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懊恼的江河终究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牙都快要咬碎了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非要愣神那么一下,而不是直接牵住顾青山的手更主动做些什么。
但在辗转反侧之后,也只能自我安慰着说还有机会。
那嗜睡的症状似乎隐隐作祟起来,原本精神还多有振奋的江河,竟是在胡思乱想之际,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之际,江河便意识到有些不妙。
一片虚无之中,那抹雪白的倩影始终如一。
对于这方空间的规则,时隔一年之久,江河已然摸索了个大概。
想要开启这片空间,达成跨越千年的交汇,势必要两人同一时间进入坐忘之中。
准确来说,‘坐忘’都显得不那么必要。
两个人只需在相近的时间闭眼休眠,便足以达成这个目标。
归根结底,是要让自己的意识达到完全的放松。
奈何灵境的江秋皙已然超脱睡眠的束缚,如今又剑心蒙尘,致使修为无半点长进,就连坐忘修行都显得没那么必要。
而江河虽处地境,却仍然需要依靠睡眠来补足自己缺失的精力,所以两人交汇的钥匙,如今算是掌握在江秋皙的手上。
之前一个月的时间里,江河都不曾见过对方,这让他倍感轻松。
因为他还想尽可能的延长,自己留在鲤国的时间。
故而见不到江秋皙,也便不必想着找理由欺瞒她——
但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了,江河势必要仔细琢磨,自己到底要不要与江秋皙说实话。
对这位清冷孤傲的江宗主,他多少还是有些拿捏不准。
毕竟早在两人初遇之时,对方可是二话不说,直接于梦境斩杀自己多次。
虽说相处下来,他越发觉得江秋皙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
自己若说想要休息几年,她未必会强人所难。
但这毕竟事关剑宗覆灭大事,亦是事关五百年后,她自己的危亡,沉不住气也实属情理之中。
正待他犹豫之际,江秋皙却是忽然转过了身子,以那深谷幽谭似的冷眸缓缓投来惊鸿一瞥。
也不知是否是做贼心虚,江河莫名打了个寒颤:
“江宗主。”
江秋皙并未搭理江河的招呼,而是直接道:
“战事如何了?”
江河摸不透眼前宗主大人的想法,只当对方是有些急切了。
这让他更为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说,想去休息个三五年的时间了……
江秋皙见江河不语,也一并沉默。
这让江河只觉头皮发麻。
但眼看江秋皙冷眸愈发深沉,思来想去之下,江河最终还是道:
“鲤蛮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既是合作,到底还是真诚一些比较好。
江秋皙虽然外表像是个杀胚,但三五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应当也不过弹指挥间。
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了足够交差的线索,那剑宗的‘唐糖’身上,最多也只有五百年间,更为确切的历史,真要说多么必要,似乎也不至于。
再黑心的资本家都要给员工休息睡觉的时间,江河也不求避讳零零七了,让自己喘口气的功夫,江秋皙总归是要给的吧?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隐瞒来拖延时间,没有必要。
也便实话实说了。
江秋皙那凛冽的眉眼,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些许。
但她朱唇轻启,亦是平静清寒地语气:
“这么快。”
江河尴尬的挠了挠鼻子:
“其实……其实上次我们会面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你想要留在鲤国,所以特意没有提起。”
“对、对。”
江河连连点头。
但又忽而一愣。
嗯!?
反应过来之后,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表情管理了,双目圆睁,骇然道:
“您——您怎么知道的!?”
这一月不见,江宗主还练成了什么读心的本事不成!?
她不是只学剑的吗!?
“亲眼所见。”
江秋皙平静地回答道,
“自你踏入地境以后,所发生的桩桩件件,我都借由你的双眼与你一同阅览。”
江河听罢,更是一头雾水:
“所有?”
“所有。”
“包括秘藏之中的历史?”
“所有。”
“那刚刚我与顾姑娘的事,江宗主也——”
江秋皙并没有再回答他。
但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江河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怎能想到,在自己还满怀怎么才能糊弄过去,拖延时间的想法之时,他之所见早已借由莫名其妙的缘由,被现场直播给到了江宗主的眼前!
说不得自己在床上扭扭捏捏,辗转反侧地跟个虫子似的丑态,也被江秋皙尽收了眼底!
很难想象当时江宗主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平复了好半晌心境,江河才终于尴尬道:
“江宗主,我可以解释。”
“不必。”
江河紧紧盯着江秋皙手中的长剑,生怕她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登时有些着急了——
这已经不是拖不拖延的问题了。
而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合作伙伴,并未对江秋皙保全十分的真诚。
这才是‘交易’的大忌:
“我真可以解释——我承认因为最近太累,所以对于剑宗之事有些怠慢。也承认因为您那边事务烦忙,我又沉迷情爱,有些忘乎所以……
但对于剑宗的过去,我的确在好生追溯,也得到了一定的进展,所以——”
江秋皙直接打断了他:
“何必如此紧张。”
“啊?”
“本座一句话都还未说,你何必要将自己的底全透出来。”
江河不免眨了眨眼:
“因为……我还想从您那里谋取利益?”
有利可图,才是江河急切的原因。
虽然跨越千年时光,但江秋皙对江河而言,可谓一件巨大的移动宝库。
功法、神通、知识……只要是能够传承下来的事物,她近乎无所不有。
江河也正是靠着江秋皙传授的一切,才能够屡屡破局,立足于今日。
想要留在鲤国,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要不思进取。
修为、手段,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等同寿命,江河还想活得更久。
故而领着江秋皙这位大老板的工钱,江河可谓相当舒心,自是不愿轻易放手。
而江秋皙听了江河的话,并未有太多表示,只道:
“如今倒是学会坦诚了。”
“我今日本就是打算与您坦诚相待的。”
江秋皙不置可否:
“江河,莫要太过自以为是。”
见江秋皙还有话要讲,江河也便没有搭话。
“你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的确不假。
但若是凭借这少许的聪明,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看破所有人心,未免贻笑大方。”
江河也为此反思过自己,如今显然是听了进去:
“江宗主教训的是。”
“事关剑宗与本座危亡,本座的确算虽有求于你。故而让你博古通今,自未来寻找历史真相。
对此,你居功甚伟,本座亦甚感激。
但你要记住,本座虽心系将来忧患,但也向来坦坦荡荡,从不胡搅蛮缠。
曾屡次诛杀于你,只因错把你当作本座心魔,才顺手为之。
如今你我之间已成因果,本座自知你并非心魔,便不会再行为难于你。
至于你是去是留,如何打算,本座更不会强加干涉。
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
所以你不必妄加揣测本座心思,更不必以你臆断的结果,充作本座的意愿。
休憩也好,久居也罢,于本座无甚所谓。
纵使天灾来袭,本座亦会举剑向天,竭尽所能。
不求是非功过,但求无愧于心。”
江河怔怔的瞧着眼前,这位清冷孤高的宗主。
目光恍惚之间,越过她的身旁,直达她后腰那乌青的发梢。
他分明看见那原本蒙尘的雪发,似是重新活过一般,隐隐闪烁星辰,致使那乌青也减去了一分。
耳畔,亦是江秋皙古井无波的结词:
“故,于本座而言——
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