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在天色未明的时候,静静推开了房门。
圆月长明。
光簇下,飘散起零星的晶莹,悄悄落在了青绿的竹林间。
江河怔了怔,恍然道:
“下雪了。”
他这才意识到,距离那日国师大典,他正式上任国师后,时间竟已在指尖悄然流逝了数月。
“今天是多少号了……”
许是因为这一段日子都不见什么太大的波澜,江河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但大抵是十二月末。
“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半年了么……”
回忆着半年来的日常生活,江河倒是有些惊奇。
原来修行者的生活,不比凡人要精彩多少。
这半年以来,他每一日都被枯燥填充的满满当当。
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对于修仙者而言,修行就是工作。
唯一不同的是,凡人工作有可能被老板剥削压榨,日常九九六。
修行则是个恩怨分明的好老板,不论你是谁,性格如何,背景怎样,每日都要老老实实抽出八个小时来刻苦修行。
难顶的是,修行没有假期,甚至连调休都没有。
灵气这玩意儿,就和水壶里的水一模一样。
你往里面装一点,它里面的水就多一点,不装就是没有。
而你每天瞧着水壶里的水,每日都比昨天要更多一分,也算是有正反馈来填补心情的枯燥。
江河则要更惨一点。
他是在稳固境界,每天八个小时的时间,都在聚拢水壶里混乱飘浮的水,毫无正反馈可言。
对他而言,修行的过程也便更煎熬一些。
以前总看小说中那些主人公,每过一个小剧情就升一级,感觉还挺爽的。
但真要让他去每天忍受八个小时的枯坐,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和习惯。
而除了每日四个时辰之外,就是吃饭、练剑、睡觉。
偶尔忙忙国事——
比如外出下个馆子,听听鲤国子民们,对于修仙的态度,和对边关战事的争论。
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不过自前两个月开始,他就开始筹划,先试着让锦京城的子民,尝试着修行了。
表现形式为,让薛正阳站在那日国师大典的高台上讲课,以引领当日因好奇而赶来听课的子民们。
一次性让所有人都修行,是不现实的。
庄稼要有人种,钱要有人赚,由凡人国度转向仙朝,一定是需要阵痛期的。
鲤国和隔壁蛮夷并不相同。
蛮国尚有‘民’、‘巫’之分,通过‘信仰蛊神’把两者彻底区分开,平民日常作息,巫人日常修行。
但国情不同,蛮国的方法不适用于鲤国这个已经开化的国家。
所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但好在,第一次公开授课挺成功的。
闲来无事的百姓学着薛正阳的模样,席地而坐,闭目静声,感应周遭的生气灵机,整体显得有些喜感。
期间不乏有耐不住性子,转而离开的人,但也有不少人跟着薛正阳,坐在那广场便是一个下午。
公开授课不宜太过声张,所以江河也放弃了把功法刻录在什么石碑上,或是刊印大量的功法典籍,分发给鲤国百姓。
鲤国有近乎八成人口尽是仙苗,那就暂且先小部分人这么维系着,等时间长了,再让少部分先行入道的人,以家庭为单位,逐个带动大部分还未入道的。
这算是比较合理的方法了。
除了国事之外,剩下的时间也便只有练练剑,这一样事情了。
练剑也是个漫长的活计。
江河自认灵气傍身,剑法的底子已经打好,自信心爆棚的,说什么也要与顾青山比试一番。
可哪怕仗着修为高深,也仍然被躲闪游击的顾青山教训的明明白白——
缠斗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江河自觉放弃认输了。
他人六境,顾青山人一境,这都能缠斗一刻钟,他算是彻底认清自己的水平了。
听顾青山说,自己起码也要挥个一年左右,到时再看基础。
如果到时基础还算不错,再试着练习剑招,再去实战。
只修行、练剑两样事物,就已经填充了他将近十个时辰,再添上少许的睡眠用以恢复精神,江河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时辰,让他再多享受一番生活……
但好在,这般日子也算是风平浪静。
不像初至青玄观,就要刀口舔血,后来又有太多事情接踵而至。
抛开枯燥不谈,江河还是很喜欢这惬意的时光的。
