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剑宗是长这个样子啊……”
江河在虚无之中,饶有兴味的观摩着眼前画卷上,所呈现出来的内容——
千年前的剑山,尚还未被那漫山的剑气抹平棱角,一片荒芜。
而那青山绿水之中,赫然便有几柄穹天巨剑,直贯山巅,以铁索项链,化作沟通山脊的桥梁。
数柄如山巨剑之下,剑宗便依山傍在其中。有各式殿堂屹立其中,青葱松柏之间,有飞瀑直下,汇作泉涌之际,尚有孤鹜伴飞高鸣。
想到如此恢宏的宗门,在千年后却化作了秃山骨冢,江河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放平心境,江河只得借着江秋皙的目光,好好观览那飞驰而过的美景——
这个机会太过难得。
早在三年以前,江河便知晓自己亦能通过江秋皙的视角,去瞧一瞧千年前的过去。
奈何每每与江秋皙提及此事,都被江秋皙以‘下次’回绝。
这几乎算是宗主大人一贯的说辞了——
曾经初遇之时,江秋皙便以‘明日的明日,还是明日’的说辞,差点将自己斩于剑下。
甚至到了后面,江宗主发现,在那交汇的空间之中,她的‘心剑’可以作用于江河的神智,甚至变本加厉,每当自己退出空间之时,便以‘心剑’使江河的意识也陷入沉睡——
美其名曰‘助你放松意识’。
致使江河每次醒来之时,都已然回归了现实。
他始终不明白,江宗主为何执意不让他去瞧瞧过去的剑宗。
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江秋皙一贯喜欢在闲暇之时,于洞府之上的弯月泉中净身沐浴,那几乎算是她除了习剑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
而每当坐忘,与江河产生交汇之际,赫然便是她公务不忙,最为闲暇的时候。
她怎么可能让江河知晓这些。
但江河死活没法从空间之中退出去,也便只好作此手段。
但她终究是架不住江河哀求了近乎三年的时间——
主要也是因为,江河在偶然间发现,已然跻身灵六境多年,能稍微摸索到时间法则的江秋皙,甚至已无需达成‘同时坐忘’的条件,便可以只身进入到这片空间中‘窥视’他所经历的未来。
还能通过这份感知,察觉来自江河的‘窥视’。
从而完美的规避掉江河沉浸坐忘之中的时间,让他看无可看。
这让他倍感不公平。
彼此都有被迫直播的义务,哪有一直让他现场直播的道理?
江秋皙想了想,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便要离开剑宗,应邀王昊之约,前往无尽之海寻找污浊石碑的踪迹,没有休憩沐浴的时间之后,到底还是答应了江河的要求。
既然算是命运共同体,那么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让江河知晓,省地自己再作口述的,那便迟早要让江河看到自己这边的境况。
如此一来,她也便没有什么阻拦江河的理由。
只待哪日再要踏入温泉之时,用一道心剑让江河强制休眠即可。
这便有了今日的一幕。
如今,她正御剑飞行,正要前往主殿之中。
可飞行之际,却忽听耳边响起几声震彻山林的爽朗大笑。
她回过头来随意瞧了一眼,便见是十几道流光似是争相伴飞,宛若是在竞速一般,谁也不肯让对方超过彼此——
只一眼一扫去,大抵是一个灵境,与十三个地境。
那灵境修士似是刻意压制了修为,致使他的飞行速度并不比那周遭的地境修士迅速,甚至还有慢上一分的迹象,已有两三剑宗弟子压过他一头。
那笑声便是自剑宗弟子处传出来的:
“哈哈!鹿长老,枉你方才百般吹嘘你的御剑功夫如何出神入化,结果也不过尔尔嘛!”
“鹿长老吹的天花乱坠的,我真是差点儿信了!”
“人老了,不行咯!”
江秋皙定睛一瞧,却见那被三个弟子稳压一头的灵境修士,果真是大师兄鹿鸣,眸中神色一阵复杂。
“好你们几个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你师祖我可不让着你们了啊!”
鹿鸣许是先前说了什么大话,如今未能实现,老脸不由一阵臊红。
如今嘴上不知哪来的狗尾巴草一吐,隐藏的修为赫然大涨,御剑的身形只在顷刻间化作了残影,越过了方才还嘲笑他的三个弟子。
非但如此,便像是故意一般,足下长剑忽然铮鸣一声,似有层层气浪呼啸卷起,不仅为他推进了一分助力,甚至使得那身后的风墙打乱了一众竞速弟子的平衡,有不少弟子歪七扭八地就要从飞剑跌落下去。
好在敢与鹿鸣竞速的,都是一众御剑好手,鹿鸣也刻意收力,未曾酿成什么祸患。
但他这般为老不尊的做法,还是引起了一众弟子怨声载道:
“鹿长老!你作弊!不是说好了压制修为境界的吗!?”
鹿鸣仰天大笑:
“谁说我没有压制境界的?我这正是压制了境界与你们一道飞行而已,方才不过是让着你们!”
