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出口,饶是陆霄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点预感,也还是禁不住沉默了片刻。
边海宁更是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柳珩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波动,但几度经历生死的陆霄知道,那并不是无感,而是经历了巨大的悲痛后近乎麻木的自我保护。
微微颤抖的手和声音已经出卖了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柳老这种经历过那样一个年代的老人,是不会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愿意主动开口表达自已的感情的。
他们沉默而内敛,更愿意用行动表达自已的心意。
他对常海玉的感情也是如此。
陆霄看着他抚摸着药材的枯瘦的手,几乎能够感觉得到那层苍老而脆弱的皮肤下,涌动着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悲伤。
他张了张嘴,试图搜刮一些能够安慰柳珩的话。
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无论说什么都太浅薄苍白、流于形式了。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这僵硬的气氛被甜甜软软的一声嘤嘤打破。
窝在陆霄怀里的雪盈探出头,眨巴着漂亮的眼睛盯着面前的老人。
喔!这个爷爷我也见过的,在那个我好喜欢的阿婆家里。
上次去常海玉家里的时候,柳珩也在旁边,雪盈当然也对他有印象。
柳珩原本正摸着陆霄带过来的那些药材出神,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才意识到这屋里除了他三人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在。
抬头一看,正好对上挥舞着小爪子、试图从陆霄怀里爬出来和他打招呼的雪盈的视线。
柳珩呼吸一滞,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
“你居然……你居然又带这只小雪豹来了?”
才出生不久的幼崽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将近两个月没见,雪盈比起上次来村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太多,样子也完全不同。
只是它的红瞳实在太有辨识力,只要见过它,不管过多久看着眼睛也能立马认出来。
“常奶奶很喜欢它,它也挺喜欢常奶奶的,我原本想着把它带过来,让她俩再见见,好好亲近一下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应该早点来的。”
陆霄轻声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
柳珩伸出手,接过陆霄递过去的雪盈,抱在怀里轻轻的摩挲着她身上蓬松的绒毛,半晌才开口:
“你这样有心,海玉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
他抬起头,看向陆霄:
“你这次来村子里是……”
“来看看王叔捡到的受伤动物是什么品种,带回去救助治疗,也是带它过来见常奶奶。”
陆霄指了指柳珩怀里的雪盈。
“明白了。”
柳珩点了点头,将雪盈递还给陆霄,又推了推柜台上刚刚装好的药品,开口道:
“晚上你们吃完饭,不忙的话,可以来我这儿坐坐。
想来你应该是有很多想问我的问题吧。”
柳珩淡淡的笑了笑。
“瞒不过您。”
陆霄点了点头:“那晚饭后我们再过来?”
“去海玉家吧,那栋小房子再过几日就要被收拾出来了。”
柳珩想了想说道:“不过那边房子……在别人眼里看来大概是很不吉利的,你们要是在意的话,在我这里也一样的。”
“没关系,我们都不在意这种事的。”
陆霄说罢,边海宁也点了点头。
“那就好。”
也没再多说什么,约好了晚上见面的事,陆霄便拿着自已需要的药材离开了。
不过临走之前,他并没有依着柳珩,把带来的药材也带走。
常海玉虽然走了,但柳珩还在,村子里也还有很多村民,这些药材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回去王叔家的路上,陆霄和边海宁一合计,准备分头行动。
夜鹰是吃昆虫的鸟儿,这个季节在长青坐标外,虽然还没有开始下雪,但找虫子已经很困难了。
那只小夜鹰饿得叫都没什么力气了,再多拖一天肯定不行的。
只能是陆霄先回去处理它那条断腿,让边海宁想办法去挖点虫子回来喂它--这段时间在据点也时不时会出去给小孔雀雉抓虫子吃,这种事边海宁也已经很熟练了。
回到王叔家,王叔和他媳妇儿还没回来,小虎很乖巧的坐在炕边儿听陆霄的吩咐看着那只夜鹰。
把怀里的雪盈放出来,让它陪着小虎玩,陆霄开始处理那只小夜鹰的断腿。
鸟类的腿原本就比较细长又脆弱,尤其是幼鸟学飞的时候,把握不住平衡摔在地上,导致断腿,是很常见的。
一般来说如果发现及时救治,恢复的概率不小。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饿得没力气了,那小夜鹰也不挣扎,就缩着脖子卧在陆霄的手上一动不动,任他拿捏。
就连雪盈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也还是那副呆滞的神情。
这反应让陆霄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这孩子该不会是被人抓了吓傻了吧?
