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百姓们未必一定要看你们做了怎样的实事,你们只需要表现出,和过往的国师不太一样就好了。
他们是凡人,不是修士。很多我们见惯了的手段,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极为富有新意。
就比如这次剑斩炎龙,其实也不过是看起来场面大了一些,但因为和曾经有太多不同,这才牵动起了百姓们的情绪。
你们就是太把灵气当回事了,要是自己讲话的时候,使用些看起来比较厉害的术法,他们也不会是那个反应。
不过这并不怪你们,毕竟谁也没想到,前面几次国师大典都是这么办下来的……”
“江国师,别骂了别骂了,朕自罚三杯,以示失职!”
宽阔的饭桌上,江河尚在为在场的众人复盘今日的国师大典。
坐在饭桌前的,除了江河与薛正阳之外,还有显而易见的两位姑娘,以及茅、崔、路三位道友,和微服出宫的鱼玄机。
鱼玄机仰头浮下三大白,痛痛快快,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毕竟今日的国师大典,相较于往年而言,举办的简直不要太成功。
本来照鱼玄机的意思,是待国师大典结束之后,盛请他们于宫中赴宴。
但薛正阳很想尝尝,江河所说的‘醉仙鸭’究竟是何等美味佳肴。
地境大佬发话,其他人自是不会反驳,最终反倒将宴席定在了外城中远近闻名的‘醉仙楼’。
醉仙鸭的味道的确不错,哪怕是江河,都尝不出来那鸭子的香气为何会如此浓郁,余韵残香在舌尖流转,这时再配上一杯不算烈的清酒,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这点醉意,并不足以对几位修行中人产生任何影响。
鱼玄机是在场唯一一位不曾踏入仙途的人,将清酒换成烈酒之后,醉的最快,一阵酒酣高歌后,也便借着月色先行回了宫。
他本想把鱼幺幺也带回去,奈何鱼幺幺对喝的烂醉的父皇并未有太多敬畏,说今日要住在国公府,便匆匆将鱼玄机打发了去。
倒也颇像一对普通父女。
鱼玄机走后,三位没什么醉意的同僚想了想,觉得现下也没什么久留的必要,又举酒交杯,推心置腹了一阵后,也接连离去。
醉仙楼的包间中,一时间便也只剩下两位姑娘,与江河、薛正阳。
顾青山的酒量相当不错,而且喝起来也相当豪爽,想来在军中也没少与人比拼酒量。
毕竟能与刀山火海日夜为伴的,也便只有孤独深夜里,那一两口足以抚慰人心的烈酒。
但酒量好,也架不住喝的太猛,似乎是很久没有喝地这般畅快,豪饮之下,顾青山也不胜酒力,一下子趴倒在了饭桌之上。
鱼玄机与江河本没打算让鱼幺幺喝酒,江河一度拿‘未成年人不许饮酒’来劝诫她。
但堵不如疏,越是想让这小丫头听话,她便越是要和你对着干。
可她也是第一次品尝烈酒的味道,还没偷偷喝上几口,小脑袋便开始发懵,也一下趴到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尚还清醒着的,也便只有江河与薛正阳两人。
“本来还想着如何找个空当,单独与前辈聊一聊的,没想到最后倒成了这番景象。”
江河倒也没有太多醉意,只是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把两位姑娘带回去,一边向薛正阳笑道。
“今日之事,你早先便有了猜测?”薛正阳却道。
“前辈指的是什么?”
“国运。”
“前辈也察觉到了?”
“七霞成鲤,在场之中,未必只有我发现了此事。”
江河轻轻捏了捏拳头,仍旧没有感受到那份民心,对自己产生的变化道:
“前辈莫不是认为,我早先便知道百姓可能会对一成不变的国师大典感到厌倦,所以才瞒而不报,没有事先让你们有所对策?”
