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隙,两日之后便是除夕。
鱼玄机革除江河国师之位的消息,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鲤国。
哪怕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在听到那些历经惊险的百姓,所亲口相传的经历后,也不由得大声叫好。
将万余百姓的性命,交给一个想要屠杀他们的仙人。
这个决定,无论出发点为何,都注定不能被大多数人所认同。
百姓不会考虑的那么长远。
因为他们本就是被选择的牺牲品。
有了江河的对比,薛正阳的风评则愈发地德高望重起来。
几乎是人人都在交口称赞着,这位鲤国今后唯一的国师。
半年以前,两人在国师大典之上给人的印象,似乎逐渐成为了人心所向。
一位出尘的谪仙,一位唾弃的恶鬼。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江河的销声匿迹,百姓们逐渐也不再讨论这位欲要屠杀黎民的‘前国师’,转而借由薛正阳的作为,开始展望驱除鞑虏,开疆拓土的一天。
鱼玄机亦在背后推动着百姓的舆论,有关江河的事情,也终究在发酵了两日之后,有所平息。
而这段时间里,江河则一直居住在远郊的东鲤仙院。
薛正阳终究算是东鲤仙院的院长,百姓们如今十分相信这位国师,故而也不会对把江河这个恶犯关押在这里有何异议。
而这里位于锦京城的郊外,亦是所谓‘仙人’的居所,平日里也不会有百姓跑过来看热闹。
而东鲤仙院中,一些刚刚踏入鲤国的修行者,虽然不忿江河的所作所为,但碍于修为,表面上对待江河还十分的和善。
至于茅野庐的三十多人,本就对于凡人的性命不曾太过看重,甚至由于茅野望与江河的关系还不错,对江河也大多报以尊敬。
所以江河住地倒也还算惬意,没遇上什么不长眼的,来他这里寻衅滋事。
唯一比较难办的,就是要面对两位姑娘时不时的关切——
此时此刻,江河与两位姑娘,便坐在东鲤仙院大门口前的台阶上,两位姑娘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侧安慰着江河,当真羡煞了路过的学子。
“你没事吧?”
“没事啊。”
“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吧?”
“我挺轻松的,真的。”
“他们那么骂你,你真的不要太介意啊。都怪一些人在那里胡乱造谣,我本来想替你解释的,但解释了反而就乱了……”
“别,顾姑娘你真别解释,你毕竟是国公的闺女,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要是你替我解释了,保不齐真有人信,这时候那些邪教的人再传来传去的,免不得要功亏一篑。”
“我知道。”
顾青山叹了口气,
“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骂你。”
江河笑道:
“没事的,这种事情懂的自然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清者自清,明者自明。”
其实诸如此类的解释,江河已经与顾青山和鱼幺幺说了很多遍了。
但她们总是按捺不住地想出门听听风评,总想看看有没有相信江河的人,为江河带来一些中听的好话,但最终也只得败兴而归。
“好气啊!我今天听那个茶馆说书的,在那里肆意胡诌——
说什么你是两百年前蛟龙的化身,想拿万千百姓的性命血祭,再恢复龙身。薛正阳是那两百年前的斩龙之人,如今又是一个轮回什么的……
真是什么瞎话都往外乱说!我恨不得当场给他把嘴巴给缝上!”
鱼幺幺倒也没再说百姓们‘愚民’了,只是对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感到愤懑。
江河见两位姑娘都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便觉得饶是深处寒冬腊月,却也仍有人惦念自己,关心自己,心情倒十分不错:
“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就好了。其实你们仔细想想,你们是知道真相的少数人,只有你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鲤国好,难道没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优越感么?
外人骂地越欢,你们就越清醒,越对他们的谣言嗤之以鼻,这种感觉其实也挺爽的吧?”
“好像有一些道理诶……”
鱼幺幺来回转着靓丽的美眸,倒是被江河给唬住了,
“但还是好气啊!”