江秋皙听着鹿鸣的大笑,又重新瞧了一眼鹿鸣身上的修为——
对于灵境修士而言,展露天境的修为倒也的确算是压制了。
江秋皙心思一动,赫然挡在了鹿鸣的去路之上。
鹿鸣本还仰天大笑,如此便要就此向预计的终点奔去之时,不曾想前方一道雪白的倩影,已然堵在了路上。
他赫然大惊:
“师、师、师——师妹!?”
他猛然刹车,伫立在江秋皙面前不远处。
而那些原本被鹿鸣落在后头的一干弟子,也借此机会赶了上来。
他们本还有说有笑,但只在瞧见江秋皙的瞬间,收敛了原本的笑容,当即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宗——宗主!”
江秋皙只以轻轻点头作为示意,转而看向鹿鸣:
“师兄,既是答应弟子压制修为竞速,便应遵循诺言。虽说你本就不是重诺的性子,但也莫要欺瞒门中弟子,引得他们不快才是。”
鹿鸣见自己有意作弊,反倒被小师妹抓包,当即尴尬地笑了笑:
“咳咳,师妹教训的是。”
江秋皙继而平静道:
“依宗中之律,言而无信者,需罚抄剑宗门律一百遍,其余则示他人损失量刑而定。
师兄虽不曾对门中弟子造成何种损失,但你既是宗中长老,非但不曾带头表率,反而以身试法,自该严厉处之,以儆效尤。
故而罚你抄写剑宗门律一千,手写,再于下次春秋试剑之时,在全体弟子面前朗诵,以作检讨。可有异议?”
“一千遍!?手写!?朗诵!?”
鹿鸣不由哀嚎出声,连忙讪笑着讨好起来,
“这……师妹,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江秋皙沉默不语。
“师妹?”
仍是沉默以对。
毕竟是数千年来地同门,鹿鸣又怎能不知小师妹这颇为执拗的性子——既是有了决定,便断无更改的可能。
若非她本性如此,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又怎可能抵达如今的高度?
故而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认栽了:
“一切便听宗主之言。”
江秋皙见鹿鸣应下,也便不再多言,只在点头过后,便要就此离去。
但鹿鸣身后的一干弟子,便如忽而鼓起了勇气一般,直言道:
“启——启禀宗主!鹿长老他、他只是在跟弟子等人开玩笑而已,并非是真心实意,恳请宗主莫要责罚鹿长老!”
“是啊宗主,鹿长老只是在和弟子们开玩笑,亲近感情而已,他以前也是这样的,我们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
鹿鸣听了当即双目圆睁,冲着身后小声喝斥:
“你特么的是给老子求情呢还是挖坑呢!”
江秋皙本要离去,如今见一众弟子反倒给鹿鸣求情,当即一愣,怔怔地回过头来。
“鹿师兄不遵守诺言,欺瞒你们,你们与他一同竞速,便不在意么。”
一干弟子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我们这本也不是什么竞速。就是鹿长老非要吹嘘,他御剑之法多么多么一流潇洒,过去招了多少仙子前辈们喜爱,我们不信,这才要一并试试而已……
鹿长老一贯和我们开玩笑惯了,并非是真心想要胜过我们,我们都清楚的。
还请宗主莫要责罚鹿长老。”
“行了行了,闭嘴。”
鹿鸣不由摆了摆手,喝止住这些想要为他求情的弟子。
这怎么尽把自己的腌臜事儿透给小师妹呢?
这让他怎么维系住在小师妹面前的面子!?
虽然本来也不剩下多少了……
更何况,他也知道,江秋皙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哪怕这些弟子求再多情,她也仍然会一意孤行。
小师妹什么都好,就是人情这方面不算通达,这些没人比他还要更清楚了。
否则,何至于这些弟子们见到了她,纷纷吓得嘴都不敢咧起来笑上一声?
“师妹,莫要在意他们胡言乱语。师兄领罚便是——”
“既如此,便免去朗诵之罚。”
“诶?”
鹿鸣一愣。
“但归根结底,师兄身居长老之职,自当以身作则才是。
你们虽是不愿追究,但做错便是做错,这是两码事。
朗诵之罚可免,失信之罚仍要履行。师兄便抄上十遍门律,改日呈递到我的手中吧。”
江秋皙说完,不待一干人反应过来,便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愣在原地的一众弟子,却是逐渐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宗主,好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嘛?”
“都是鹿长老和侯长老传地太玄乎了!屡屡拿宗主吓咱们,咱们宗主这不是还挺通情达理的?”
“以前只当咱们宗主是个冰美人,如今看来,我觉得咱们宗主还挺可爱的……”
“我日,你疯了不成!?”
鹿鸣未曾理会身后弟子对于江秋皙的争相议论,只是看着江秋皙那离去的方向,迷茫似的眨了眨眼睛。
这一定不是错觉。
他们的小师妹……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