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裴惊鹊进京之前裴家就得了信儿,府中的气氛诡异。

唯一真心欢喜不掺任何杂质的人是裴家的老管家裴大,他是裴惊鹊祖父留下的亲信,向来得主家看重。

老管家带着仆人里里外外将裴惊鹊出阁前所居的念慈院打扫了一遍,又亲自去请了裴家主君,裴惊鹊的亲生父亲裴郢。

裴郢身上虽有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在,但在朝堂上并未担任实职,他听到裴大的禀报脑袋便是一疼。

至于他身边正在打理家务的温婉女子已是叹了又叹,开口派人将府中的儿女唤了过来,转过头来又对裴郢说,三年时间匆匆过去,该叫弘儿、四娘还有五郎都过来见见惊鹊。

裴郢没有否认她的说法,温婉女子见此眉眼不禁一暗,又道自己也是该避开的,恐怕女郎见到她心里不舒服。

“委屈阿萱了,惊鹊自幼性子就左,你避开也好。”

裴郢点点头,温萱也即府中的温姨娘脸色愈发暗淡,微笑着退下,刚好与听到动静的裴四娘遇见。

裴四娘是温姨娘所出的幼、女,在父亲裴郢的跟前很是得宠,她看到母亲脸上有些伤感的神色,心下一横,将人给拉住,说道,“母亲这是要去哪里,姐姐归家母亲理应好好招待。”

温姨娘的眼中闪过犹豫,但看裴郢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反对,默默地又留了下来。

裴四娘便很是欢喜,待看到接连前来的五郎还有兄长裴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的这位姐姐多年来损害裴家的声名,如今又是不光彩地与人和离,家里的人除了出嫁的三姐却全都要等在这里。

“去卢府通知三娘了没有?”裴郢恰好又问起嫁出去的另一个女儿,在场的一个仆妇恭声应是,半个时辰后,裴家三娘匆匆来到了主院。

到此,裴家主脉的人算是齐了。而紧随其后,听到风声的裴氏旁支庶房也都派了人过来。

裴惊鹊下了马车回到久违三年的家里,见到的便是主院几十口的人。

她先朝着父亲裴郢行了一礼,而后一口茶水未喝去祠堂给祖父祖母还有母亲范氏的牌位上了香,接着依次与族人们寒暄,最后才是与裴弘裴三娘等人说话。

“几年不见了,我从河东为你们带了些礼物,二郎,三娘,四娘,五郎,你们收好,若是喜欢就去念慈院再拿。”裴惊鹊看也不看陪侍在父亲裴郢身边的温姨娘,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让侍女将自己带的礼物一一送给他们。

她坐在裴郢左手边的位置,明明坐了许多日的马车,明明是和离归家,可垂眼浅笑的样子不仅没有一丝疲惫,看起来比三年前更添几分光彩。

妩媚的眸子轻轻一挑,给所有人都是熟悉的感觉。

还是那个裴惊鹊,三年过去,她又回来了。

“多谢阿姊赠礼。”裴三娘率先起身道谢,脸上隐隐带着一分激动,无他,她接到手的礼物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珍贵的。

裴郢最小的儿子裴五郎年龄只有十岁,心思简单,看到裴惊鹊送给他一套骑射的用具,也亲昵地唤起了阿姊。

“喜欢就好。”裴惊鹊点点头,很快又和气地询问其他两人,“四娘还有二弟呢?喜欢吗?”

这一声二弟出口,堂中顿时一静,无人再敢说话。

裴惊鹊的父亲裴郢膝下共有二子三女,表面上裴惊鹊是嫡长女,可府中凡是待的时间长的老人都知道实则裴弘的年纪更长。

裴夫人范氏嫁入裴家的时候,温姨娘作为裴家的远房亲戚寄居在府中,等到裴夫人有孕,温姨娘不知怎么地就做了裴郢的妾室,更提前一步诞下了庶子裴弘。

裴夫人体弱,艰难诞下唯一的女儿裴惊鹊,病了两年就撒手人寰。

裴家要脸,可能是为了遮掩温姨娘在做妾室之前就有孕的事,也可能是为了平息范家的怒火,对外声称裴惊鹊才是长女,裴弘则是在温姨娘做了妾室“一年之后”才生下。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可是最近两年,为了能让裴弘顺利继承国公的爵位,温姨娘鼓动着裴郢和家族确立裴弘长子的身份。

