长几个月。
谢溯衍是个孤儿,被谢渊捡回来之前以小叫花的身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从小旁观市井来来往往的大爷大妈、少爷小姐说话做事,学了个十成十的精明。
入门派后成日满山的上蹿下跳,是个人见狗厌的捣蛋鬼,一肚子花花肠子,绝不是什么天真无邪、大度善良的小师弟,当日能被原主骗到纯属吃了没文化的亏。
祈桑桑瞧着他那闪着精光的两颗大牙,眼珠一转,和颜悦色道:“我瞧师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想必是伤得不重,当日霜蛟在师弟这儿肯定没占到什么便宜吧。”
谢溯衍笑容顿时僵住,打了个激灵,随即回忆起当日在霜蛟洞的情形。
当初他独自栽进去,情急之下一顿灵气乱打,立即惊动了霜蛟,被它老人家大嘴一张挂在门牙上叼进去,先是被扔进寒潭里泡透了,再被捞上来在土里滚两遭,想来是霜蛟大人嘴馋了,想吃个“叫花人”打打牙祭,慕殊冲进来的时候,谢溯衍已经成了个泥人,只差架在火上撒两把孜然便能新鲜出炉。
之后,谢溯衍又被慕殊捏着鼻子收进瓶子里,再教祈桑桑灌了一身的寒潭水,被放出来的时候又脏又臭,别提有多狼狈。
少年人最是心比天高,面皮浅薄,谢溯衍当即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臊,把脑袋耷拉进饭碗里,死鸭子嘴硬:“那是自然,区区一个霜蛟能难到小爷我吗?我是谁,我可是问荆唯一关门弟子,我当然是把那霜蛟打的落花流水了。”
祈桑桑冷笑一声,在谢溯衍吹得震天响的牛皮里和他达成共识:只要他不出卖祈桑桑,她也就不会将他当日在霜蛟洞的丢人模样说出去。
至于慕殊,说出谢溯衍这个没品的名字都是在玷污少爷尊贵的红口白牙,他自然也是不屑与外人道。
解决完谢溯衍,缚诛塔小副本就算彻底结束了,祈桑桑松了口气,准备回屋里好好歇一会儿。
说来也怪,明明她今日也未做什么,但总觉得身心俱疲,刚一出屋子眼皮就开始打架,困得不行,好在天要落雨,宁儿赶来接她,不然她必得在路上随便找个亭子什么的就睡过去了。
宁儿也察觉她不对劲,“桑桑师姐,您和小师兄吵架了吗?从屋里出来后脸色就不大好。”
祈桑桑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点:“没有,就是有些累,但说起来我今日除了吃顿饭也没做旁的……”
“这样啊。”宁儿舒了口气,“师姐伤到的是灵骨,灵骨愈合需要耗费大量灵力,自然会容易觉得困倦。”
“是这样吗?”
宁儿:“是的,所以师姐不必担忧,休息两日就好。”
祈桑桑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任由宁儿带自己穿梭在慕殊迷宫似的家里。
慕殊的院子建在半山腰,既没有高处不胜寒,又不会坐井观天,整个南穹的风景在此处能一览无余,这一览便让祈桑桑览到了十来个在半空御剑飞行的白袍身影。
他们所御之剑或流光四溢,或冰滢秋月,或骄焰明灼,均是异彩纷呈;而那一个个白鸟似的身影冯虚御空,在山间飞速穿行,无远弗届,自在快意,宛若仙人,看得祈桑桑眼睛也直了。
原来这就是剑修吗?这样来去无影,万里鹏程,好一个胜意快哉!
她不禁想起那日在缚诛塔前对虞北芷惊鸿一瞥,那样的神女之姿,剑如皎月,她一个女子看了也要念念不忘,也难怪书中个个男子都对她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可惜命运早已天定,从诞生之日起便注定了个人与个人的不同。有人生下来便是灵脉自通,满魂灵力,是上苍选中的天之骄子;而平凡如原主祈桑桑,便是快马加鞭再修炼上三五百年恐怕也难以企及。
没女主命就是没女主命啊,祈桑桑叹了口气,若非当日原主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命,又怎么会落得那般悲惨的下场。
“师姐怎么叹气?”天下起濛濛细雨,宁儿赶忙将伞撑起。
“没什么,”祈桑桑笑了笑,“只是羡慕苍术峰能御剑飞行,好不快活。”
宁儿宽慰道:“这有何难呢,我们问荆弟子也可以。”
“我们也可以?”祈桑桑道,“哦,你是说大师兄是吗。”
作为男主,柳南絮是一个逆天的存在,他是问荆峰唯一有灵脉的符修。
当日他与虞北芷一同拜入南穹,因择选之日已截止,苍术剑修的名额只余下一个,他们二人之中唯有一人能拜入苍术。
虞北芷乃是落魄名门的孤女,因家门没落而更加要强,一心要仗剑天涯,细心如柳南絮一眼便知。当日,他瞧着这少女坚韧姿态便已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故意在比试中脱手飞剑,败给虞北芷。
若非为了虞北芷,柳南絮如今也该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剑君。
但宁儿却摆了摆手,“小师姐错意了,宁儿说的并非大师兄。”
桑桑讶然:“并非大师兄,难道问荆还有人拥有灵脉?”
