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恭帝盯着那块墨绿色的麒麟玉佩,许是在沉思,又许是在衡量,久久未言。

裴惊鹊脸上的笑容随着他的沉默一点点消失,她安静地垂下头看自己并在一起的脚尖。

又等了一会儿,恭帝还是没有应下她的请求,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裴惊鹊的自信转为了慌张与无措,小声地提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亲祖父,“姑父,祖父临终的时候和我说,您不会不管裴家与我的,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这一个小小的忙您就帮了我吧。”

“我这一次回京差一点就死了。”

她穿一身素色的衣裙,恹恹的模样失去了明艳与张扬,恍惚间与当年那个得知祖父沉疴难愈的小女孩重合。

恭帝想起了那个时候自己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大刀阔斧地想着改革,却险些被异母的兄弟暗算,最后是岳父裴老国公强撑着病体将那些乱臣贼子困住,帮助他化解了危机。之后没多久,岳父就病逝了,他为表敬重还亲自到裴家扶了棺。

裴家大办丧事的时候,裴郢不过三十,太子十三,面前的侄女只有十岁。

时光如驹,已经十二年过去了,整整一个轮回。

恭帝的眼神万般复杂,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呵斥,“你若记得你祖父的话,就不会把自己的名声弄的一团糟,千挑万选嫁了人又灰溜溜地和离回京。”

裴惊鹊闷着头不说话,只表情还有些不服气,她图周晋安长的好看会哄人哪里有错了。

惹上顾峤也是一时大意而已,谁能想到他一个相辅低调到那种程度,住到驿站也不开口表明身份。

“这玉佩你自己好好收着。”

恭帝眼不见心不烦,让她把顾峤给的玉佩收起来。

闻言,裴惊鹊一下子就急了,瞪圆了水眸,这什么意思?难道真叫她嫁给一个老男人,他每日寡着一张脸连话都不说几句!

“从易自朕登基之后进入朝堂,性情稳当,不急不躁,身边也没有妻妾,除了与你差了辈分,方方面面都极为出挑。你嫁给他,比先前的周家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你祖父九泉之下知晓也能放心。”

恭帝让她不准再胡闹,竟是认定她嫁给顾峤不是一件坏事。

裴惊鹊大为震惊,然而她又不敢反驳,于是垮着一张小脸看着恭帝的身影远去。

直到方圆十米只剩下她一个人。

女子拿起剩了一半的花瓣放在嘴中慢慢地嚼,一双眼眸半开半合。

裴惊鹊确实意想不到,她的皇帝姑父轻易就同意了裴氏与顾氏联姻,对象还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相辅。

她尝到甜甜的花液,又笑了起来,这次是惬意狡黠的微笑。

***

裴家的宴会到了尾声,恭帝和裴皇后一同离开,顾峤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或许今日仅有裴皇后一人出宫的话,他会隐晦地表明自己是奉了父亲顾老太爷的意思前来赴宴,但天子出现在裴家宴会上,顾峤便没有解释。

宴会上未见到那个胆大包天在书信中向他述说情意的女子,顾峤也没有询问。

他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够了。

陛下生性多疑,既然已经开始试探他,就说明她故意或无意地露出了端倪,他只需要按照他的规章一步步地进行即可。

当决定做下的时刻,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包括天子,也包括他自己。

只是母亲那里,在他请求之后至今还未去找荥阳郡公夫人帮忙,顾峤皱了皱眉,不禁想是否因为大兄和长嫂的缘故。

裴家设宴,长嫂态度坚决,母亲一定有所考量。

顾峤正思索之时,他乘坐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五爷,裴氏女君拦车,要见您。”隔着一扇车窗,匡梁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失真,顾峤顿了顿,让下属退到一旁。

匡梁会意,无声地做了一个手势,他和马车周围的亲卫如潮水退去一般,隐去了暗处。

好在,他们出承恩公府的大门不远,这里仍是裴府的范围,路上没有闲杂人等,不怕被瞧见。

不过,裴氏女那是在做什么,为何绕着五爷的马车走了一圈?