裴惊鹊远嫁河东不在京城,存在逐渐淡去,慢慢地,裴弘长子的名头在众人心中越来越清晰。

然而,裴惊鹊回京,一声轻描淡写的二弟又将尴尬的过往摆了出来。

只要她在,裴弘就永远得不到长子的身份,也就和同为庶子的裴钦没有分别。

堂中鸦雀无声,裴惊鹊把玩着手中的麒麟玉佩,决定挑一个络子挂在上面,没有听到声音,慢慢悠悠地弯着唇。

“咦?二弟不说话,大家怎么也不说话了?”她好奇地四处打量,看到一个人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脸色难看的裴弘、强压着不满的裴四娘……

最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自己父亲裴郢的身上,裴惊鹊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笑道自己三年不归家,府里安静了不少。

裴郢闻言,接过茶水咳了一声,问裴惊鹊今后有什么打算。

“你姑母被禁足,太子殿下也出不了承光宫,否则周氏那寒门小户岂敢张狂!”裴郢对周晋安不是很能看得上眼,照他觉得,自己的嫡女该嫁去门当户对的世族做宗妇。

“父亲既然知道姑母和表兄处境不好,问我的打算又有什么用。”裴惊鹊神色淡淡,裴氏原本是该父亲顶起来的,可他还不如出身不好的周晋安。

毕竟,周晋安考中探花,娶她,做河东郡丞,一步一步在振兴家族。

她的父亲一边担着祖父叔伯留下来的荣耀,一边却又将希望寄托在姑母和表兄的身上,从没想过自己立起来。

“唉,这次的危机也不知我裴氏能不能安然度过去。罢了罢了,说这些也是在徒增烦恼,枝枝,你长途跋涉先回去休息吧,我往宫里递个消息,看能不能让你与你姑母见上一面。”裴郢察觉到了女儿的兴致缺缺,讪讪一笑,转移了话题。

对着这个被父亲教养长大的嫡女,裴郢的底气总是不足。

裴惊鹊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青色的罗裙曳地。

她随手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往堂外走去,老管家裴大已经在正堂的门口等候。

裴惊鹊看到他,眼中漾着暖意,裴大适时上前,恭敬地唤她小女君。

“念慈院已经为女君打理妥当,女君带回的辎重可要归置其中?”

“嗯,劳阿翁费心了,我这次带回的东西太多,一部分笨重的,放在东居的库房吧。”

裴惊鹊对在裴家待了几十年的老管家很客气,她信任这个祖父留下来的老人,毫不避讳地又问,“现在府上后宅的管事的是谁?”

“是温姨娘。”老管家的声音传到堂中。

同时传过去的还有女子不以为意的回答,“郑嬷嬷如今在哪里,让她回来,祖母将后宅交给她,那她就继续管。”

温姨娘以及她的两个儿女裴弘和裴妙菱的呼吸骤然停顿,想说什么但又都生生忍住了。

裴惊鹊站在门口等了片刻没等来半个人影,无趣地撇了撇唇,她的好弟弟年纪也有“二十一”了,一点儿主见都没有。

“走吧。”

***

裴惊鹊回到念慈院休息,那厢,顾峤的车架也进了顾家的大门,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仅在沐浴过后去正院拜见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

顾家亦是钟鸣鼎食之家,虽没有裴氏的名声大,但从老太爷的父亲那一代连续三代官居三品,底蕴日益壮大。

顾峤做了首辅之后,顾家又上一台阶,在京城之势已至顶层。

顾老太爷有五子三女,顾峤是最小的幼子,与兄姊的年龄全都差了十岁有余,兄长们接连成婚又有儿女孙辈,他为避开纷扰,住的院子距离主院最远。

顾家家风严正,顾峤一路从东北角走来,途经楼阁庭院,并未听到只言片语,他在步入父母所居的正院后才听到有人在说话。

廊下的婢女们安静地立着,看见他急着要进里面禀报,顾峤抬了抬灰眸,她们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

“京中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裴家女与她那夫君和离,拉了嫁妆又回了裴家去。大嫂,这事您听说了吗?”

“不相干的人我是懒得去过问。但她么?做出那样的举动,三番两次地惹下非议,与夫君和离有什么意外的?”

“是啊,那等不守规矩的女子进了谁家门都不会安分。”

“说起她,幸亏当初明曜退了婚,不然今日站在风口浪尖的就是我们顾家。”

………

屋中明显是女眷在交谈,顾峤没有理会打起帘子的婢女,面无表情地移步去了一旁的书房。

一张成熟冷淡的面庞无端让人心中发怵。

婢女们大气不敢喘,等到背影不见了才如获新生般拍了拍胸脯,心道五爷的威势又重了。

顾老夫人和屋中的几个儿媳听到禀报也不吭声了,识趣的人告退,顾老夫人连忙让人将幼子请来。

幼子离家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往日都是按照规矩次日一大早给他们二老请安。

突然半下午过来还是第一次,肯定是要紧的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