“非也非也。这御剑腾空并非剑修才能做到,符修弟子亦可。”宁儿摊开手掌,一根洁白如雪的白羽出现,“您瞧。”
祈桑桑强打起精神,被这莹莹白羽吸引,“这是何物?”当日在寒潭水底,慕殊好像也手持了这样一支白羽才暂时制服霜蛟,给两人挣得一线生机。
“这是重明鸟的遗羽。”
宁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羽毛,一派心驰神往,“重明鸟是少爷自小驯服的上古灵兽,可腾天潜渊,上山入海,光是这褪下的羽毛就已是神物。这一根是我求了少爷好久才赏我的,夏日挂在床头,没有一只蚊子敢近身。若是流落到人间,那便是人人抢破头的仙家宝物哩。”
祈桑桑听明白了,“你是说,符修虽不能修习剑道御剑,但亦可收服灵兽为己用?”
“正是。”
桑桑点了点头,总觉这是个重要的消息,可如今她脑袋昏沉如浆糊,半点转不过弯,怎么也想不出该将灵兽如何处置。
宁儿见她面上倦态已浓,不敢再拖延,赶忙扶着桑桑回了院子。
一陷入柔软的被褥,桑桑便昏睡过去,却始终睡不踏实,脑中似有幻影交杂,她似梦非梦,半醒半寐,恍若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耳边似有千风怒吼,万鬼齐哭,无论祈桑桑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而她更是似乎被浸没在水底,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肢体冰凉的刺痛,听着令人胆寒的哭嚎。
不知这样绝望地过了多久,祈桑桑忽然眼前一亮,一只巨大的白鸟振翅而来俯冲直下,它长喙如钩,细颈若月,羽毛似雪般洁白华美,甫一出现便照亮了黑暗。
祈桑桑震惊得无法出声,只能呆呆看着这只漂亮的大鸟。阴阳际会,白鸟却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住了她——它的双目竟都有两只眼珠,赤红如鲜血一般,祈桑桑登时毛骨悚然,瞬间从梦境挣脱,只余下一后背的泠泠冷汗。
桑桑环顾四周,她还躺在床上。
此刻已是深夜,冷月朦胧,仙山寂静,只有天上逡巡的仙傀无声游荡在夜空之中。
而宁儿正蜷缩在帘纱之外的小床上,呼吸均匀,睡得踏实,手中仍握着那支皎白的重明翎羽。
祈桑桑盯住白羽,她此刻头脑清醒,终于想起自己白日里未能想起的事情。
按照剧情发展,祈桑桑最后要与师兄弟们决战,而她当时早已入魔却依旧无法脱身,被打得节节溃败,便是因为既无灵脉又无傍身之物,实在势单力薄。
既然系统让她必须出场原主出场的剧情,这一战也就无法避免,若按照原路线走下去,祈桑桑必要死在那场大战中。
可若是她也如慕殊一样收服灵兽呢,是否能挣得一线生机?
“呵。”脑海中系统忽然发出短促的一声嘲笑,“你当原主是傻子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想到收服灵兽?”
祈桑桑更加不解:“既然她知道灵兽的存在,为何不驯只灵兽,也好过自己单打独斗。”
系统冷笑:“你可知为何全南穹古往今来只有慕殊才驭灵兽?因为灵兽吃的是灵玉。”
灵玉是何物?
道君们修炼凭借的是灵气,灵气分成两种,一种是有灵脉之人可从天地间源源不断吸收转化己用的,便是人们常说的“天地灵气”。
而对于没有灵脉的道君们,上天还恩赐了格外的“矿藏灵气”,也就是所谓的灵石。灵石乃是蕴藏着天然灵力的石头的总称,按照灵气的精纯程度,它们依次可以分为灵砂、灵珠、灵玉。
物以稀为贵,天地灵气随处可见,矿藏灵气却是定数有限,价格甚高。
次品灵砂市价一两黄金,中品灵珠可换黄金十两,极品灵玉价值黄金百两。
百两金子,便是在皇城根下都足以换套宅院。
祈桑桑吞了口唾沫,这哪里是灵兽,分明是吞金兽吧!
系统见她不语,嘲讽道:“当然,这喂养都是后话,你能否养得起灵兽不说,就是驯服都是难于登天。况且驯服灵兽的法子自古以来只掌握在上古空桑一族手中,而空桑早在十几年前便覆灭了,不出意外,如今只剩慕殊一人才懂如何驯服。”
祈桑桑诧异:“慕殊是空桑后人?”
系统否认:“当然不是,他的法子是他老子砸钱买来的。”
祈桑桑:“……”
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系统:“如何,现在你还想要灵兽吗?”
“当然要。”
祈桑桑盯住那只白羽,缓缓微笑:“我与慕殊,不恰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作者有话要说:重明鸟在传说中不是白色的,是五颜六色大公鸡一样,但我觉得和慕殊少爷撞型了,所以把它设定成了纯白色。
空桑是《山海经》中的古地名。
文中化用的妖怪灵兽与地名大多都参考自《山海经》和《酉阳杂俎》,本文时代架空,没有确切的时间点,如果一定要说一个朝代的话,可以看做是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