薛正阳摇头道:
“我只是好奇,你是否一早便发现了这一点。”
他并不在乎江河是否为了争取国运是否刻意隐瞒,因为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属于竞争关系,江河为了谋求国运,这么做合情合理。
江河苦笑一声:
“前辈莫要把我当什么运筹帷幄的上仙了,我这一个月不是在稳固修为,就是在和顾姑娘学剑,对于这什么国师大典,根本就没太过在意。
也是之后在街上吃东西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一些老百姓的想法,才临时起意的。”
“原来如此。”
“不过,要是知道这么做能被国运青睐,我倒也的确会这么设计就是了。”
江河反倒没隐瞒自己的态度,毕竟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撷取国运。
“人之常情。”薛正阳简单评价。
江河见薛正阳扭扭捏捏的,还不提及道心之事,反倒旁敲侧击的问东问西,心里好笑。
不过他也没有和薛正阳逗闷子的乐趣,只道:
“薛前辈,趁着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清醒,不如说说你的道心之事?
我们虽然都是国师,但毕竟日后都要劳烦你去出工出力,实在让晚辈良心难安。
如此一来,你帮我谋求国运,我试着帮你修复道心,也算是一场公平交易了。”
虽然江河猜不透‘修复道心’与‘做国师’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薛正阳屈尊来此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这个。
而这与自己所谋求的‘国运’并不冲突。
薛正阳沉默半晌,才道:
“有些难以启齿。”
这反倒让江河更好奇了:
“你若不说,这件事便永远也无法解决。”
“你须答应我不会外传。”薛正阳瞥了瞥趴在桌子上的两位姑娘,道。
“应尽之责。”
“……”
“所以你倒是说啊。”
“不知从何说起。”
“???”
江河觉得不能让对话陷入到死循环里去,便叹气一声,道:
“既是要修复道心,那肯定要知道道心崩碎的原因,不然修复之事也便无从谈起。薛前辈不如直接说说,你的道心是什么,又因何崩碎的?”
薛正阳虽然神情自若,可仍是沉默起来。
看起来,让他难以启齿的,正是他的道心。
江河不多催促,只让薛正阳先过掉自己心里那关。
半晌,薛正阳才叹了口气:
“我自小生活在万仙山第四十九峰天机山上,而我的师尊是天机山唯一的山主,亦是万仙山上,唯一一位天机术士。
我曾一度认为,师尊供我吃穿用度,抚养我长大,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衣钵。
因为天演卜算之术,既需对算术有着得天独厚的灵敏,又要保证灵台能够承载‘天衍之气’的运转,故而整个生灵洲,都很少有天机术士的苗子。
所以天演卜算的道统,一向很难传授出去。
可当我长大成人,开始向师尊请教卜算之术的时候,才恍然明白,师尊从来没有过这个意思。
他很残酷的告诉我,我既没有算术的天赋,灵台属火,亦无法承载天衍之气,他之所以带我来到山上,又亲力亲为地养育我,只是因为,我是他故友唯一的子嗣。
虽无法学得卜算之术,让我有些失望,但既有灵台,便证明我有得道成仙的资格。
而万仙山的道统向来百无禁忌,我不必脱身天机山,也能修得火法。故而,我也便安然待在天机山上,修行起了火灵之法。
只可惜,唯有当真正踏入修行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天资其实并不卓越。
入道三月,人三五年,之后,便是更为漫长而绝望的道途。
这几乎是每一个我这般资质的修士,所必经的道路。
我的师尊曾向我明言,以我之天赋,一生到头,也无法抵达地境之岸,若无更多契机,兴许终生大道无望——
到最后,兴许便会如茅野望一般,或许人七境,亦或人九境,生活百岁,便是尽头。”
江河愣了愣:
“可你已经地境了……是因为塑造了‘道心’,成为了你更进一步的契机?”
薛正阳点了点头:
“我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你道心的关键?”
“对。”
薛正阳挣扎半晌,终究是开口道:
“那人是我的师妹,我师尊真正的衣钵传人。”
“而我……
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