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桑内心一片骇然,觉着自己此刻就如同木偶娃娃,不仅四肢麻痹,连嗓子也没法出声,只有一双眼珠子尚能转动,幽怨又愤恨地注视着慕殊。
慕殊冷笑:“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可从未说过会带你下去。”
祈桑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慕殊将外袍搭在了自己尚还举着的手臂上。
他费劲巴拉地将她绑来不会就是为了给他端衣服吧?!
但很快祈桑桑便察觉不对,外袍降落的那一瞬间,有一股幽然的冷梅香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她被包围浸润在这香气里,喉咙中的滞涩感竟在缓慢减轻。
桑桑试着张了张嘴,艰难发声:“慕——”
“你就在这儿给我拿着袍子,定身咒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若到时我未带谢溯衍那小王八蛋回来……不必再让人来寻。”
霜蛟洞中的寒气自洞底吹来,将慕殊脸上的松快意味吹散,他黑湛湛的眸子在月光下没有半分笑意。
祈桑桑在这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要开口,慕殊已经转身往洞中走去了。
祈桑桑定在原地,见他从漆黑的发梢到清瘦的肩骨、再到飘飞的发带都一点点消失进黑暗里,如同正在被未知的怪物寸寸吞噬,心中没由来地一慌,脱口便喊:“慕殊!”
慕殊脚步一顿,月光下祈桑桑脸上无声滚落了两行泪,她扯着尚未完全解禁的嗓子,艰难道:“要……回来。”
祈桑桑是真的希望他回来,不然她又害死一个,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慕殊却不知想到了哪处,静静地在黑暗中站了会儿,竟折返回来。
桑桑惊喜:“你不丢下我了?“
慕殊:“想得美。”
祈桑桑:“……”
但他手上动作没停,一把将自己腰间的木牌拽下来系在了祈桑桑身上。
桑桑只觉腰间一沉,便嗅到了来自木牌上的一股松香味。这香气古朴沉稳,与慕殊身上张扬的熏香泾渭分明,却又杂糅得异常和谐,月光下还隐隐闪烁出一道道复杂狰狞的纹路,祈桑桑看了会儿,并未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出那是什么。
再抬眼时,慕殊已至洞口。在即将踏进的那一刻,忽地回眸朝祈桑桑扬起个倨傲的笑,桑桑尚来不及回应,他便一头扎了进去,彻底消失不见。
霜蛟洞远比慕殊想得更加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坡度,他一路向下,寒意与水汽越来越重,空气中腐臭的血腥味也逐渐浓郁起来。
霜蛟堕魔千年,早被剥夺灵智成了彻头彻尾的魔物。而魔物之间互相吞噬绞杀再正常不过,这些血腥味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这些年来霜蛟的食物残留下的。
慕殊嫌恶地阖上眸子,提着真气在黑暗中平稳下落,却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祈桑桑在月下流泪的那双眼。
当年捡回她时,她也是用这样一双流泪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十年前,祈桑桑尚且是个瘦小的孩童,不知是被人牙子从何处拐来的,关在竹笼子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就那一眼,同样幼小的他似是在冰天雪地中嗅到同类的小兽,不顾劝阻将她带了回来。
后来时过境迁,她走向了意料之外的道路,他也再未从她的眼里看见那样的眼神,如今总算再见,却是在这般境地下。
他狠不下心,又憋不住气,今日反复横跳全因如此。
慕殊自知自己不似柳南絮那样心软,却也不是无情之人。
只是他带回的人,死,也得由他动手。
他做好了两全的打算。
若祈桑桑当真串通邪祟吞了妖丹,那灵力必定已提升一个境界,轻易便能冲破他的定身咒,而禁地之中一旦释放妖力,会将其他饿狼引来,到时便让祈桑桑尝尝坠入邪道的滋味,与那些妖魔鬼怪自相残杀去吧。
若她当真无辜……
“轰!”
四周忽地一震,打断慕殊的思绪,他倏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冰冷可怖的竖瞳。
“三、二、一——破!”
祈桑桑骤然软下身子,瘫倒在地。
半个时辰已至,定身咒解了,长绫断了,祈桑桑的腿也软了、麻了,她坐在地上,小腿似是有万蚁嗜咬,酸痛非常,一时动弹不得。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喜怒无常的花孔雀所赐!
桑桑龇牙咧嘴地揉着腿,边在心里咒骂慕殊,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讨厌的人,亏她方才还想与他一起下霜蛟洞去救人,他也配!