匡梁不明所以,聚精会神地盯着,心道她别是故意捉弄人。

裴惊鹊哪里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举动又让人想七想八了,她就是好奇代表着顾家赴宴的顾首辅是不是还和之前一般低调简朴。

在发觉这辆带着顾家标志的马车仅仅宽敞了一些后,她的兴致就淡了,小声嘟囔一句,弯着腰钻了进去。

进到里头,看到舒适的绒毯,裴惊鹊才眼睛一亮,两下就把鞋袜脱了。

顾峤看到她的举动,没有阻止,目光在女子粉嘟嘟的脚趾上停留了一瞬,问她拦车见他要说什么。

“郎君,我都写了书信到顾家去,你难道没有看吗?拦你的车当然是因为我想和未来的夫婿多亲近亲近。”裴惊鹊的语气有些哀怨,谁家的夫婿和他一样冷淡啊,见面连句哄人的甜言蜜语都不说,直接开口质问。

“嗯,”顾峤淡淡应了一声,不知是回答书信他看过了还是在默许女子不合规矩的靠近,接着又问,“陛下和皇后皆在,宴会上为何不见你?”

裴惊鹊见他的脸上没有不悦,伸着光洁的脚丫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笑容好似一朵芙蓉花,“郎君没有看到我,我却见到郎君了呢,郎君穿一身青袍好生俊逸,今日宴会上所有的男子都不及你。”

甜蜜又直白的夸奖,来的猝不及防。

顾峤的灰眸定住,随后由上及下地在她的全身扫过,一遍又一遍,在女子的甜笑变得勉强时,他平静地道了一声谢,说她今日的装扮亦出尘脱俗。

“略微素了些,既然设宴,理应穿着锦衣华服。”

他这样说,裴惊鹊松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地哼笑,“原来郎君喜欢我穿的鲜艳一些,那我以后叫人多做绚丽的衣裙。”

“不过呢,姑父和姑母前来,我是要穿的素一些,否则,有些人的阴谋诡计就得逞了。”她暗戳戳地说起了故意找茬的御史夫人,静静看男人的反应。

显然,顾峤即便没有撞见但也从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他摩挲着指腹,摇头否认,“早朝时,御史台弹劾裴氏奢靡,与你的穿着无关。”

“真是阴魂不散!我让人从平郡往边关运去八千担粮食时怎么没人指责奢靡。”裴惊鹊撇撇唇,要不是人手派去护送粮食,她回京才不会只有几十个护卫。

顾峤并不擅长说好听的话,也不适合安慰人,但他却可以一针见血地点明问题所在。

“御史台受人指使,陛下前来裴家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在说幕后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做的越多反而马脚露的越多。

裴惊鹊一听就开心起来,翘着脚悄悄地往顾峤的下袍蹭,语调刻意拉长,“原来如此呀,怪不得皇帝姑父今日特别的好说话,我和他说郎君甚美让我情难自禁,姑父大惊失色,然后就赞郎君与我十分相配。”

她光明正大地表示两个人的猫腻天子已经知道了,而且没有反对。

顾峤的脸上出现了一分意外,他眉骨很高,定定注视着人的时候压迫感太重,犹如水面下的冰山。

笃定他不会亲口去问皇帝姑父,裴惊鹊一点都不悚,大胆地又往他的身边靠。

身体挨到他的手臂,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索性放松下来倚着,唇中呢喃感叹,“郎君的身上好硬啊。”

不像是体弱的文臣,反而很有力气。

裴惊鹊的脸颊红扑扑的,眸中含水,她一点不喜欢文弱的男子,顾明曜和周晋安都是身姿挺拔苍劲如松的那类,她希望他也是。

面对女子的投怀送抱,顾峤的脊背挺直,神色和躯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他的眸色变深了不少,看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道,“如此再好不过。”

虽然不知她和陛下究竟说了什么,虽然他肯定其中存在着隐情。

裴惊鹊从他的身上嗅到了清冷的墨香,以及不难闻的竹叶酒气,歪着头认真地端详他。

“可郎君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唉,郎君娶了我后不会立刻就把我扔到一边吧?”她很担心,因为忧愁,小脸皱成了一团。

“我娶了你,你就是顾家五房的主母,该有的你都会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裴惊鹊的脑袋靠了过来,睁大了一双眼睛像是山林间的小鹿,亲昵地舔了舔他的唇角。

“有些甜,还有些涩,竹叶酒的味道好怪呀。”

她做完了这个出格的动作,仿佛怕被责怪,又坐的老老实实,一脸乖巧。

顾峤的手背绷着青筋,没有呵斥也没有动怒,只嗓音低沉地同她交代,“成婚的人要稳重一些,日后不得再如此。”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也不可以吗?”闻言,裴惊鹊有些委屈,这都不行那还做什么夫妻。

“……婚前不可,我已经请母亲让人择选吉日提亲,你安心等着。”他停顿了片刻,低声又嘱咐。

“啊?好!”裴惊鹊应的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