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唐糖

“她……是谁。”

看着那几乎被遮蔽在阴影中的狼狈轮廓,江河迟疑之中,又不断猜想着对方的身份。

孟羌娥认不出眼前的女人。

但当看清她双臂上牢固而粗犷的锁链,死死钉在了甬道尽头的峭壁上时,有些事情仿佛也便不言而喻了:

“或许她和我们一样,都被困在了这处深渊里。”

她的身后已经没有路。

而那昏黄烛火却停留在了她的脸侧,为她照亮着方圆几寸的光明。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见到其他人。

这魂灯之火,只能是她的。”

“魂灯……放我下来。”

江河听明白了,转而便挣扎着要挣脱孟羌娥的束缚。

孟羌娥执拗不过,又怕江河还未恢复过来,牵动了旧伤,便只好任他从怀中跳下,一瘸一拐地向那女子的方向走去。

他与她很快便蹲在了女人的面前,借着那微弱又唯一的幽光,这才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那是一张极尽苍老的面容,或许尚能从她骨骼与五官的轮廓中,发觉她过去该是位让人魂牵梦萦的仙子。

但这仙子的皮肤早已被划上岁月的刀痕。

“怪不得。”孟羌娥终于了然。

“怪不得什么?”

“她快要死了。”

“她竟还没有死?”

江河见这自己两人甚至都临近这老者咫尺之间,她却还没能醒来,细心附耳也难以听清她的呼吸,还以为她早已成了一具干尸。

孟羌娥却有别的判断标准,“……没有,但也八九不离十。或许再晚个十年、百年,她就要老死在这个阴沟里也尚未可知。”

江河听罢,才用混沌之眼打量过去,却也少有的吃瘪,没能看出任何的端倪。

出现这般情况,要么是她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

要么便是她的修为……

远超江河平生所见。

“她这大抵该是个……灵境强者吧。”这还是江河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除了江秋皙之外的地仙。

先前的古池根本已与万仙山这方天地同化,意志虽在,肉身不显,自是算不上亲身所见。

“是灵境。但是她灵台之中的灵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存活太久,为求活命,她只能靠龟息来削减自己的损耗。”

孟羌娥过去便在怀疑,这一缕昏黄究竟为何忽明忽灭。

原来是她的主人早已行将就木。

只凭着最后那点微弱的气息,吊着她那副沉重而年迈的肉身。

才不至于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那盏魂灯为什么要指引我们寻找到她……她究竟是谁。”

就待两人还在细究眼前老妪的身份之时,江河却忽听耳边仿若出现了江宗主的呼唤:

“师姐!”

他从未听过江秋皙有过如此急切的时候。

便像是无波的清潭中忽而掀起了涟漪。

但心中更为震惊的,是他为何能够突然听见江宗主的呼唤:

“江宗主!?你——你在这附近吗?”

他连忙环顾四周,妄图用身后那道微弱的魂火分辨环境,瞧见那个本该消失在千年时间中的女子。

直至他一无所获。

但江秋皙的声音却提醒着他,方才所听到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你能听到我的话?”

江河立时明白,并非是千年后的江宗主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旁。

而是千年前的江宗主,正借着她所看到的画卷,使那声音穿过了千年的障壁,与时间一同流入了他的耳膜。

“为、为何我能不借助那方空间就能与你有所交流?”江河大为不解。

江秋皙也倍感疑惑,细思之下,唯有迟疑道:

“或许是因为……在你身边,还残留有时间的力量。”

“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便如同我对你我先前交汇时的空间,所感应到的一般——我只能从中感知到些许时间的规则,却无法触碰。”

江河记得江宗主过去曾在两人初见之时,描述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所以她是在说,自己所处的位置,尚还残存着微弱时间的力量,以至于牵动了两人交汇的那处空间,达成了更高层次的效果么?

“那你方才说的是‘师姐’,岂不是说明——”

江河再度看向眼前沉睡不醒的老妪,终于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唐前辈!?”

“我不会认错。”

江秋皙肯定道。

但她的回答却让江河心生疑窦。

天机子所言不虚。

他的确兑现了一部分的承诺——

帮助自己找到了藏匿在万仙山的唐糖。

可他既是一早打算利用自己,又为何一盏从天机山搜罗出来的魂灯,能引领他们找到这无风裂谷下的唐糖?

莫不是自己现在的经历,亦在他死后的谋划之中?

而时隔五百年,自万仙山去而复返的唐糖又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古池将自己炼作此方天地,唐糖的境遇他不可能不知晓,那他又为何默许自己被引领至唐糖的面前?

江河意识到,直到现在,哪怕寻觅到了唐糖的踪迹,他也仍然被压在那无形的大手之下,挣脱不掉,犹如海上扁舟,唯有随浪顺风而行,才不至于被逆流拍打进无底的深渊。

受人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只能按照天机子与古池既定的剧本‘演绎’下去——

唤醒这个沉睡不知多少年的女人。

不论是为了剑宗,还是为了活下去。

江河欲要触动那犹如死去的女子。

可对方却先他一步抬起了双眼。

那束缚她双臂的巨大锁链颤动些许,哪怕甚微,却也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三分。

借着昏黄的魂火,这谷底唯一的光源,她依稀分辨出江河那被映照的侧脸:

“江……河。”

“您认得我。”

江河恭敬道,转而才想起,或许在五百年前,她便已经在鲤国见过了百万笔的那副画像。

唐糖不曾解释,却是释然地笑了笑:

“原来我过去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鲤国、剑宗、秋皙那日来找我的一切因由,从来不是过去缔结的因果——

它们之所以出现,皆是因为未来出现的那个‘变数’。”

“变数……您指的是我?”

“江河,你知道他们为何要引你走至我的跟前么?”

“为何?”

“因为他们需要你从我的口中,知晓过去的真相,以塑成今日的因果。”

江河听懂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我从您口中得知了真相,今日的一切便注定会发生。”

唐糖轻轻点头。

“那我可以选择不听么?”

如果他现在选择放弃,那未来是否便无法影响到过去,他今日也不会被困在这谷底之中?

江河不敢确信。

但唐糖却道:“不能。”

“为何?”

“你若不听,那我留在这不见天日的谷底,便没有了意义。

秋皙,接下来我要说的一切,你一定仔细听清——

你和剑宗,在五百年后,都会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