祈桑桑缓了片刻,小腿渐渐恢复知觉,方才一身的怒气也被风吹了差不多,逐渐冷静下来。
可这一冷静,她才忽然发觉哪里不对:这山谷太静了,天上的月无言,地上的石不语,就连鸟鸣也没有一声,整个山谷如同一片死地,寂静到让人生寒。
之前一直有慕殊在身边烦人注意不到别的,方才被定住又一心数着解咒的时辰也未察觉,直到如今真是自己一个人置身在这空旷无际的山谷中,心中的恐慌才如萋萋野草一般疯长了出来。
不行,她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窜出个大妖怪拿她当下酒菜呢。
祈桑桑爬起来,看了眼黑漆漆的霜蛟洞口,思忖片刻,一咬牙,转身就走。
什么师兄妹,什么负荆请罪,什么狗屁慕殊,这些说到底又和她有什么关系,通通都去死好了,她才不要继续留在这当冤大头,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她不干了!
祈桑桑怒气冲冲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一把捞起散落在地上的慕殊的袍子。
山谷里太冷了,现成的外袍不要白不要。
“反正慕殊之前那样对我,我捡他一个袍子也不算什么。”祈桑桑说服了自己,展开衣裳就往身上套。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阵不祥的窸窣声,祈桑桑一惊,僵硬着转身,只见那冒着寒气的洞口“啪嗒”扒上来一只满是血污的手。
桑桑被骇得后退半步,刚要跑,那洞口又倏忽探出了颗头。
祈桑桑又站住了,看着那人的脸不可置信道:“慕、慕殊……?”
眼前这颗头发带松散,鬓角飞乱,落魄无比,可那双潋滟骄矜的眼睛不是花孔雀慕殊又能是谁。
慕殊扒在山洞口,无力抬起眼,见是祈桑桑后像是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瓷瓶奋力扔给她:“是小衍……拿着它……快跑!”
瓶子咕噜噜滚到脚边,祈桑桑惊疑不定,却还是捡了起来,刚一捡起,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肉摩擦声,祈桑桑弯腰的动作瞬时僵住——
一条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巨蛇幽幽地出现在了慕殊身后。
这丑陋畜生的一颗头就足足有两米宽,上半张脸如冰冻的枯木沟壑扭曲,睁着一双发灰涣散竖瞳;下半张脸如蛇,布满黑硬鳞片,艳红的蛇信一吐,瞬间掀起一阵腥臭的飓风,直刮得谷中飞沙扬起,一片乌烟瘴气、遮天蔽月。
这便是……霜蛟?
桑桑僵硬站在漫天飞沙里,注视着眼前的怪物直冒冷汗,四肢冰凉,心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这样庞然的巨物,强大而震憾,单是一眼便是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睥睨,纵使她挣扎、反抗,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也不过是命如草芥。
慕殊见她不动,慌忙喝道:“你发什么呆!还不快跑!”
祈桑桑这才如梦初醒,却感觉双腿灌铅,怎么也动不了,唯有捏着玉瓶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慕殊大骇,怒斥道:“我让你跑!你聋了吗?!”
祈桑桑又惊又惧,强行抬腿,终觉身上恢复了气力,不待慕殊再开口,拔腿就跑。
逃亡的一路黄沙走石飞速后退,天色昏暗不辨方向,风过山岗,四下一片死寂。
祈桑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回头时早已看不见山洞,周遭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她仍旧不敢停下,凭着本能向前走,却越走越慢。
“你在做什么?”系统冷不丁出声,依旧是那般虚弱缥缈的女声。
祈桑桑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我……慕殊一个人留下,他能打得过霜蛟吗?”
系统:“霜蛟乃是大魔,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当然是打不过。”
桑桑顿时停住脚步:“那怎么办,我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了。他会死吗?”
系统:“不知。”
祈桑桑心头一凛,回头只见苍茫夜色,不见半点慕殊声息,心下一阵慌乱。
系统见她踌躇犹豫,语调冰冷示警她:“他死了也并不影响什么,这一段不是你必须要走的剧情。祈桑桑,我送你来不是让你当大英雄的,别忘记你的任务,立刻将谢溯衍送回洗脱冤屈才是正经事。”
是了,左右她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来救人的,况且慕殊和柳南絮说过他有符纂,想来也是有保命的法子,她去了保不准只是添乱呢。
祈桑桑勉强压制住自己内心异样的感觉,回头看了眼,一瘸一拐重新上路。
然而,没过多久,空中陡然传来一阵难听沙哑的乌鸦鸣叫声,恰逢祈桑桑正提着裙子过一道沟壑,一脚踩住了慕殊过长的袍子,连人带瓶一块儿扑倒在地。
身后,赤红眼珠的黑鸦朝着她直冲而下,祈桑桑躲闪不及,本能地闭上眼睛缩起来,那黑鸦却并未来啄她,耳边反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祈桑桑睁眼,只见那原本气势汹汹的黑鸦死得彻底,横尸在自己身边。
再一旁,是慕殊系在她腰间的木牌,已经裂开一道纹路,碎成两块。
作者有话要说:殊:我让她跑她都不跑,她一定是喜欢我没错吧!
桑:卧槽,腿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