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员不是什么创造性工作,业务翻来覆去就那些,程序也固定,久而久之,就会变得按部就班,最大的要求便是细致。当然,这也是大多数工作的常态。故而每天接触不同的客户,成了庄烟岚上班最大的乐趣。哦,前提是不要遇上棘手客户,要是遇上了,那就当锻炼她临危不乱和待人处事的能力了。
一整天波澜不惊。柜台月初月末最忙,这会是中旬,不至于出现脚不沾地的情况。
“十一”前,银行营业到下午五点半,作为库管员,许小曼可以提前15分钟拉窗帘。
17:12,许小曼刚办完一笔业务,突然小声请求支援:“师父,师父,‘破币大叔’来了!”
庄烟岚正在检查凭证,闻言,心领神会。
许小曼口里的这位破币大叔几乎每天都来,每次也都是来存钱,千把来块。
本来正常存个钱,这个金额就几分钟的事,许小曼不至于推脱;重点在于每回大叔的钱都破破烂烂,总有几张在残损币的边缘疯狂试探,点钞机过不了,就得一张张看真假,再加些零钱,耗时大大增加。“破币大叔”称号也是来源于此。
小弟的窗口目前有人,而大叔叫的都是对私号,肯定是对私窗口“优先”。
她不禁有些头疼,许小曼这厮是真不怕被骂。
不过受人之托,庄烟岚还是打开叫号台,忠人之事。
对私两个窗口正对大门,那头,大叔大概是见许小曼的窗口没人,没听是几号窗口,直接就过去了。
许小曼赶紧放好暂停牌,等客户到近前,伸出一条手臂,示意大叔往里走,“您好,是里面叫到的号。”
话音落下不久,王瑜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站在门口道:“小妹,客户都快到你这个窗口了,你还放暂停牌,万一查出来,说你拒办业务,怎么办?客户投诉你,怎么办?而且现在还早,这本来就是你对私的号,你推给对公窗口做什么?”
果然。
庄烟岚叹口气,她估计王瑜姐从许小曼喊她的时候就开始关注了。推脱业务是王瑜姐最忌讳的,她这才说许小曼头铁。
许小曼倒不是故意偷懒,只不过之前当库管员的时候,好几次业务办太晚,导致交接晚,锁箱也晚,安.邦等不耐烦,直接去了其他支行,结果可想而知,拖到六七点才下班,现在纯粹是被蛇咬怕了,大叔的业务又麻烦,才来拜托她。
闻言,许小曼干笑两声,保证:“没有下次了。”
王瑜不吃这一套,冷脸冷声:“以后注意点。”
许小曼乖乖地应:“知道了。”
正说着,破币大叔已经到庄烟岚的窗口。
她笑脸相迎,“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他们行对服务十分重视,规矩也死板,就是客户扛了一麻袋现金,摆明了要存钱,还是得问这句礼貌语。
大叔十分配合:“存钱。”
“好的。”
大叔从黑袋子中取出现金。
果然,今天还是一水破得个性十足的钱,百元钞和五十钞更有破出新高度的意思,每张过点钞机,机器都滴滴叫,庄烟岚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乐呵呵地点钱。
倒不是她素质高,家里二老都爱洁,她被带得也有点小洁癖。之前坐对私窗口,她最头疼的就是叫到这位大叔的号。
说起来还是在那个创纪录的月底发生的转折。
当天帘子拉开后,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她从早到晚都在办业务,甚至为少上一次厕所,中午连汤都没喝。就是这样,还是引起了客户的不满,原因:太慢。
她刚上柜的时候,只求一个稳字,不会为了省时略去任意一个步骤,涉及大额现金时,还爱让现金在点钞机里多过一遍。
加上那天和她搭配的是郝帆,两人都是新手,期间郝帆那个窗口碰上三个同公司来办工资卡的员工,没和大堂经理说清楚,只说办卡,就拿了一个号,他们支行没有自助办卡的机器,办卡手续又尤其繁琐,还要开通手机银行之类,三个人就办了二十多分钟。
一名客户大概等久了,把怒气撒在了她身上。
