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玉米地里金黄一片。地里不少干活的人家,背篓满了又从里头出来,惹得玉米杆沙沙晃动。
玉米衣已经泛黄,顶上的须须也变了黑,秦家这批玉蜀黍种的稍早些,熟得也快,在地里让日头多晒了几日,里头的玉米粒干了个七成,饶是这样依旧很重。
叶澜来的不是时候,过了晌午日头正大,哪怕戴了席帽也抵挡不住多少热量。玉米杆比她还要高上不少,就连秦铮也只堪堪和杆持平。
两人肩上都背着背篓,伸手握住玉米,用力往下掰再扭一下,玉米就从杆上下来了。反手丢到背篓里,同样的动作重复成百上千次,直到背篓装不下再多的玉米,肩上的重量难以忍受,腰都要向后拗折的程度,再背着背篓往家里走。
没有推车,往返的路全靠人力。到了院子里要走到小石阶前,用东西撑着背篓缓慢蹲下才行。叶澜的肩上早就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子,来不及多查看,将背篓里的玉米倒在地上,喘口气的功夫又要将背篓背起。
她并非上赶着做这些苦活,但无论是在叶家还是秦家,只要是能做事的劳动力难免都要动手,更何况她现在要靠秦家种的这些粮食过活,付出相应的劳动也是应该的。
走一步地上便多一滴汗水,刚开始她还会擦一擦,意识到汗水是流不完的,她也就随汗流去了,只有糊眼睛时才抹上一把。
两个孩子也跟着大人在地里乱窜。原就不用他们来的,两人加起来怕是才有玉米杆这么高,小背篓也装不下几根玉米。但无论叶澜怎么说,两人尤其是予哥儿,说什么都不愿出去玩,非要帮忙。
手太小,要两只手同时进行才能拗下一根来,玉米杆也被扯得歪七扭八。
得,小孩一天到晚有的是使不完的牛劲,帮就帮吧,还省的在意他们又去哪个山头野了。叶澜不想多费口舌,只觉得口干舌燥得紧,舌尖不时舔舔干涩的嘴角,又不敢舔多了,到时变成又红又肿的香肠嘴不说,等好又是一段日子。
“喝些水。”
秦铮把竹筒递给她。他比叶澜好点,做惯了农活晒多了太阳倒不觉得现在有多累,只是汗也直流,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流下,顺着黝黑的脸颊流到脖颈,衣襟上氲出深深的大片水渍。
竹筒是叶澜之前做的那一只,能装下不少水,晃了晃瓶身里头还剩下大半筒,她拔开上边的塞子就往嘴里灌了两口,水清冽,消去不少燥热。
“多喝些,我回去正好添满。”
他肩上的气力大些,不似叶澜这样满一背篓就跑一趟,两个竹筐都满了才担回去。
叶澜又喝了好几口才递给秦铮,他给两个孩子都喂了些,这才自己喝剩下的。里头没多少水了,他喝了个干净,仰着头举着竹筒,喉结上下滚动着。
喝完把竹筒挂在担子上,挑着两筐玉米稳步回去了。
叶澜实在累得不行,走出玉米地坐下就是要休息,还不忘问兄妹俩饿不饿。
得到两声整齐的“饿”。
玉米有一些是晚种的,水分足,外头包裹的叶子还绿着。去地里掰了几根,利索拔掉叶子去掉须,给兄妹俩一人拗了半根就吃,“小心看着里头有没有虫。”不过虫也是吃玉米长大的,也没有多脏。
一口下去鲜甜爆汁,既能解渴又能果腹。
见到秦铮挑着空竹筐回来,叶澜顺手给他递了一根。他接过,同样去叶,只不过动作没那么细,须须还剩了小半扒在玉米上,一家人坐在地里就这么啃了起来。
耳边还有飞虫嗡嗡的声音,方才干活的时候就一直响个不停,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
桃源村处在山林间,日头比平原小,但还是热的灼人。叶澜边吃边取下席帽扇风,一张脸被热的通红,扇着扇着她注意到自己的手,于是摊开来看。这手上有一层薄茧,如今在玉米地里穿梭,上边少不了有好几道划痕,干起活时不觉得痛,只有沾到汗水才觉得火辣辣疼。
玉米叶是万万碰不得的,上边像是有几万根细小的针一样,碰了之后扎手得很。
见她看自己的手,原先在玩玉米虫的月姐儿也跟着把手凑到她跟前。小孩子手劲小,有时候使不上力了便会不小心拉到叶子,紧接着幼嫩的小手一片通红。
苍蝇再小也是肉,好歹孩子们也是帮上一点忙的,叶澜吹了吹月姐儿的掌心,摸了摸女娃娃的头,“今日辛苦了,回去嫂嫂给做好吃的。”
男娃子的头也摸了,只不过他不喜欢多跟她有肢体接触,扭着身子躲开了叶澜的手。她对他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望了眼地里,问秦铮,“还有多少没掰的?”
