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营地,秦家另一座大帐篷。
秦老夫人坐于正中,接受秦家众人的睡前问安。
自她公布重塑家风以来,晨昏定省成了每日必行之事。然而现在,所有人等候良久,依然不见苏云宛的身影。
从苏云宛掌家以来,她身行力践,从未缺席过。
他们不知道,苏云宛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并不会真的受这些日常礼节束缚制约。
若是相安无事,她乐意给老夫人几分薄面,做一些符合她身份之事。
然而今天早上,老夫人不顾她的反对,非要送粮食给她厌恶的人,还默许裴氏发难,妄图让她低头。
本就粉饰的太平就此打破,苏云宛不奉陪了!
于蓁蓁眼见帐内的气氛越来越差,很想起身避开。可女眷共宿这顶帐篷,她避无可避。
“姗姗,去叫你大嫂过来。”老夫人将茶盏重重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若珊应了声“是”,起身出帐篷。
其实不消她带话,秦君屹和苏云宛已经听到隔壁帐篷里老夫人隐怒的声音。
凝固的气氛被外力打破,秦君屹立即起身穿里衣,“宛宛,你先安歇,我去跟祖母问安就好。”
苏云宛抽了抽嘴角,脱去外衣朝里躺下。
不消他说,她也没打算应老夫人的召唤。
秦君屹看着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眼中染上一抹痛色。
“大嫂,祖母叫你。”
帐篷外的秦若珊刚说完,就见秦君屹披着玄色斗篷、撑着拐杖走出来。
这拐杖还是白天时伍少寒做的,以便秦君屹做复健和掩饰身体状况用。
“大哥,您怎么起来了?”秦若珊惊讶地叫了一声。
秦君屹点点头,“走吧。”
老夫人看见大孙子强撑着走过来,惊得立即从座位上站起,快步上前扶住秦君屹,“屹哥儿,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孙儿来给祖母问安。”秦君屹特意逼出一头冷汗,气喘吁吁道。
看到他这虚弱的模样,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请什么安呐,你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别跟着瞎折腾了,快回去躺下。”
她可没忘记大夫的断言,大孙子现在不知受着多大的疼痛呢!
秦君屹说明真正来意:“祖母,宛宛这些天来尽心照顾孙儿,身子累坏了。孙儿来求个恩典,希望您能免了她日后的晨昏定省。”
老夫人一听,瞬间感到心肌梗塞。
可既然是大孙子开口,她不得不退让一步:“那今晚便免了,等她休息好了再来就行。”
秦君屹却迂回道:“祖母,是孙儿想要宛宛贴身照顾。那日后孙儿与她一同前来,咳咳咳”
“快,端水来!”老夫人急着为秦君屹拍背止咳。
秦君屹喝完胞弟递来的水后,咳嗽渐止,而身体表现得更虚弱了几分。
老夫人道:“献哥儿,快扶你大哥回去歇着。”
“祖母,那日后”
“行了,只要宛宛能照顾好你,就不需要顾及这些虚礼了,这下你高兴了吧?”老夫人满肚子闷气,语气自然不好。
秦君屹眼含愧色,诚挚道:“谢谢祖母,您也早些安歇。”
“行了,快回吧。”老夫人赶人道。
秦君屹扫视了一圈家人,目光停驻在母亲裴氏身上。
问安的话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罢了,就这样吧。
秦君屹斗篷轻旋,转身而出。
彻底败下阵来的老夫人精神萎靡,摆摆手道:“都散了,早些安歇。”
秦君献立即追了出去,“大哥!”
听到声音,秦君屹止步回头。
秦君献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身边悄声问道,“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秦君屹低头看了眼双腿,“还需训练几天,才能达到正常人水平。”
“那您别着急,按部就班来。”
“我知道。”
秦君献没再说话,却也没想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到胞弟欲言又止,秦君屹大概能猜出,他是想说母亲的事,便走到偏僻处,“有话直说。”
果然,秦君献道:“大哥,我都听小妹说了,您能不能请个妇人伺候祖母,就在流放队伍里找。”
“以咱们家的情况,就别害人了。”秦君屹立马拒绝。
“真要出事了,她身在同一个队伍,也难逃脱。”
“可她不用置身于漩涡正中,而且你怎么杜绝,她不会被旁人收买,暗中下手。”
“咱们不让她沾染饮食,又有影卫在侧”秦君献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可是他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娘亲倍受祖母磋磨吧!
秦君屹道:“此事不行,回去吧。”
“可是大哥,娘怎么办?”秦君献哑声道。
秦君屹不置一词,提步欲走,却被秦君献追问,“大哥!您能不能原谅娘?她肯定后悔了。”
原谅?
秦君屹不禁自嘲道:“我身为人子,谈何原谅?”
不等秦君献再说,他脸色一收,冷漠道:“在她逼我让位的时候,我与她的母子情分便已尽了。”
“大哥!”秦君献嘶声低喊,双眼被心中的痛楚逼得通红。
声音具有一定的侵略性,并非你不想听,就能完全屏蔽的。
不远处的帐篷里,苏云宛被动地听到秦君屹跟老夫人的对话,心中甚为震撼。
前世她拖着一副病体,秦君屹以专门照顾他的名义,让她免受使唤和操劳。
这次她的身体还算健康,秦君屹仍用照顾之名,替她推去不喜欢的规矩。
为人夫君,他做的真的难以挑剔。
另外,“孝道”作为国之大策、家之基石,已经深深地烙印在秦君屹的血脉之中。
而晨昏定省,是所有大周子民都践行的日常规矩。
秦君屹知道她不情愿,非但代她前往,还以示弱的方式,替她将日后这条规矩都推脱了!
此举着实出乎她的意外,令她心里感动不已。
只是理智如她,很快便恢复平静。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想要不受束缚,逍遥快活,只有自己最可靠。
比起仰仗男人,将自身局限在方寸之间,她更想要一份势均力敌的感情。
不踮脚高攀、不屈膝低就,更不为了所谓识大体、顾大局而委曲求全。
她这一生,势必要活得恣意而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