庄烟岚自认是个坚强的姑娘,但在客户指着她鼻子连声质问“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让会的来”、“你们银行怎么回事,净招饭桶,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多宝贵”时,还是红了眼眶。
但最终她把眼泪憋了回去,解释:“不好意思,业务我都是正常在办。而且办太快的话,容易出错,出了错,反而会拖慢速度。”
后来,副主管凌翎也来替她向客户解释,大堂经理帮着倒水,还从客户经理那拿了糖果和小点心安抚客户,才算把客户哄住。
碰上那名客户之后就是这个大叔,和往常一样,上千的现金破破烂烂,她心情更加不郁,有一个瞬间甚至产生辞职的想法,当然,这属于情绪极化的产物,不理智,不冷静,但也足见她当时的状态有多糟糕。
也正是这个时候,大叔对她说了一句:“小姑娘不着急,慢慢办,我不赶时间。”
十几个字,对当时的她而言,真真正正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她还愧疚上了,想着之前所有窗口一见大叔便如临大敌,办业务心下也是排斥得不行,碰上后面客户不多,办完业务就爱放个暂停牌,跑去洗手;偶尔闲聊也会拿大叔取笑。
说到底,大叔办的是业务,既然是业务,就该一视同仁。这是她的“职业”,也是“专业”。
也正因这丝人间温暖,之后她对破币大叔都是笑脸相迎,看到这些破币,生理上的排斥免不了,手也照洗,但至少心态端正不少。
这会,她点完纸币点硬币,不多时坐了下来,跟大叔核对金额。
后者点点头。
庄烟岚愉快地点进系统快捷菜单里的“收款”,路径直达收款界面。办完业务后,她按照既定程序问:“请问还要办其他业务吗?”
大叔摇摇头,起身。
庄烟岚保持微笑,用礼貌用语送走大叔:“请带好随身物品,走好。”
目送大叔离开后,她将钱收进款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免洗洗手液抹手,正拿起消毒酒精想要喷一下台面,迎面走来一个客户。
庄烟岚只好放弃喷酒精的想法,起身,“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当看清来人的脸,最后那个“务”字差点被她卷回嘴里。
好帅!
庄烟岚认为帅哥是不需要描述,不需要太多形容词的,最高境界就是“帅气扑面而来”;而她发现,面前的人就完全当得起。
这眼,这鼻子,这脸……完全激发出她潜藏的颜狗属性了好吗?
哦,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帅哥面色不善,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双唇抿成线,把卡丢进卡槽,没等她问,言简意赅道:“取5万。”
一说话,生人勿进的气场更显,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
帅哥大多有自己的脾气,何况是这种品级的,庄烟岚表示能够接受。
她瞥了眼卡槽,只有卡,想来这位帅哥不常上银行取大额现金,于是笑道:“您好,取5万及以上现金,需要出示您本人的身份证。”
当然,她这么说,是已经默认这张卡是这位帅哥的,否则就要持卡人和客户的身份证。
去年她刚上柜没多久,碰上一个来取10万现金的,也是就丢了张卡进来,她便问了句卡是不是本人的,也不知戳中了客户哪条敏感神经,那名客户大怒,起身大骂他怎么可能拿别人的卡来取钱。
后来的事情就比较戏剧性。
原来那名客户恶向胆边生,花钱养起了小三。家里一堆卡,但没有他们行的,就来办了一张,还净找僻静的支行取钱。但妻子手腕高明,约摸从钱的源头上查出蛛丝马迹,追踪到了他们行,当场“抓获”,干脆利落地拉了流水。
庄烟岚不胜唏嘘,那位妻子挎着包,白衬黑裤,保养得宜,气质出众,是个职场丽人,她猜,夫妻俩很可能还是一起创业;架不住脑满肠肥的中年老男人一心向油,明明地中海、啤酒肚一个不落,和妻子站在一起任谁都要说一句how不pay,还要跑去出个轨。