“就这一块地了,之后还要去爹家帮着收。”
几口解决完手里的玉米棒,叶澜戴上席帽,继续投入玉米地中。
一直干到日头有西沉的架势,秦铮出声叫其他人,“天色暗了,剩下的留到明日再做吧。”
叶澜还在掰玉米,神经缓了一下动作才停下。她的两条胳膊早就酸胀得很,但是动作不能停,一旦停下就会觉得十足累。
又摘了好些新鲜的玉米,这才又背了满满一背篓回家。
背篓落地,叶澜一时半会都站不起来,还是秦铮来搀扶,借着他的力才坐到凳子上的。
太阳穴被热得发胀,她连抬手摘席帽都费力。头发一条条被汗水粘在脸上,叶澜慢慢挪到水缸前,用瓢打了水往脸上泼,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
院子里的玉米小山一样高,盯了一会儿想起地里没掰完的那些玉米不免觉得糟心。玉米晒干了多是拿来喂猪吃的,秦家叶家都没养猪,村里养猪的人家只有那几户,因此他们种的玉米多是用来打玉米面吃。
从玉米到玉米面,中间还有漫长的时间和工序要经历。
秦家的明日就能收完,不晓得叶老爹收的怎么样。他种的多,又是一个人,早收完早轻松,叶澜和秦铮商量了一下,明天上午收完自家的就去叶老爹家。
料想到明天干完活累得很,懒得费心思做午饭了,干脆今晚再辛苦一些,做些玉米粑粑,明日也能当午饭吃。
叶澜处理新鲜玉米,秦家三人就坐在山一样的玉米堆前扒叶子。留下两三片叶子,再把两根玉米叶紧紧系在一起,月姐儿和予哥儿扒得久了,手酸疼得很,两个小鬼头想着法子偷懒,予哥儿带头悄悄把秦铮扒的玉米搬到自己跟前,月姐儿也跟着扒。两个孩子还以为天衣无缝没人发现,头挨着头傻呵呵乐,实际都被灶台前的叶澜看了个清楚。
“咳。”
她刻意的一声直接把偷偷挪玉米的秦时予吓了一跳。看这小子掩耳盗铃的样子叶澜乐得不行。偏偏他是个不肯服气的,梗着脖子,一张脸涨得发红。
逗完了,叶澜继续弄手上的事。她搬了把高凳坐着,一层层将玉米叶摘下来,嫩绿的叶子留下泡在盐水里,再把玉米仁一粒粒剥下来,足足有大半桶。
家中是有石磨的,只不过不常用被搁置了。叶澜用水清洗干净,让秦铮来转。
这玩意儿重的很,还是叫他来做的合算。清洗干净之后对准磨齿将大小磨盘扣上,玉米粒倒小部分在小磨上,再一点一点推到磨眼中。接触面上的磨齿相互咬合,沉重的垦垦声响一阵停一阵,停的空隙叶澜就把玉米粒往磨眼里添,转的时候就用刷帚把玉米糊扫到桶里去。
这样磨出来的玉米糊算不上太细,但有颗粒感最好不过。两人相互配合,不一会儿就弄完了一桶。
把磨盘上的玉米糊尽可能多的扫干净,再用清水冲净,把小磨挪开来晒干水分。
上次月姐儿生病红薯饼没做成,留下来的糯米粉这次正好派上用场。将糯米粉和玉米糊混合,粘稠度到了之后便可以摊到玉米叶上,叶子从盐水里拿出来时要把上边的水擦干。
没有什么包的技巧,把粑粑糊舀上去就行,弄好之后锅也热了,整齐摆放到蒸屉里头蒸熟就能吃。灶膛的空位叶澜也没浪费,往里头丢了两根玉米炕熟。
等熟的时间她也坐到玉米山前撕叶子。失去水分的叶子哽揪,但系的力道要巧些,否则叶子会被拉扯断。很快撕好的玉米就堆了不少,秦铮从屋里搬出两把架子,叶澜就把系好的玉米挂到上边去。最上头的位置高了些,她便踩上交杌挂。剩下的玉米直接把叶子全扒了摊在地上晾,不挂起来或者是摊开晒干容易发霉,一旦发霉便是连猪都吃不得。
有虫子也不怕,月姐儿直接用手抓了出来,兴冲冲跑到柴房喂鸡。她天天喂,那些鸡跟她最熟,见到她来就知道是有好吃的了,开门时躲两下,很快又围上来,争着要吃虫子。
虫子掉在地上沾了灰就瞧不见踪影,女娃娃干脆用手喂,被鸡啄到也不怕,拍拍鸡脑袋,拴好门就回到之前的位置继续瞎忙活。
蒸的玉米粑粑很快出一锅,这些已经够吃了,还有一锅要蒸,码好下一锅玉米粑粑,往底下加勺凉水继续烧。
灶膛里炕的玉米也钳了出来,拍干净上边的灰一人半截分了吃。炒一个青菜配玉米粑粑,加上昨天剩下的鱼干就是一顿饭。
刚出锅的玉米粑粑泛着金黄色的光泽,不用放糖就已经足够香甜,软软糯糯,空口就能吃上好几个。
吃完饭,天色差不多也黑了。
洗完澡坐在院里等头发干,叶澜用手捶着自己的肩膀,她现在浑身酸痛。月姐儿瞧见她这样懂事地上前帮她锤。
她把月姐儿揽到身前挠痒痒,两个人闹作一团,女娃娃笑得喘不上来气,无力瘫倒在叶澜怀里,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对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说了一句“嫂嫂好”,接着像泥塘里的泥鳅,一下从她怀里钻出来,不好意思地跑开了。
晚上露水重不适合把玉米摊开,已经扒好皮的玉米此刻堆了一堆,蟋蟀在里边唧唧直叫。予哥儿猫着腰把玉米扒开,眼疾手快抓了不少。月姐儿跑到哥哥身边抱着,眼睛却是在偷瞧叶澜。
叶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享受丰收之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