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凑地太近了。
近到他们两人之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平时相处的安全距离。
咫尺之间,江河甚至能够看清楚这张容颜的每个细节。
她纤长的睫羽巍然不动,一举一动都好似在‘逼迫’江河说出事实。
江河招架不住。
但他真的无法给予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我不知道。但或许是。”
如果顾青山想要知晓的是他的过去,江河绝对知无不言。
但她问的是未来。
那他真的茫然无措。
顾青山眨了眨眼,稍稍偏回了身子。
她没有失望,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
江河不太希望眼前的姑娘误会什么,也不愿意骗她,只是由衷地说道,
“我没有一个确定的想法。”
顾青山摇了摇头,彻底摆正了身子,饮下了一口烈酒:
“我相信你。”
江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总觉得,听了这话之后的顾青山,心情倒还不错。
还记得女孩子们总爱说,要的是一个人的‘态度’,这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对方到底是希望自己摆出怎样的态度。
也许,真诚,就是女孩子们一直想要看到的‘态度’?
“就这些么?”
江河有些迟疑地问道。
顾青山点了点头,平视起远方通明的灯火,不再看他:
“我最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那我的回答,让你满意了吗?”
“当然。”
江河沉默了半晌,又试探着道:
“哪怕这和你的期望有所差别?”
这次顾青山摇了摇头。
她转过头来,伸出纤长的右手,向江河比出两根手指,却率先往回掰下一根:
“首先,我没有期望过。”
她紧接着掰下去了另一根,接着道:
“其次,只要你是真心的,我就很满意。”
“那我的确是真心的。”
江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肯定道,
“对于未来何去何从,我自己也一头雾水。”
“嗯。”
顾青山照常回过头去,又独自灌下了一口酒。
她看起来有些纠结。
因为不知道有些话,适不适合放在当下去讲。
但她又觉得,往后或许也未必会有一个,比今夜还好谈心的机会了。
所以她想了又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在沉默之中,缓缓开口了:
“说实话,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什么?”
“害怕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
江河没想到顾青山会这么直白。
这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其实我知道不可能的。”
顾青山似乎也没有期望江河做出如何回答,只是看着那远方的烟火,自顾自地说着话,
“因为你对我们鲤国是有些图谋的,至少在没有打开秘藏之前,你不会离开。这一点我很确定。”
“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今天,这种害怕一下子特别强烈。
不知道是因为你故意拒绝了去宫里赴宴,还是娘亲一直在我耳边念叨……
我明明知道,你不会在意百姓对你的看法,更也不会因为这些骂声负气出走。
但我就是很害怕,你会忽然就一声不吭的,连招呼也不打地离开,然后在明天一觉醒来,就好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
顾青山将酒坛放到了一边,平静地叙述着,
“因为我知道你对鲤国没有归属感,虽然你表面上好像融入进了这里,但倘若真是如此,你又何至于找了个借口拒绝我们地邀请。
所以我才想要赶紧跑过来看看,这样一来,哪怕你真的要走,我至少还可以和你说一声道别。”
江河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他知道顾青山希望他回答她什么,他也说得出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是否真的要那么说、那么做。
他不是情感白痴,顾青山的态度已经不能更直白了。
在很早以前,这份直白初露端倪的时候,江河就已经察觉到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应她的态度。
坦白来讲,他希望自己能够回应她。
但他真的也有很多顾虑。
江河缓缓叹了口气,也是要壮胆一般,饮下一口烈酒,才敢开口:
“顾姑娘,就像你所说的,我对鲤国的确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但这其实不止是针对鲤国的,更多的,是针对于这整个世界。
你说的很对,我的确不是‘江河’,我只是一个占据,亦或说,是夺舍了‘江河’躯体的一个异乡人。”
顾青山怔了怔,有些无措地看向江河。
哪怕江河没有看着她。
她没有想到江河会与她解释的这么透彻。
这种敏感的身份,他明明可以一笔带过的。
但江河既然已经开了先口,便不可能再折返回去掩饰什么。
他继续道:
“还记得那天我们帮三公主入道后,在回京的马车上谈过的话么?
我本来也拥有着安逸的生活,只是被突然牵扯到了这泥潭之中。”
“我记得。”
江河笑了笑:
“今天下午的时候,我之所以拒绝你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也曾经拥有过知足的生活,但我却被人从那段生活中强行抽离了出来,这让我无所适从。
所以,我见不得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那会让我很想家。
而‘我’的家,不在这里。”
他的家,并不是‘江河’的家。
在他自己看来,他正是那个漂泊羁旅的异乡人,不晓何来,不知归处。
顾青山能感受到江河言辞间的真诚。
可她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已不知该如何回应江河。
江河的肺腑之言,太过离奇,已然超脱了她那固有的认知。
但她尽力在理解着江河的话,喉咙有些干涩地问道:
“所以……你其实是被其他人,拉到……这具身体来的?”
江河不知道自己将真相诉说出来,是否会对顾青山造成什么影响。
但至少,他暂时没有遇到那种声音硬生卡壳,好似被什么无形大手扼制了喉咙的感觉。
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他足够的谨慎。
所以他在心中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将一切都说出来。
他想了想,终是做出了决定。
如今气氛已经渲染至此,顾青山已经窥到了些许的真相,自己既然已经开口,就断然没有当谜语人说一半瞒一半的道理。
他琢磨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对于我个人而言,其实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占据的‘江河’的身体。
我只记得我死了,死的很突兀。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我没办法和你讲出来,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因此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当时的情况你也清楚,还是比较危险的。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想再感受死亡所带来的第二次恐惧。
所以我接受了那个可能,也为此换回了一些我应该去探寻的目标。
而是这个目标,指引着我要去打开鲤国的秘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