顾青山则是笑地有些无奈:
“怎么反倒让你来安慰起我们了。”
江河笑笑:
“因为我就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优越感。他们越骂我是国贼,我的优越感就越强,心里就越爽。”
“这世上怎还有被人越骂还越开心的。”
还不等顾青山回答什么,三人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疑惑。
江河扭过头看去,便见是仙山二傻子正挑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瞧着自己。
他们的身后,还有并肩而行的洛瑶与薛正阳。
那日苏唯依与宋春堂拖延了洛瑶一分,匆匆喊来薛正阳的做法,的确让江河对他们有了一定的改观。
圣母归圣母,至少是个始终如一的圣母。
舔狗归舔狗,也还算是始终如一的舔狗。
江河知道,这些改观源自于对他们的了解。
其实两个人都没什么改变。
苏唯依仍然是那狭隘的善良,宋春堂对凡人仍旧无法抱有同理心,但他们都会源自内心的坚持,而做出出人意料的举措。
对于这些,江河觉得谈不上好坏之分。
毕竟兴许几年、几十年之后,他们的观念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
但江河在一定程度上,也对这种坚持抱有欣赏。
他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也便没有对两人的观点做出怎样的‘指导’,但这次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调笑二人。
只是道:
“换位思考,也不见得就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有的时候只是单纯换个角度思考而已。
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春节了。锦京城是鲤国的都城,想来这两天应该很热闹,你们不去看看么?”
“……”
两人本来都已经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了,苏唯依甚至为宋春堂的出言不逊,狠狠瞪了师兄一眼。
但此时见江河少有地没骂他们,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但他们转而反应过来,这种被骂习惯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纷纷暗中摇头。
宋春堂道:
“不过是新的一年而已,也唯有短命的凡人觉得值得庆祝罢了。”
苏唯依拧了宋春堂的腰间一把,皱眉道:“师兄!”
宋春堂有些尴尬,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讪讪陪笑起来:“下次不说这么直白了,师妹莫怪。”
江河并未对宋春堂的讽刺表示什么。
或许对于这些真正坐拥长生的修行者而言,一年时光不过须臾便至,他们注定拥有数百、甚至数千个一年。
一年的时光,似乎真的没那么起眼。
更何况,他们走都要走了,江河也懒得白费口舌扭转他们的观念——
二傻子身后的薛正阳、洛瑶,已然闲聊了一阵,做出离别之态。
不过大多是薛正阳主动挑起话题,洛瑶随便拿几个字应付一下,仅此而已。
薛正阳将仙山三人送至东鲤仙院的门口,向着洛瑶躬身行礼:
“那师妹,回去了记得代我向师尊他老人家问个好。就说……我不回去了。”
洛瑶碍于礼节问题,也以行礼回应。
但她却道:
“他什么都知道。”
薛正阳微微一顿,最终只是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此去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师妹,还请珍重。”
“好。”
洛瑶只稍稍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两位不成器的师侄,道,
“走吧。”
她说罢,便吹响了口哨。
不多时,江河曾见过的那只仙鹤,从东鲤仙院之中戾叫着飞来,安然落在了洛瑶的身边,乖顺地向洛瑶俯下身子。
洛瑶只轻身一跃,便落座在了仙鹤宽厚的背上。
苏唯依向江河吐了吐舌头,像是仍在埋怨这些日子以来,江河对她那百般花样的责骂,便随着师叔一同坐上了仙鹤。
宋春堂稍稍瞪了江河一眼,但也不敢多嘴,也是纵身一跃飞到仙鹤的背上。
洛瑶似是犹豫了些许时候,却见她拍了拍仙鹤的额头,任由仙鹤的羽翅兀自伸展,腾挪到了半空。
随后,她将那无波的目光,忽地投向了薛正阳。
薛正阳留意到了她的眸光。
她朱唇轻启,似是挣扎了片刻。
但最终,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
“‘不利东北,乃终有庆’。师兄,珍重。”
薛正阳抱以轻笑:
“一定。”
随后,便与江河、两位姑娘,一同目送着仙山三人的离开。
他痴痴望着远方那已经消去了洛瑶踪迹的天际线,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忽然看向江河,问道:
“江河。”
“怎么了?”
江河以为,自己又要当一回心理医生,帮薛正阳排忧解难了。
但薛正阳只是问道:
“你说……师妹会不会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所以才主动来帮助我塑造新的道心呢。”
江河怔了怔,也看向了洛瑶离去的方向。
半晌,他摇了摇头:
“或许吧。”
薛正阳知道,江河多少有些否定自己的猜测,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了。
但他曾试图问过,洛瑶那日放弃出手的想法。
最终却没有得到答案。
他还是很了解师妹的。
想到此,薛正阳忽而轻笑起来。
半晌,他点了点头: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