哪怕娱乐活动少了些,但至少是在安安稳稳地活着。
江河紧了紧身上还算厚实的黑袍,里面还套了三件不薄的里衣,腿上裹着鹅绒的棉裤,唯有脸颊能感到寒风的冷意后,才自顾自地踏出了房门。
修仙者也是怕冷的嘛。
昨夜尚还不曾入睡的时刻,鱼玄机就遣人过来,说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谈,今日早朝之后务必到场。
只交代了一句,具体的没说,恐怕是打算在会面之后仔细说道。
江河猜不出来是什么事情。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的,鱼玄机又是个尽心尽责的好皇帝,平日都不怎么有闲暇的功夫闲聊。
所以他这段时间也没怎么见过这位圣上。
倒是他那宝贝闺女——
“哈~”
江河的目光瞥向恰巧从院子外面走来的小姑娘。
顾青山遗失的那杆银枪已经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找了回来。
之所以能确信,那把银枪正是她丢失的。
只是因为顾青山很轻松地,便让这柄银枪生灵,转化起了灵气。
由于她与小姑娘都是修行剑气,而他们也不可能待在剑山一辈子,故而小姑娘最终还是住在了国公府,与顾青山一同修行一处剑气。
小姑娘起初并不乐意。
因为银枪每日产生的剑气定量,只供一个人修行尚还有余,用以两人修行,便不太富裕。
但顾青山并不在意这一点,反倒执意让还未令长剑生灵的小姑娘,暂时住在国公府,与自己一同修行。
小姑娘是在拗不过顾青山,最终也暂住在了这里。
这是顾青山自己的决定,江河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
无非就是修行地更慢一些罢了,顾青山是个成年人,利弊都很明白。
昨日听鱼玄机的意思,是要江河带顾青山一同入宫,没鱼幺幺什么事。
但鱼幺幺听了,只在暗地腹诽父皇老把她排除在外,说什么也要跟着瞧瞧,今日到底有什么大事。
所以她才早早起床,穿上宽大的鹅黄裘衣,用相同色彩的宽厚兜帽将她整个小脑袋盖地严严实实,大清早就来找江河。
像是还没睡醒,故而在踏入竹苑时,还稍稍打了个哈欠。
她身旁的小疯,估计是在场唯一不怕寒冷的物种,大清早地,还任由黑色的毛发暴露在空气中,“汪汪”地在院子里胡乱狗叫。
小姑娘的身后是穿着同样厚实裘衣的顾青山,她偏爱绯红,那衣着亦是她喜爱的颜色。
兜帽落在肩后,冬日的寒风把她的娇颜冻得通红,高挑的马尾衬地整个人利落出挑。
江河总是习惯性地,多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好在日子虽然无聊枯燥,自己至少还能天天瞧到世间仅有的绝色,也算是聊以安慰了。
“江河,你左半边脸真的好了诶。”
鱼幺幺打着哈欠走过来,瞧见江河身上的变化,不由嘟囔道,
“竟然还挺好看的。”
可能是因为曾经半张脸都是脓疮,对比现在这张完好无损的面庞更显清秀,鱼幺幺还是没怎么违心地称赞起来。
江河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
“叫师父。”
“江河江河江河!就叫江河!”
“没大没小。”
江河不再搭理这小姑娘,走到她身后的顾青山身前。
奇怪的看了顾青山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一眼,不假思索地伸手挑起她肩后的兜帽,搭在了她的头顶。
一边道:
“不冷么。”
顾青山摇了摇头,脸颊更红了一些:
“不太舒服。”
毕竟梳着马尾,不太习惯直接戴上兜帽。
江河竟是忘了这一茬,暗叹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原来如此。”
可他见顾青山虽是在说不太舒服,也并未将帽子摘下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再把她的帽子挑落么?
坏了,未免显得更怪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而原本还打算与江河拌嘴地鱼幺幺,看着忽而沉默不语的两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眼睛眯地更紧了。
坏了,他们两个人更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