所以,她十分积极热情地多问了句“是不是要拉这张卡三年以来的流水”。她还速算了一下,三年来,男人为小三花了不下50万。且今年金额剧增,每次都是5万、10万地取,期间发生“剧变”她不晓得,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唏嘘过后,庄烟岚也学聪明了,习惯先把卡和身份证收进来,对不上号再说。
帅哥的脸色依旧冷飕飕,十分冻人,他抽出皮夹。庄烟岚由此看清了男人的手表。
百达翡丽的5303R。
男人没几个不爱表的,爸就是手表控,第一年拿工资,她斥巨资给爸买了块当生日礼物。当时她相当没有自知之明地遛了圈顶级表,并着重关注了百达翡丽,倒不是因为它排行第一,纯粹因为名字好听。而这块5303R,她第一眼就爱上了,归属于超复杂功能系列,开放式结构,能清晰地看到里头的装置,堪称巧夺天工。
为此她这个土包子还特地去查了什么叫“三问报时”,对此,她想说,那是时间的声音吗?不,那是钱的声音。且这款国内都没有报价,即使已经列入常规系列,也是限量发售,一表难求。
这位帅哥戴的莫非是赝品?
毕竟戴这种表的人,身边肯定一堆跑腿的,亲自来小支行取5万现金……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转念她又想,搞不好,是来体验生活的?
且以她视力5.2的拙眼来看,这应该不是赝品,化妆品、护肤品的外包装还能仿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手表这种精密仪器,可能性约等于零,尤其还是开放式结构。
再看皮夹,卡不多,但一水金融界代表尊贵的黑、金二色……
就在她脑回路七拐八弯,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方之际,帅哥的身份证被放进卡槽。
庄烟岚回神,捞起身份证,一看,小心脏再度扑通扑通跳。
身份证照竟然也这么帅?国人可都知道身份证是颜值照妖镜。且身份证上的面庞略带一丝青涩,即便抿着唇,面无表情,不妨碍透卡而出的少年气。
她的视线多停留了三秒,出于职业习惯,要复核一遍本人的脸,一抬眼,见帅哥目光直突突对着她,她瞬间心虚得不敢多看,确认是本人后,赶紧点进取款界面。
持卡人就是身份证上的人名。帅哥叫乔怀照。
存取款算是最基础简单的业务,30万以下也无需主管审核,没多久,庄烟岚拉开抽屉,取出5万现金,现金都是扎好的,上面也都盖了柜员私章,无需再点。她笑道:“您好,您取五万现金,请核对屏幕上的信息,确认无误请点击确认键。”
话落,帅哥没动作,只把黑洞洞的眼仁对准她,让她联想到谍战剧里的枪管。
庄烟岚面上的职业微笑无懈可击,内心却已然走了一出大戏——帅哥为什么盯着她不放?是嫌她办得慢?还是看出她已经为他的美貌所倾倒?总不可能是……看上她了吧?
对于自己是不是美女这件事,庄烟岚拥有绝对的自信,但想着帅哥那个圈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看她应该不会起什么波澜。
两人就这么隔窗对望,她二次提醒:“您好,请核对屏幕上的信息。”
这趟,帅哥终于收回视线,望向屏幕,抬手按下确认键,随后又按照她的提示,在屏幕上签完字,没再看她一眼。
庄烟岚把五万现金放进槽里,还贴心地送了个黑袋子。她起身,还是那句礼貌用语:“请带好随身物品,走好。”
帅哥提起现金就走。
银行规定要起身目送客户离开。帅哥的背影行将消失,庄烟岚正打算坐回去,却见他身形一顿,侧眼扫视而来。
庄烟岚曲着的腿下意识直起。
两人再度对视。
她看着看着开始觉得不对劲,那头投来的视线似乎有那么几许……哀怨?
就跟看负心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