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苇那飘忽的身体头一次彻彻底底暴露在了山风中。
周围的雾一下变得更浓。
像是随时能析出水一般。
顾寒眯了眯眼,看见缠绕在他身上的灰线越来越多,颜色也越来越深。
但李如苇没有发疯,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将宁雨欣送过去的纳阴结小心地收到手心里。
宁雨欣明显感觉压在自己头顶上的血誓消失了,太阳穴一松。
她按了按眉心:“前辈,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我用冷碧石截留了你身上一半的阴气,不过此举不伤你性命,也能让你少受侵蚀,神智存留更久。”
“我知道,我知道。”
李如苇喃喃着将一缕黑气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纳阴结,像是对待什么要碎裂开来的珍宝似的。
然而下一刻。
那纳阴结真的如玻璃般碎成了粉末。
里面残留的虚弱灵魂和破旧的穗子一起灰飞烟灭。
黑色的雾越发深沉,周围的温度一下降到了数九隆冬。
宁雨欣微微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李如苇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碎末,嘴角一点一点勾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像个得偿所愿的疯子。
“我就说怎么一直找不到这女人的魂,还以为她先我一步死了,魂灵就毫无牵挂地转世投胎去了,原来竟是藏起来了,哈哈哈!”
狂风卷起砂砾。
顾寒将宁雨欣拉着往后走了几步,恰好避过几块石子,他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小道士,别告诉我你一点后手都没留。”
宁雨欣“啧”了一声。
咬破多灾多难的指尖,鲜血落地,李如苇脚下忽然旋转着露出一个法阵,火焰升腾而起,将那些缠绕在李如苇身上的灰线烧得一干二净。
李如苇往墨水进化的身躯陡然凝滞住。
但他竟然也并不慌乱。
甚至也不着急,语气格外轻快起来:“道士,你的确心思缜密,这阵法什么时候留下的,我竟都没察觉到。”
宁雨欣心说废话,要是让你察觉了我还玩什么。
她眉眼往下一沉。
李如苇亲自毁了阿香的纳阴结,就说明她之前的一切猜测都是错的。
她懊恼的表情取悦了隐忍四十年的恶鬼。
李如苇深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陶醉道:“没有安宁村那股腐烂的气息,真好。小道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血誓在上,你放心,我不会回去报仇的,不如说,我反倒要感谢他们,若非安宁村那些愚蠢的民众,我还达不到现在的程度。”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不过,若我吃的是与安宁村无关之人,那便算不得复仇了吧,哈哈哈!”
宁雨欣已经冷静了下来,她一把把碍手碍脚的顾寒掀到了身后。
七阳币上的火焰染上了鲜艳的血色。
那些火焰如势如破竹地穿透了重重黑雾,绳索一般将李如苇五花大绑起来。
“咦,这是什么阵法,竟然如此厉害,五金束火阵?不,不对,古钱有六枚,这图案……呃!”
火绳紧缩。
将李如苇周身的黑雾烧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他原原本本的一张脸。
只不过原本清隽的书生面孔此刻已经染上让人心悸的阴狠和戾气,总之,不像好人。
宁雨欣面无表情:“哦,听起来前辈对玄学还有些研究啊。不过前辈,我也不是傻子,就这么把你一个恶鬼放出来什么准备都不做。说到底,您也就是一只恶鬼而已,比你厉害得多得多的东西我也不是没收过呢。”
顾寒听了这话,耳朵微微一动。
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雨欣一眼。
深潭般的寒眸里似乎闪过了什么。
不过宁雨欣全身心都在李如苇身上,没注意到。
她面上多云淡风轻,心里就有多没底。
吹牛嘛,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大话谁都能说。
李如苇这种程度的恶鬼,她没有亲自对上过,所以把他放出来之前,她的确是做足了充足的准备。
提前用冷碧石削弱了他一半的力量,又辅以暗中布下的阵法——反正是她这一年学徒水准能布置出来最强的阵法了。
再不行,她还拉了个顾寒在身边。
万一最后真不行。
阴阳鱼玉佩能作为她最后的手段。
“唔,心思深沉。”
顾寒这只“心眼精”多聪明,这么短短一瞬已经想明白了宁雨欣的所有布置。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作为个凡人,哪怕面前恶鬼挣脱一丝一毫,吹口气都能碾死他——也可能的确是相信自己白嫖来的阴阳鱼玉佩。
总之,若只从表情来看,他是这仨里面最淡定的那个。
顾寒好整以暇地抬眼:“既然你都做到这份上了,刚才的血誓就该再周密一点。”
宁雨欣没好气地怼了回去:“我说帅哥,谁知道这家伙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啊,我看玛丽苏言情剧都能流一升眼泪的人哪受得了这个?”
呜呜,被欺骗了。
以后再也不相信外面的妖魔鬼怪了。
顾寒嗤笑一声:“我看你这阵法只能困住他,之后打算怎么办。”
“等太阳出来。”
“我没见过怕太阳的鬼。”
若这些鬼魂真是“见光死”,他这些年来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呵呵呵,她不是想用阳光杀死我。”
这么一会儿,李如苇似乎已经适应了阵法对他的钳制,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了。
宁雨欣拧了拧眉头。
李如苇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起来这古钱上的图案和文字了,以前我跟着师父修行,替人家探算风水镇宅的时候,不小心犯了一个忌讳,立刻被盘踞在阴宅里的冤魂缠上了。命悬一线,当时恰好天亮,一缕晨光照在墙边一副不起眼的画上。”
“然后,那只冤魂就整个烧了起来,灰飞烟灭。”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怀念了起来。
“我抬头一看,一缕晨光被那副画反射过来,恰好就落在我身边,地上是一个古钱的影子。”
“原来这是那家主人遇到了一个云游道士,花了大价钱从他那买来的护身符——古钱沾点血,往信手涂鸦上一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