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不走

江河听罢,向后望去,果真见那汹涌黑泥自皇陵深坑中喷薄既出,滚滚流落,虽于大势之上显缓慢,却也远比人力迅捷一分。

皇陵之外,本有禁卫左右看护,黑泥宛若山泉喷涌,飞溅之下致使他们躲避不及,江河分明看见那黑泥就此从他们的毛孔之中渗透进去。

只待片刻,他们便倒地不起,就连呼救的余力都被一瞬消磨,被那滚滚而来的黑泥淹没殆尽……

而那黑泥漫过他们的身躯,仍在源源不断向外蔓延,便如受人指使,流淌的方向从一而终,果真是向着锦京城的方向一并袭来!

江河咬牙。

那路任家分明是一早计划好的!

将忽二郎埋在皇陵之中,孕育‘浊仙’,只待时机成熟之时,便让这黑泥彻底漫过整座锦京城——

哪怕薛正阳讲道五年之久,但城中百姓终日劳作,修行时间不比传统修士,其中绝大部分人仍然是肉体凡胎,他们又如何能躲过这如海成涛的污浊!?

“这些浊仙,是想把举国百姓,收容成他们的同类么?”

江河暗道不妙之际,鱼玄机忽然喊道:

“小江仙师——小江仙师!不能任由它们漫过锦京城,我们得想想办法——”

鱼玄机也很清楚,倘若黑泥就此水漫金山,鲤国便算是彻底完蛋了。

“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些秽物早已在皇陵之中积蓄多年,源源不绝,纵使是我也奈何不得!

趁着它们行进的速度尚还迟缓,我们还有逃走的机会!”

对江河而言,这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自己便是这鲤国中修为最为高深的修士,但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对那黑泥造成杀伤,更遑论在这黑泥蔓延下保住鲤国疆土。

逃跑并不可耻。

这是唯一能保全他在乎之人的办法。

如今皇陵已然崩塌,浊仙重现人间,如此浓重的秽物,想必天庭、乃至三山五宗的寻浊图不可能察觉不到。

既然浊仙自有他人斩除,自己只需带着自己所在乎之人暂且避难,保证不添麻烦便已然足够。

但鱼玄机考虑的并非如此:

“鲤国三面环山,锦京城又深居洼地腹地,纵使我们能借飞天逃逸,那城中百姓又该怎么办!?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又要如何以人力迁徙!?”

鲤国是为环山小国,这对人力侵袭而言是为天险福地,但面对这蔓延而来的污浊,反倒成了禁锢他们的牢笼。

百姓根本无力在短时间内翻山越岭,更别提在短短时间自锦京城奔赴剑门关,自那唯一的隘口中逃离出去——

他们退无可退。

“那你来告诉我怎么做!”

江河当然明白,也不免心绪烦乱。

但如今他哪有时间顾得这些?

高飞之际,耳边尽是一些呼啸风声,使得他的声音不免高亢了些,

“我必须要先保全你们!必须等到将你们全都送出去以后,我才能折回来运送其它百姓,懂吗——

浊仙的事情自有三山五宗的修士会过来接管,我们没有必要,更没有能力驻留这里!等有朝一日,他们将此处的浊仙铲除,我们还可以再回来!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先保住自己的命!”

“我们——我们——”

鱼玄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之际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江河叹了口气,便要带着两人先行飞往锦京城。

趁着黑泥迟缓,他们尚有喘息的时间,把府上该卷走的先行卷走,把他们都送往安全之所,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但鱼玄机却忽然道:

“我们——我们可以去往秘藏,我们可以先去取剑!先祖曾以凡人之躯持仙剑斩龙,小江仙师,你是地境修士,一定能做的比先祖还好!

我们不必将浊仙就此铲除,我们只需要拖延时间——给百姓拖延逃难的时间就好!”

“那根本不是什么仙剑!”

没人比江河更了解那鱼肠剑的来历,

“那只是千年之前,剑宗中的一个人境弟子的佩剑!它自始至终便是一柄凡铁,是经过鲤国千年气运的熏陶才诞生了些许灵智!

纵使它生有灵智,你也见过了它现在的模样!你要我如何用那柄锈剑退敌!?”

“相信我!”

鱼玄机却不管不顾,他死死抓紧江河的肩膀,执拗地喊道,

“它一定没问题的,我有预感,相信我!”

江河向鱼玄机投去怀疑的目光,心中也在犹豫:

“那也只是一个预感而已。”

“江河。”

顾青山忽然抓紧了江河揽起她腰肢的臂膀,开口道,

“我不走。”

“……”

“我明白你是在为我考虑。但你有你在乎的人,我们也会有我们所在乎的人。

这里就是我的家,这些百姓就是我所在乎的人。

我不知道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们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我是鲤国的军人,自我从军的那一刻起,我便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这个国家。

现在鲤国有难,鲤国的百姓有难,我不可能落下他们和你一起离开。

我不会,我的家人也不会。”

江河默不作声,飞行之际,已然能够看清锦京的轮廓。

“江河,我不是有意要把你和鲤国捆绑在一起,我知道你一直都看重着什么。

所以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决定——

如果你要离开,我不会怪你。

但我一定要留下来。”

饶是在半空当中,顾青山的声音也并未太过急切。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无需质疑。

铿锵有力。

江河很早便知道这些。

他甚至知道顾青山也十分理解自己的想法。

知道她一定会允许自己离开。

她从来不是会拿感情来捆绑别人的人。

所以她不会强求自己留下。

她可以心甘情愿的为国赴死,却永远不会拿感情当作谈判的筹码。

这根本无需顾青山再对他复述。

所以他只是苦笑了一声,回答道:

“青山,我知道你一向在乎别人的感受。但你如今这么说,未免也太过见外了些。”

“对不起。”

顾青山莫名的歉意,让江河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很喜欢你的善解人意。但有的时候,你其实也可以更任性一些的。”

“任性?”

“你明明可以要求我留下的。”

“我……不喜欢为难你。”

“但我希望你为难我。”

锦京城的轮廓近在咫尺,江河轻轻将顾青山放在了城西的城墙之上,

“薛前辈曾和我说,有的时候,感情也需要一些感性的冲动。

所以我们之间,其实不需要太多的相敬如宾。

我想你是喜欢我的,所以不愿意难为我。

但相比放任我就此离去,我还是希望你能要求我些什么。这样也会让我感到——我是被你所需要的。

我会很有成就感。”

感情大抵是需要妥协的。

也许这次是你,也许下次是我。

但不论原因为何,至少这次,江河愿意为她多让步一次。

哪怕连她都不愿捆绑自己。

可他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顾青山吗。

顾青山的耳朵霎时间染上了红晕,却是没了方才的坚定。

但江河也没有太过为难她。

如今,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

他冲她招了招手,道:

“我会和陛下一同去往秘藏,而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大可你自己做主。

但倘若拿了鱼肠,也没有任何办法,我一定会不顾你的考虑,带你们从此地离开。

到时便由不得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