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裴如珩还觉有什么不对。
他正要进内室去换衣裳时,察觉身后有道视线正盯着他瞧。
他搭在领口的手一顿,微微侧身,拿余光一撇,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衡阳垂着头,不管不顾地继续画着她的画,嬷嬷低眉敛目地站在她身旁,并不做多余的事,只偶尔在衡阳快要将什么东西碰倒时,才会伸手扶一扶……
裴如珩目光一顿,收回视线沉吟片刻,将脚步一转,却是未曾进内室去换衣裳,而是去将屋门打开,同外面候着的人交代了两句,又回来坐在一旁,闭着眼,撑着额角沉默不语。
他方才感觉到的那道视线,又回到了他身上。
裴如珩轻轻皱眉,倒不是不耐烦,是觉头疼。
在朝中要被那群大臣坑,回了家还要被自家亲儿子坑!
亏得他方才还说要去大理寺,当谁不知道他躲在回廊转角偷听似的!
少顷,嬷嬷送了茶水点心过来。
她奉命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就走了,并未多待——倒是同裴昱一样,贴心的掩上了屋门。
裴如珩端过茶盏,一面用茶盖撇去茶叶,一面淡淡招呼:“坐吧。”
作嬷嬷打扮的蔺姝姻站在衡阳身旁,下意识攥紧了手腕,却仍旧垂着眼,低着头没有动。
燕王殿下叹了口气,心中颇为无奈,想尽量放缓语气,叫自己看起来别那么严肃,奈何心口不一,一张嘴便能冻死人:“三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藏藏掖掖,畏畏缩缩,踟蹰不前?”
在外头偷听的裴昱恨不能从门外扑进来,大逆不道的给他亲爹一嘴巴子!
什么鬼话,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身份既被拆穿,蔺姝姻也不装了,她将牙一咬,抬起头来,直视对面圈椅里的人。
裴如珩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上,分明谁都不曾开口说话,却像是急转直下的古琴曲突然断了弦,铮的一声,只觉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周围蔓延开来!
蔺姝姻是如何想的,裴如珩不知,他只觉自己那些从未睁眼的画作上的人好似都睁了眼,有了光彩。
他皱眉,忽然觉着自己像个变态。
本还因不知如何开口,而内心急躁不已的蔺姝姻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平静下来。
她压下纷繁杂乱的情绪,自衡阳身旁离开,站在裴如珩跟前,欠身请礼:“妾身管教不力,让郡主在寒舍受了欺辱,还请王爷恕罪。”
裴如珩看着眼前对自己毕恭毕敬之人,目光深邃似看不见底的深渊,无人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他手指紧紧扣着手中杯盏,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一世家小姐,穿成这样也要见本王一面,难不成就是为了说这个?”
蔺姝姻方才还不曾注意,但现在却忽然意识到,裴如珩似乎并未以贺家夫人的身份称呼她。
他方才叫她蔺三姑娘,这会子又说她是世家小姐。
自打与贺浔成婚后,这京城,但凡认识她的人,都称她一声贺夫人,几时还有人称她蔺三姑娘的?
蔺姝姻不太明白燕王殿下的想法。
她回头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衡阳,眼尾渐渐染上红痕,开口时声音也在发抖:“王爷,郡主的病还能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