简单的处理好断腿,做了固定之后没多久,边海宁就赶了回来。
“这个季节虫子实在是不好抓,连挖带抠的也就整到这么点儿。”
把一小袋混着土的虫和虫蛹递给陆霄,边海宁说道。
“确实,不过这些差不多也够了,给它垫垫肚子,明天回据点那边,就不缺它吃的了。”
陆霄打开袋子,从里面捏出了一根短粗胖的肉虫,想喂给那只小夜鹰。
结果手才刚刚伸进箱子里,那小夜鹰就发现有吃的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张开大嘴,嘶哑着啊啊的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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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我嘴里!快点!
div看到它突然张开嘴,边海宁吓了一跳:
“我靠,这小东西闭着嘴的时候恨不得都找不着嘴在哪,怎么一张开这么大?”
“嘴大才说明是还没有长大的雏鸟呢,你看它嘴角边边的那个鹅黄色都没退干净。”
陆霄一边说,一边笑着给小夜鹰投食。
孩子看起来是呆呆傻傻了一点,不过会吃就行。
正喂着饭呢,门口传来嘈杂的声响。
陆霄和边海宁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去,只见王叔和他媳妇儿拖着两个还在蠕动着的大袋子进了院。
看到陆霄已经来了,夫妻俩都很高兴,赶紧放下手里的袋子进屋寒暄道:
“小陆来了!我跟你婶刚刚上山又把套子收了一遍,能抓到的都收拾好带回来了,明儿你一起带回去!”
“那些全是啊??”
“那可不!”
王叔笑得很得意:
“你养的那几只小雪豹崽子,现在也该是要吃肉、学捕猎的时候了吧?正需要活食呢,这点我都怕你不够来着。”
“够了,够了,王叔你整这么多,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陆霄赶紧开口说道。
按说野生的雪豹幼崽,确实是出生三个月以后,母亲就会有意识的开始训练他们对于猎物的反应能力。
不过他家的豹妈是撒手掌柜,就像王叔所说的,先用这些活食练练它们的追逐扑咬能力也不错。
“有啥不好意思的?照你这么说的话,你之前帮了我家那么多忙,我和我媳妇就该钻地缝了。”
王叔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陆霄的肩膀,又指了指放在外屋桌上的纸包:
“刚去村里的熟食铺子买了烧鸡,也打了酒,今晚咱又能好好喝一顿了!”
“正常吃饭就好,喝酒的话,今天就先不了。”
陆霄摇了摇头:
“吃完晚饭,我俩准备去柳老那儿坐坐。”
听到陆霄提起柳珩,王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
“你都知道啦?”
陆霄点了点头。
这样的小村庄,村里的人就那么多,每一个都刻在彼此的生活里。
少一个,对于这些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村民们,心里也都不好受。
“也行,那这酒和下酒菜,你和小边给他带去吧。
吃点儿喝点儿,心里总能舒坦一些。
常老太太没了,他应该是最难受的人了。”
王叔叹了口气说道。
和王叔说了说他捡回来的这只‘牛粪鸟’的来历,又简单的吃了点便饭。
天色稍微擦黑,陆霄和边海宁二人便拎着东西、揣着雪盈,往常海玉原先住的那个小院去了。
从外面看去,没了人气儿的小屋子,比上次看起来更显破败些。
院门是虚掩着的,柳珩显然已经先他俩一步过来了。
轻轻的推开门,原先屋子里那种潮湿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变得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干燥。
柳珩正坐在常海玉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铺设整齐的床铺发呆。
听见陆霄二人进来的动静,才转头看去:
“你俩来了。”
“嗯。”
陆霄点了点头,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东西:
“您晚上应该还没吃吧,稍微吃点,喝两杯?”
“好。”
柳珩这一次倒是没拒绝,主动去拿了张能放在床上的小桌子。
三人沉默着先喝了一轮,柳珩这才开口:
“说吧,想问什么?”
陆霄斟酌了一会儿。
对于常海玉,他想问的其实有很多。
潮湿的空气,桌上摆着的与一个老人日常生活并不相符的巨大的水瓶,她来到这个小村庄之前的身份和过往……
但想了想,陆霄还是从看起来最不太容易引起戒心的一个问题切入了:
“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提到常奶奶的孩子,她忽然就变得很生气……这原因方便透露吗?”
“嗯?你要问的是这个?”
柳珩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陆霄居然问的是这个。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说道:
“海玉很忌讳提这个话题,不过现在她走了,这倒也没什么不能提的了。
之所以提到这个就生气,是因为海玉的女儿,曾经违逆了海玉的意愿,带了村外的人……”
柳珩正说着,在床上不安分的爬来爬去的雪盈伸出爪爪,把一个空着的小酒杯扒拉到了地上。
边海宁赶紧弯腰去捡,但是这一弯腰,刚好露出了在外套掩盖下的、别在内里衬衣胸口的军章。
柳珩视线无意间扫过,看到边海宁胸前的军章,神色一下子紧张又警觉了起来:
“你是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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